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
“等你想出去了，可以去看看。”青年笑了，“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莱诺也没有再开口询问，青年转身离开，房间里又留下了仿生人单独一人。
他说着向前走，仿生人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僵在了角落里。
青年就这样走到桌边，放下手中的东西，盘子与桌面撞击出声响。
“咯哒”，盘子上头好像放着三明治。
“你……是谁？”仿生人发问，惊觉自己的声音像是巢被侵扰的鸟儿。
“艾德。”对方说，“你呢？”
“……莱诺。”
他好奇地探了探头，视线最终被屋子遮挡，他什么也没能看到。
莱诺由是又坐回原位，脑袋靠着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结果，这天晚上，他就知道了下午那阵骚动的答案：艾德随着食物一起端来了一碗鸡汤。
而仿生人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这个岛屿在河的下游，它的再下游便是触手遍布的森林。
若不是这里有活水，一定迟早也会被那些东西吞没——
非关能力，单纯是那样做的动力与欲望，早就已经衰退了。
农业用人工智能在本世纪初就已经蓬勃发展了，那之后迎来的就是无人化生产的盛行。
现在人工生产的作物比起消费品，更像是奢侈品。
“听起来比正在图谋不轨更可疑。”艾德笑了笑，“喏，没关系，好好吃、好好睡，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可图的。”
这大概是句实话，只是是以艾德的角度出发。
莱诺在这天晚些时候看到艾德出现在他的窗外，他在照看田地，研究每一株幼苗的状况。
“嗯？不，只是因为你漂到了这里……”
“我也可能不安好心。”
“那样的话，直接从陆上来就好了。”
“啊，抱歉。”青年“嘿嘿”笑着，挠了挠杂乱的头发，“因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别人来了。”
“很久、吗……”
“自从俺娘去世后，就只有俺一个人住在这里了。”青年说。
留下仿生人继续望着窗外——他直到这时才察觉，天空上已有几颗疏星在闪烁；这里的晚上，一定是漫天星辰。
眼前的窗户并没有上锁，也没有栏杆，他想，如果他想离开，就只要翻出这个窗子。
然而他没有那样做，大部分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疲惫不堪：这并非什么物理上的感受，而纯粹是情绪处理元件正在作祟，它在超负荷计算后反馈出了这样的结果，就像跑了许久的引擎需要冷却。
莱诺警惕地向那里看去，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整个房间：
这里只有床和桌子，简陋的家具看起来是自制品，桌上的杯子看起来可以当作兵器。
但那充其量也只是能扰乱对手而已，根本不堪大用——
“嗯……”而后仿生人少年才动了动，“很美味。”
“用的可都是这个岛上的作物。”艾德咧嘴笑了，“这里有很多东西。”
他像是在引诱莱诺去看看，但后者仔细听了听，始终没有听出更深层的东西。
而莱诺遏制着自己，努力不去想那些，他甚至觉得他一旦去想，便会被那想法侵蚀进脑髓。
“唔。”仿生人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好吃……”
他机械性地张合着口腔，让食物进入食道，而后慢慢消失在身体深处。
按照艾德的说法，他睡了三天，他的身体需要能量。
或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那些三明治美味得超乎想象，他放任自己品尝其中的味道，不去思索更多的东西。
他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会想到什么，旋绕在他脑海里的记忆一团漆黑。
仿生人其实不需要进食，他们可以依赖更简单的能量来源，进餐更多是在有意识地模仿人类。
……和徐明一起住在小镇上时，他们会为彼此做饭。
那并不是在模仿人类，也不是想要能量来源，纯粹只是为了两个人一起“做点什么”。
河边有田，看样子是岛屿主人自己耕种的，远处还有动物的叫声传来。
“——”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2 艾德
“咔哒”。
房门打开了。
隔了许久，莱诺才终于动了动，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窗外望去。
外头有河。
既然他漂到了这里，它的上游一定与镇里的河相连。
“那个，莱诺。”然后青年漫不经心地说，“你睡了三天了。”
“三天……”
“嗯，从你漂到这座岛上起。”
只是姓名的话没有问题。
这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名字，不会被人查到来源。
“莱诺吗？”对方念叨着挠了挠头，“唔，俺要把吃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喝吧。”青年说，“给你准备的。”
莱诺目瞪口呆，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青年抓了抓头发：“俺娘说，怀孕了要吃好一点儿。”
在这样的状况下，艾德的安逸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不，不仅是他，这整座岛都显得安稳得异常。
仿生人因此抿了抿唇，他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浅浅地呼吸着。
隔天，他听见远处一阵鸡飞狗跳，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
“你还好吗？”思绪被话语声打断了，“你在发抖。”
莱诺这才意识到身体的颤抖，他狠狠瞪向对方。
站在那里的人看起来比他大上一些，红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莱诺把这些想法都藏在了心底。
艾德知道这些吗？不，他不那样认为。
青年的确相信自己所说的，他以那句话为基准行动。
当察觉到莱诺正在看他时，他扭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都是自家种的。”青年这样说，“谁都能办到。”
——不，不是那样。
“……或者之后图谋不轨。”
“唔……”艾德似乎陷入了思索，“莱诺，你在图谋不轨吗？”
“不。”莱诺有些哑然，“我……什么都没在想。”
话语带着奇怪的口音，这让他的言语莫名有种粗糙感，但并不让人讨厌。
莱诺留意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微弱的上扬。
“你是因为这个才救我的吗？”他问。
莱诺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在渐渐深沉下来的黑夜里沉默。
天空中，星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最终连绵成了无尽的璀璨，他看着那景色，听见河水潺潺的声响。
第二天早上，艾德来收走了空空如也的盘子，他看起来相当高兴，以至于莱诺都忍不住用古怪的目光注视着他。
青年只是在炫耀自己家乡那样对他说话，他说这里是个好地方，是他打从心眼里那样认为。
莱诺不知该说什么，他“唔嗯”一声，没有再开口。
艾德也不催促，只是收了盘子，转身离开。
三明治没过多久就全部消失了，他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盘子，而后又回到了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
这天晚上，当艾德再度来到这个房间时，仿生人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他似乎是在望着窗外，可目光并没有聚焦。
艾德拿了新的食物，顺手收走空掉的盘子，他问：“喜欢吗？”
那是过去，是过去的过去，也是过去的过去的过去。
它们都是黑色的，混杂在一起发酵，时不时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他做的梦就是那发酵的产物，有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意，从他心底深处溢出。
咬在嘴里的东西忽地变苦了，他撑住桌子，胃里一阵翻搅。
先前做的梦也忽地涌上，关于食物各式各样的记忆糟糕地混合在一处。
“咕……唔……”莱诺强迫自己吞咽。
莱诺轻轻咬了咬唇，向着床边挪动身体。
他下了床，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想了很久。
然后他才下定决心般地咬了一口食物，鸡蛋和西红柿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他想，他很久没有吃到人类的食物了。
莱诺瞬间向着门的反向移去，他的身体蜷缩进了床与墙的夹角。
“——”
“咦？你已经醒了？”门口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