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头看她,“我怎知你是不是山里的妖精,是狐狸还是青蛇变化而来的?”
她一愣神,噗嗤一笑,“公子说话真是幽默。只是小女子对自己的容貌有自知之明,怎可能是狐妖蛇精那些所化的绝世美人呢?”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自此加深了我对父亲由衷的敬佩之情。
不想一战成名,在南城得了个才貌双全、玉人儿般、举世无双公子一名。还有个“翡玉公子”的诨号,让人哭笑不得。
我借口要去行个方便,摸进了旁边的小树林。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在我望着山那边绝美的夕阳景色出神发愣的瞬间,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
蒋昭看我盯着花儿发愣,一把搂过我的脖子,嘻笑道,“哟,捡到谁家姑娘放在溪上的花儿啦?”
据他讲,每次一有这样的集会,总有些爱慕君子才人的姑娘悄悄来围观,在花下树下偷偷打望。露出半张脸来,不小心被看到了又躲回去,丝绢掩面,捂嘴轻笑。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让人好奇得心痒难耐。再看向那边拂袖抖袍,大声吟诗的浮夸作派,顿觉不自然起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此番目的不单纯。
还有些姑娘在溪水上游放花,承载了对寻觅良久还不现身的情郎的相思之苦,漂到下游来让谁拾到便是有缘。吓得我赶紧给她扔回水里。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在我又要感叹前人诗人的睿智才华的时候,安公子见我杯子空了,斟了一杯酒给我,与我攀谈道,“覃公子不像是南城人,安某以前从未见过。南城的公子哥有名的我都结交过,像覃公子这么俊美非凡的不可能不知啊。”
我尴尬地呵呵干笑两声,摇晃了一下空杯,“再来。”
那人正站在桃花树下,与其他府上的大人攀谈。桃花纷落,落在他的发上,肩上,那场景是极美的,可惜我看不清楚。揉了揉被回忆袭来,泪意涌上眼眶,模糊了景物的双眼,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伙。尹辗,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类似于御前侍卫,又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就好像太子选妃这样的事,明明不归他管,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儿?
转回头来时,正好对上父亲的眼睛。他缓缓移开脑袋,眼神复杂。
自出生以来从没如此惶恐不安过。
连我爹第一次真的动怒罚我跪在门前白雪皑皑的地上都没有如此胆战心惊。虽然不到两刻钟就放我进去了。
今年的桃花飘落好似那年的大雪纷飞。我硬生生地跪着倔强着不肯低头,雪明明是软的却硌得我的膝盖骨生疼。父亲大开房门,叹口气让我进去。站起来的一刹那是真疼。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父亲掩好房门,郑重的问我,“你可知道哪里错了?”
我忽得生了恶作剧的心,轻轻一笑,“没错我是。”说完大笑三声,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地步出了树林中。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蒋昭发现我失踪了好大一会儿,追问我鬼鬼祟祟地干嘛去了。我禁不住他烦扰,只得将刚才在树林间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结果他不住地感慨,“这么好的事竟让你小子遇到了,踩了狗屎了吧……诶,怪不得我觉着你漂亮得不像话,难不成真是聊斋志异里的妖精变的?”
覃隐
说起当今圣上,往往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好淫。
几百年后翻开史书,大概会看到类似这样的记载,“上食不能寝夜不能寐,问何因,曰,无美矣。”“邻国战乱,派使者向我朝求援,上问曰,西域美女今日到乎?”“上不上早朝至今日已五日,细追问之,乃新进妃子夜夜侍寝日日缠绵。”“今上至尼姑庵祈雨求福,甚忧。”……
背后的故事大意是一个诗人清明独自出游,到一村户敲门寻一口水喝。来应门的女子“独倚庭前桃花斜河,姿态楚楚动人;凝睇相对,似有无限深情”,两人注目良久,彼此一见钟情。等第二年诗人再来寻那女子,却已是人去楼空了。
好一个动人的悲伤故事。要是巧遇美人的是当今圣上,恐怕就没有此等唯美的人间憾事了。怎的凭白无故想到这个?看来我真是读书读傻了。
姑娘看我又不说话,娇笑着打趣道,“要说绝世美人,公子才是千年狐妖所化吧……”
“公子,夕阳再美也比不上你万分之一……可否抽一点时间与小女子一叙?”
我转身定定地看着她,面若桃花,轻唇微启,脸蛋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桃花相衬红扑扑的。我喝了点酒,略有醉意,看谁都是晃来晃去的。好在表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心里想的是,不会吧,这都能被我遇上。
我没说话,她似有些着急,“就是想与公子说说话,不会耽误太久的。”
这些女子多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只求嫁给白面书生不被许给东村屠夫家二愣子、西村马车夫家狗剩儿就好,要是能被翩翩公子哥儿看上就更好了。在这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的风景秀丽之地,两人互许诺言,私定终身,约好明天就上姑娘家提亲去。往往有一半打了水漂似的。依然抵挡不住姑娘们汹涌强烈的爱慕之心。
怪不得娘说除了我爹之外的男人的承诺都靠不住,唉。等等,我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事实证明我爹确实很靠得住。在玩投壶掷骰的游戏时,我输了,要行酒令,作诗一首。我哪会做什么诗,就随口胡诌了两句父亲以前写过的诗词。结果我以为冷场的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排山倒海风雨欲来的掌声。好,好,覃公子不仅面若潘安貌比宋玉,诗词才情更是一绝,真是令人惊艳。
好酒配美景,自然不是在酒楼饭馆等俗气的地方。此时一帮公子哥儿书生才子正坐在溪流边上,斟酒玩乐,赋诗作词,品着好酒欣赏美景,令人愉悦,别有一番雅致。我被蒋昭拉上,糊里糊涂跟着参加了这样的一次才子诗人集会,倒让我想到了王羲之的。
“……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大致可描述现在的场景。
我从溪水里捞出一朵落花,怔怔地看着花瓣上的水珠。娇艳欲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河水浮落花,花流东不息。应见浣纱人,为道长相忆;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娘,你看,我读书都读傻了。
“知道。”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殊儿,你要记住,面具就是你的第二张脸,千万不可再在外面揭开了。为父,实在不想失去你。”
对不起,爹爹,从今天开始,你要随时做好发生任何意外的准备——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意外是什么。只要那个人活着,最大的威胁就存在。
“家父教导我,迷信之言不可信……”
“特么还给我装!你要是狐狸精我就是哪吒你要是蛇精我就是法海!”挥拳拂袖,作势要扑过来,“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替被你辜负的美人灭了你这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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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说起这个的几位公子,也是连连摇头叹气。蒋昭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些事情也是我们私下说说就罢,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叫宫里的官吏府相听到,传到皇帝耳朵里,是要杀头的。”
他把手比在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自然明白。”他又转而叹了口气,“好在前朝皇帝为后代打下的大好江山,我们才有这太平盛世,当今皇帝就算无所作为,只要沿用前人的制度经验好好维持下去,也能安享几个盛世元年。”
安稳现世培养出几个荒淫无度,奢侈悱靡的无能皇帝来,也是在情在理。毕竟不生处乱世,就全无危机感。百姓安居乐业,又无天灾人祸,顶多某几个地区隔几年发发洪水,闹闹干旱,也成不了大气候。后宫佳丽三千,又坐拥三宫六院,这样的皇帝不好色正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