然而薄荷的味道还在冲进鼻腔，他躺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起身来。

晕眩感更重了，他蜷缩进角落里，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桌面。

那上头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艾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他咽了回去。

“好好休息吧。”然后他说。

青年起身离开，莱诺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什么都没能说。

“躺下！”艾德在说，他一把将莱诺摁到了床上，手忙脚乱地冲出去拿了些什么。

鼻腔里一团冰凉，薄荷的味道直冲脑海，莱诺“咕”了一声，嗡鸣声如同海潮般散开。

实业从漆黑中渐渐回归，他看见了青年的面容，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晚风顺着河面扩散，那阵风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之物，连同那些糟糕的回忆。

莱诺因它而微微眯起眼睛。

艾德看向身边的仿生人，接着，也露出微笑。

其实他不懂这些。

他虽是民用品，却没有安装相关软体，过往的岁月里也不曾接触类似的事物。

艾德没有责怪他的含糊其词，他冲仿生人眨着眼睛，说道：“岛上的不同地方种着不同的东西，你……想看看吗？”

听见脚步声，他惊讶地抬头，在看见莱诺时，褐色的眼睛闪烁出了愉快的光芒。

“莱诺！”他高兴地叫道。

“我……出来看看。”莱诺含糊地说。

原本他就一直想知道这座岛是什么样的地方。

现在，他更需要一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门外是个不大的屋子，两个房间，饭厅也连着厨房，门大敞着，外头黄昏的光流了进来。

它们一如既往的好，其中也没有掺杂任何对仿生人有害的物质，这点他之前就已经确认。

艾德不是坏人，艾德现在知道哪些问题是不该碰触的。

在如是思绪的作祟下，莱诺再度看向窗外。

他的手指碰触到桌上的餐具，指尖感受到了温度，他喘了口气，鼻腔里闻到了混杂着薄荷的食物香气。

莱诺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淋漓。

但视野确乎是渐渐清晰了，最糟糕的爆发已经过去，他可以稍微冷静地思索眼前的一切。

恍惚间他觉得徐明似乎就在那黑暗里注视着他。

现在的徐明……会怎么看待他呢？

莱诺撑着椅子站了起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寄宿在他身体里的可能是什么。

“咕……呃……！”

“莱诺，喂，莱诺！”艾德的声音震耳欲聋，“你没事吧？！”

莱诺拼命地转移着注意力，他想着床单的触感，想着房间的角落，想莱诺的面孔，想窗外的景象。

呼——吸——

那些手扭动着在他身上来回。

他清楚这些事情的运转机制，他也曾无数次遭遇过类似的状况。

然而，即便如此。

了解并不意味着他能安然看待。*仿生人挣扎着向床边挪动，他几乎是摔在地上的，身体一侧传来疼痛。

那些手随着呼吸扭曲，狂乱地向他身上抓来，他终归无处可逃，终归只能落进那里。

——不，不对。

它们并非真实存在之物，而是如同梦境般情绪溢出的结果。

——就像人类一样。

这原本不应当出现在仿生人身上。

莱诺努力呼吸着。

它们是从他噩梦间流出的物质，它们粘稠又阴郁，在他凝视着的时候露出狰狞的面容。

仿生人发出低声呜咽，他挣扎着深呼吸，可影子溢出了，它们即便在他睁眼后也没有散去。

无数双手从那影子里伸手向他抓来，它们的指尖闪烁着阴冷的光。

“——”

仿生人僵住了。

——他不是没有察觉，身体的状况在被冲到这里之前就变得相当奇怪。

“……”

莱诺再度闭上了眼睛。

冥冥中，眼睑之下的黑暗里，阴影聚集着。

沉默成了这时令人讨厌的默契。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莱诺还没有做好碰触那些记忆的准备。

他闭上眼睛，试图就着那令人厌恶的眩晕感睡上一会儿。

“我、我没——”

“抱歉，我不该问的。”艾德抢在他前头说。

莱诺呆了呆，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然后他再度说道：“欢迎来到岛上。”

这话带着些许试探，又有着几分小心翼翼，仔细想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常对话。

青年带他去看这个岛，把他领到岛上的各个地方，带他去看河面上映照着的落日。

夕阳渐渐沉入了西方的树林里，它看不到了，而光则依然如锦缎般扩散。

莱诺想要回答，声音却无法从喉中发出，他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栽在了艾德怀中。

耳鸣、耳鸣、耳鸣，耳鸣让他险些听不见青年的声音。

胃还在翻搅，他想吐。

“唔，你肯出来就好。”艾德笑着挠了挠头，“你看，这里种了西红柿。”

他没有提方才的事……或许是故意不提的。

莱诺也顺应着他的话头，应道：“长得很不错。”

而厨房残留着一点饭菜的香味，显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主要功用；艾德不在这里。

莱诺向外走去，河水的声音变大了，它们在阳光下折射出波光。

他在屋子后头找到了艾德，青年正在照看另一片田地。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空气里有着河水潮湿的气息。

呼——吸——

他开始向外走。

现在的他……不在那个河岸边了。

他可以把那些事都抛在脑后，注意力转移了，脚下是个他从未到过的土地。

食物在散着芬芳，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拿起它们向嘴里塞去。

他不能去想方才冒上心头的那个问题，一旦去想脑海里便是一连串糟糕的反馈。

——情绪处理元件的状况看样子相当糟糕。

通常，这些过剩的想法只要睡上一觉就会消散，但现在显然并非如此。

它们碰触着他的身体，带来恶心的质感，他又想吐了。

无处可去的电信号被转换成了反胃感，但一旦注意力被转移了，他多多少少可以从中挣脱。

别去想。

“呜……咕呃……”

得做些什么。

他不想看到这些！

冗余的电流无处可去，超负荷运转的中央处理器才将它们转化为可见之物。

这些东西记忆的废料构成，终将在一次又一次的梦魇中被缓慢消化。

莱诺将牙咬得“磕磕”作响。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为生存而喘息，那些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压迫着他的肺部。

呼——吸——

他们像人类一样需要以气息交换来维持系统运转。

莱诺又开始反胃，子宫里好像有什么在蠕动——只是现在的状况下，他不知道这是否是错觉。

情绪处理元件正在失控，连同中央处理器一起遭了殃，他浑身都因为这绝不可能出现的幻视而不适。

耳鸣再度响起，这种声响绝不可能是真正的轰鸣，它们只是他的处理器反馈出的错觉。

他的脸色迅速地变得灰白，犹如僵死的虫子。

——被男人们抓住时他无法细想，在这里醒来后他不愿意去想。

反胃感又开始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