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而后极轻的一句讽刺轻飘飘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东施效颦。”
我定定地向身后看去。三三两两个公子哥儿站在树下,瞅见刚才那一幕的丑态百出,压低了声音笑得挺欢。笑就笑吧,憋着难受。
我已经懒得听她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了。全程自言自语也不是真的想与我叙旧。于是借口爹爹唤我提前走了。
天要弄人让我生生拦在了这园子口。
寻寻觅觅,冷泠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她一边画眉一边闲闲地看着镜子里的我,道,“阿殊抱歉啦,让你等这么久很无聊吧?”
彼时我正无聊地玩着衣角。她忽然跟我搭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会啊,女孩子嘛,我理解的。”
“嗯。你明白就好了。这次宴会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不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行。阿殊啊,你好像都不化妆的,你们家是不是都没有镜子?”
我坐在宴席的最后方,摇腿晃脚,好不自在。反正也没人注意我,我怕什么。刚才进来的时候还被侍卫拦在外面。费了好大半天口舌,还是不让我进。要不是霍家的小姐为我解围,我恐怕要站在门外吹一整晚的冷风。
霍家也算是与我家交情甚好。霍小姐也是我从小的玩伴。只是后来我的面具开始遭人嫌弃之后,就不怎么来往了。我不怪她,真的,情有可原,有些时候自己照镜子都嫌弃自己。毕竟霍小姐也不止我一个童年玩伴,若为了我得罪了其他别个公子小姐的,也着实划不来。
难以置信的是,蟠桃大会之前,霍家忽然差了家丁来请我,说是霍小姐许久不曾见到我了,分外想念,请我到府上叙叙旧。
“好一张人皮面具。”
爹说着摇头叹气。在我们议论着那人的时候他也突然看向我们,我一悸,难不成有顺风耳不成。我赶紧拍父亲,“爹,他、他好像过来了……”
来人面若冠玉,眉目狭长,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身材颀长,樱唇含笑,一头乌发自然垂落。跟台上演白面小生的戏子似的。我也知道,你这些形容词,俗。
他熟络地跟父亲、张大人道好,又问了一些公务上的事情。我堪堪向后退了两步,准备撤离。对不起大人您太好看了,美的气场太强震得我这丑人遭受不住。
于是我开始四处打量,谁家公子好像对谁家小姐有意思,你看他们眼神飘忽不定接触一下又马上分开,哟哟哟还脸红了;季大人的儿子好像看上了钱家的千金,直勾勾地盯着人家,钱小姐厌恶地避开,毫不掩饰,干得漂亮;张芸儿坐在首席——她跟其他小姐气质就是不一样,不做作,落落大方,光明磊落。
爹跟我说起公子小姐的头衔,一一指给我看,不过是坊间传闻的莫须有的东西。王公子是南城第一才子,欧阳小姐是南城第一美人,季家是南城第一富贵家族,赵家第一名门望族。这些都没有得到权威的认证或者当事人的认可。在百姓心中却是默认,朗朗上口,脍炙人心。毕竟在民间老百姓也喜欢八卦大家族贵人府的事儿,茶前饭后的消遣。
爹说到一位客人时顿了顿,我以为他不认识,结果他只是奇怪地喃喃道,“他怎么来了……”
这样说来富贵人家的儿女对于婚姻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权的。比起穷人家的女儿父母安排媒妁之言,婚姻就是为了生存下去单纯的利益交换。虽然官道世家也是政治联姻,但好在做官行商需要交朋结友,为前途铺路,能互相结交的大多家境差不多,这其中门当户对的都有很多,大大扩充了公子小姐的选择权——反正都是联姻,张大人和季大人官职差不多,和两人交情也不错,都有适婚年纪的公子,女儿喜欢张公子还是季公子都不错,要是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张公子一个嫁给季公子更好,要是都不喜欢——嘿,要是秦大人的儿子能看上我女儿就好了,毕竟秦大人位高权重,在朝廷首屈一指,什么?女儿喜欢钱大人的公子,嘛,虽然钱大人官职不高,但是听说钱公子才气过人,前途无量,也是很有潜力的,再说了我女儿是千金小姐,不愁吃不愁穿,宝贝女儿喜欢也没办法。小子你捡了大便宜了!
以上是一般疼爱女儿的老爷的心路历程。要是不疼爱儿女,纯粹当作自己升职加官的筹码的大人,我就不知道了。所幸我爹爹是前者。
这场盛宴由赵大人来举办,一个很大的原因,赵大人的大女儿,皇帝的妃子,这一天回娘家来探亲。作为皇亲国戚,赵大人恨不得昭告天下,摆了很大的排场来迎接。皇帝选妃很挑剔,赵府是近年来南城唯一得以将女儿送进宫的,直接引发了南城的选妃大战,大家都卯足了劲跟皇帝攀亲戚。
刚才及其恰当地用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成语的哥们儿。我很想认识你。好,算你运气好。躲在树荫里太黑了看不到。
我冷哼一声,继续走我的路。
我爹坐在我旁边,悠哉悠哉地啃着蟠桃。看表演看得挺乐呵,时不时晃动脑袋抖个腿跟一下节奏。我还在为刚才的事生闷气。转念一想又何必呢?为什么要跟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生气,要是我从小因为这种事都生气,那可有够气的——用我有限的生命都气不完。
霍家小姐看我站在这里,并没有装作不认识我这个丑人直接略过。而是上前来好言好语地替我解围。也许是我错怪她了?
赵家的侍卫也是狗眼看人低,虽然我习惯了冷嘲热讽冷言冷语,但是未免欺人太甚。不,向他吐舌头做鬼脸这种幼稚的行为我是不会做的。我端正了姿态,学着霍小姐的模样,玉足轻迈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大摇大摆地从他眼前过去。
哈,本小姐也是小姐,我恶心死你。
怎么略略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没。我只是画得简单。”本人可是天天都化妆。胶水往脸上一粘就完事儿。
“呵,画了也没什么用……”她施施然起身,拿起两套色彩艳丽的裙纱问我,“哪套更好?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听说娘娘这次回乡省亲,顺便为太子物色妃子人选,还有许多皇宫里的贵人要来,听闻太子喜欢艳色……”
美人相邀,怎能拒绝。听说霍小姐长成了南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我也正想见见她。于是马不停蹄火速赶往霍府。
但是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就坐在那里看她画了两个时辰的妆啊。
女人画妆为什么那么麻烦天呐。
我一转身,他们正好寒暄完。他一笑,告辞而去的时候正正好擦过我身边。我原本该松一口气,或者舒心地坐下,只是那人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让我在这不甚寒冷甚至还有些热度的天气里起了寒意。
明明南城还是春暖花开,暖意正浓,我却手脚冰凉嘴唇颤抖。犹如叫人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连血液都倒流。
五年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正准备问他是谁,他就站起来跟迎面而来的张大人寒暄。他们是老旧识了,不用介绍我我自插不上话。爹爹问他,“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怎会来?”
他说的是刚才给我介绍到一半突然卡住那人。张大人说,“还不是因为妃子出宫,要他护送。另外给太子选妃的事儿,好像叫他也把一把关。”
“又不是太监。皇上也真放心。”
除了我爹。
赵府的花园布置也是恢宏盛大,一看就知道赵大人大出血砸了很多钱。各色美人小姐各路俊俏公子哥穿行其中,婷婷袅袅,莺莺燕燕,风姿绰约,俊朗非凡。好似红楼大观园,又似西王母蟠桃盛会,好不热闹。
好大一出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