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冷冷看着教官令人作呕的嘴脸,面色无波无澜。片刻后他轻轻点了下头。毕竟他再无法无天,也不能当众杀死教官。
当晚,支离翻窗进了教官的宿舍。片刻后他又翻出来,扬长而去。寂寂夜色里,紧闭的门缝中汩汩流出猩红的血。
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教官。
十几岁的支离太白太漂亮了,与所有教官和训练者都格格不入。分明横看竖看都是男子的脸,却让人觉得处处都是风情,令人想将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让那张总是冷冰冰的面孔染上绯色,梨花带雨地求饶哭喘。
玲珑毓秀的少年总是很容易勾起男人心底的恶欲,一想到小美人双腿之间还有一处隐秘的多汁逼穴,就更让人遐想联翩。
不过大多数人即便心有绮念,也不敢不规矩地往支离的奶子和屁股上乱看。比起满足欲望,他们还是更愿意保住脑袋。
支离是凌狩最满意的作品,凌狩看重他,不知不觉间便赋予了他许多无伤大雅的特权,不仅训练者们隐隐有簇拥他为“教头”的趋势,教官们对他的态度也愈发客气尊敬。
这是这些年,支离在万蛊坑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不想为人鱼肉,就必须将自己磨炼成最锋利的那把刀俎。
不仅仅是受人操纵的一把刀,而是要张扬,要锐利,要有自己的锋芒,要主动出击去凌驾众人之上,这样才能活得恣意,活得风光。
所有在旁边看笑话的,凑热闹的,对支离指指点点信口编排的人这下全傻了,像打鸣的鸡被掐住了脖子,全场瞬间噤若寒蝉。
当怪物转过头,毫无温度毫无情感的眸子朝他
从来没有双儿当杀手的先例,他们一向被世人看做用来发泄肉欲的淫奴。但支离顶着一头染血银发,也不像情报部那些柔顺奴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怪物?
四周嘈嘈切切的私语议论被支离尽收耳底,有人觉得他妖诡不祥,也有人笑他一个双儿不自量力。支离全不理会,刀尖定定指向首领:
“应战。”
现在以他的轻功,如果想逃,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但支离却没有行动。
一来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武力值再高,也不可能孤身一人抗衡凌狩和整个止杀组织。叛逃一时爽,后续却要面对天罗地网的追杀,做时刻警惕的惊弓之鸟直到死亡。
二来,他在万蛊坑生活了十年,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即使来到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做什么。一个杀手,除了杀手组织,还能待在哪里呢?
支离既是作为杀手的代号,也是银发少年这十六年人生中第一个,或许还是唯一一个正式的名字。支离接受了,他也没法不接受,再怎样,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总比“小乞丐”和量化物品一般的数字编码要好。
这名字听着很不吉利。凌狩赐他此名,仿佛冥冥中已为他写好了未来的命运,他走的是下地狱的路,身边相伴只有淋漓鲜血与残肢断臂。
支离无所谓,他这么多年都在做一颗棋子,做一把刀,本就不曾奢望过光明。
第十个清晨,迎着熹微天光与众人的翘首以盼,林间薄雾中缓缓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挺拔的脊背似不可摧折的竹,染血的银色长发随风扬起,像下了一场盛大的雪。
胜利者在凌狩的意料之中,或者根本是理所当然。
同伴的血为支离完成了最后的加冕,十年,黄泉之水锻就,地狱业火炼造的人形兵器自此出鞘,开启了江湖第一杀手的血色时代。
这不是选拔,不是训练,是狩猎。毒物遍布的丛林危机四伏,猎人可能藏匿在任何一个幽暗的角落,用利刃迎接落入陷阱的猎物。
其他人暗地里抱了团,企图合力将支离围杀。要是论单打独斗,他们谁也不是支离的对手,但他们人多势众。
可他们忘了,止杀要选拔的是“人形兵器”,是杀手。精通隐匿,伏击,暗杀,一击毙命,幽夜魅影一样谁也抓不住影踪的杀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形兵器,本该如此。
……
在万蛊坑里最后的几年,支离在训练营中的地位,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凌驾于教官之上。
但其他人没有像支离一样辅以天作之合的心法,身体对毒适应的也不那么好,与支离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劣等品”,且个个因为剧毒缠身面目可憎,每逢毒发痛不欲生。
凌狩是个疯子,他要且只要一件最优秀的“人形兵器”,万蛊万蛊,就是要让他们瓮中相争,厮杀到最后留下唯一的蛊王。
支离是凌狩最看好的“选手”,他给了他纵容和特权的同时,也给了他远超其他人的折磨,为了让好苗子“成才”。甚至凌狩有时候会亲自训练支离,手段之狠毒远非其他教官可比,就算强大如支离,一场特训下来也往往血肉模糊。
不过支离并不是傻子,平时张扬也就算了,在整个止杀的首领凌狩面前,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顺从,以此来打消对方对自己百毒不侵,无法被毒蛊控制的戒心。
而凌狩呢,只要确保支离仍然听他的话,他并不介意多给这把刀一些好处。也算是默许了支离私下里那些小动作。他自以为会拿捏与笼络人心,殊不知他与支离在互相算计。
凌狩一手打造了支离,掌控他,驱使他为己所用。但反过来,凌狩也需要他,倚仗他,甚至某种意义上讲不能失去他。
而现在的他是最成功的人形兵器,一个小小教官的价值与他相比不值一提。教官没资格再做他的执刀人,于是被真正的执刀人当做弃子,拿来作为笼络他这把刀的礼物。
没有永远的傀儡与提线者。权力的丝线此消彼长,刀俎与鱼肉,刀与执刀人的身份随时可能翻覆。棋子也可以反过来掌控执棋者。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将他昔日无法反抗的刀俎,大山,掌控者,一一踩在脚下,将他们变成自己砧板上的鱼肉。
然而山谷中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夜,百毒噬心的折磨让他明白,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没有能力却空想自由的鱼肉,即便逃离了这一把刀,也早晚会殒命于别的刀俎。
所以他主动回到了那座自己心心念念想要逃出的牢笼,苟且偷生。他想活,哪怕投身地狱业火,从此万劫不复。
再之后,他活得麻木,接受了身为棋子的命运,为活而活,浑浑噩噩地做一把服从命令的刀,前路茫茫,看不见光。
待遇天差地别。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混沌,支离眼前一片清明。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坚定地,想明白了自己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
他曾经拼尽全力都要活着,为了不被人像蝼蚁一样操控生死。但活着到底要做什么,他却从未想过,行尸走肉一样为活而活。
浑身是血的回到训练营,把别人吓得不轻。然后支离一头栽倒下去,高烧七天七夜,把凌狩都惊动了。
数不清的名贵补药灌进他嘴里,又被吐出来。太久不生病的人一病就来势汹汹,医师急得团团转。
好在支离命硬,咬着一口气从鬼门关闯了回来。一睁眼,只见脸侧的枕头上,铺陈着银发如雪。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滴水,没在训练营里激起任何波澜。生活一如既往,只是那些在暗处觊觎支离的目光从此彻底消失不见。
小时候,因为违反教官命令,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陪练”,支离就被关进了小黑屋。
而现在,他杀了教官,手段明目张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追究他的过错,风波被无声无息揭过,所有人默契地对此视而不见。
至少那些与支离年纪相仿的训练者们不敢。支离在他们之中积威甚重,大家一想起他那张漂亮的脸便不寒而栗,别说色欲熏心了,恐怕支离在他们面前脱光也没人硬得起来。
但训练营里这么多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总有不知死活的个例。这个人不是训练者,而是一个教官。
高高在上的教官身份给了那人可以将支离当囊中玩物的错觉,找机会拦下了支离,向他发出春宵一度的暧昧邀约。
他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一个意外。
过于出挑的实力让人们常常忘记支离是个双儿,甲一名号伴随的从来是腥风血雨,没人敢因为外貌而将他轻看。
小时候除了更白净一些,双儿外表和普通男孩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步入发育期之后,支离的身段抽了条似的长,容貌也长开了变得愈发精致冷艳,更别说胸前一天高耸过一天的饱满弧度,都在昭示着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普通的训练者早已没资格做他的对手,教官也是,他们更多时候充当任务的发布者,逼支离一次又一次在各种险境中突破极限。
记不清是哪一天,当昔日凶神恶煞,对训练者们来说如头顶大山般凛不可犯的教官,轻而易举被支离掀翻在地,晴空一声惊雷,预示着训练营将要变天了。
从此教官们看向支离的眼神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而这曾是对凌狩独有的对待。
无论杀手首领如何看待支离,按照规矩,他必须接受挑战,且绝没有因为支离多长个逼就会怜香惜玉的道理。规则和训练营时一样,一方认输或失去行动能力才能结束。
所有人都觉得结果没什么悬念,现任首领在杀手榜排名第一,十个回合之内,这不知死活的银发小怪物不死也残。
结果确实也没什么悬念,杀手首领——应该是前首领,连三回合都没坚持过就人头落地,支离索然无味地收了刀,几滴艳色的血溅在他如雪的肌肤上,更显得这张面孔如炼狱来的玉面修罗一般鬼魅妖谲。
这些年在万蛊坑,支离对止杀组织多少有一些了解。止杀下设杀手情报两个部门,情报部的首领由组织首领即凌狩任命,但杀手部不一样,任何人都有资格挑战首领,战胜对方就能成为新的部门老大。
杀手部的人都是万蛊坑出身,与训练营一样,丛林法则就是规矩,他们只认强者。
因此他踏入杀手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挑战部门首领,也是当时的第一杀手。
在凌狩的带领下,支离终于踏出了这座他十年都没有走出过的毒谷。万蛊坑唯一安全的出入口,被止杀的人层层把守,而外面大片地界全都属于止杀的总部。
包括当年关押支离和富家少爷的破屋所在的那座村庄。
支离跟随首领的脚步,沉默地在村子里穿行,妖异的银发引来沿途人人注目。十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富家少爷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对这座村庄留有分毫的熟悉。
凌狩笑着走上前,满意地看着面前面色恭顺单膝跪地,冰霜一般的新晋下属:
“刀下残肢无生魂,鲜血淋漓不沾衣。不错。——今后,你就叫支离吧。”
从此世上不再有万蛊坑的训练者甲一,取而代之的是止杀的杀手,人形兵器支离。
捕食者从来独行,猎物才抱团行走。支离是神出鬼没的刀,是行踪缥缈的影,以杀戮为目的的猎场——从来都是他的天下。
最后一场考核,止杀在毒谷里投入了十位半成的人形兵器,与近百位制造障碍的教官。凌狩对此十分重视,亲自来万蛊坑等待结果。
考核进行了十天十夜。
在最后的几年,支离与其他“万蛊计划”的幸存者进行了数次以命相搏的甄选,整座山谷都开放做他们的试炼场,少年们被投放进去,不限手段,同伴的命就是过关的勋章。
幸存者的人数一天天减少。
支离在十六岁那年,迎来了属于他的毕业考核。最后十个万蛊计划的幸存者,能活着走出万蛊坑的只有一个。
——谁又能说得准,主动权究竟是在主人还是兵器的手里?
……
“万蛊计划”里诞生的并不是只有支离这一个成果。毒物试验搞了好几轮,除支离外还有几个幸存者,拿出去个个都是大杀器。
支离自认不是个好人,既然世上总要有人为刀俎,有人为鱼肉,那为什么自己不能做那把最锋利的,站在最顶峰的刀?
经此一事,原本一直得过且过的支离终于找到了未来前进的人生方向。他要往上爬,做最强大的那把刀俎,再也不让任何人鱼肉。前路无光,那就用刀锋的寒芒为自己照亮。
支离很快凭本事在训练营里呼风唤雨,实力就是他随心所欲的底气。教官也都是止杀杀手部出身,万蛊坑里训练出来的,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的实力飞速增长,同届逐渐只能仰望,任谁都觉得他在训练营过得风光无两。但只有支离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执刀人手中的棋,与那些被自己掌控着生死的鱼肉并无差异。
直到曾经山峦一样压迫着他们的教官,像羔羊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剖开喉咙,粘稠的热血淌了一地,却没人来找他的麻烦,支离忽然发现,原来教官也是一块脆弱的鱼肉,自己不知何时已成为凌驾在他之上的刀俎。
小时候的他只是颗无足轻重的“种子”,多的是人能够替代,在同届中的那点儿优势在教官们看来无比脆弱,轻易就能将他碾死。所以人人能做他的掌控者,将他关小黑屋。
小时候他一心想活着离开毒谷,找抛弃自己的富家少爷问个清楚,可执念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散,他又不知道要为什么而活了。
为了不被人当做鱼肉,他努力将自己磨成一把锋利的刀,但小黑屋的惩罚告诉他,对猎物来说他是刀俎,对掌控者来说他永远仍是棋子,仍是鱼肉。
他不愿如此,不想做教官手下的鱼肉,所以他逃跑了。
一夜青丝尽化霜。支离这一伤,竟然阴差阳错突破了最后一个境界。
他身上最后一处伤疤,污泥般的胎记,贯穿锁骨的鞭痕,与被狼爪剖开的血肉一起葬在了那个雨夜,纱布层层揭开,纤巧精致的锁骨仿佛蝴蝶振翼,光洁无暇。
支离想露个笑,释然也好讽刺也好,嘴角却怎么都牵不起来。他好像失去了表达情感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