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春宵帐暖美景良辰,这人真还能有闲情逸致听他讲故事?支离眉眼间闪过促狭,正欲打趣两句,忽听一道高亢的呼唤由远及近沿路炸起——
“哥!哥哥哥哥哥——!哥你总算来了,我哥过来了你们怎么都没人叫我——”
道路尽头飞奔来一道金色的身影,像个炮弹一样直直朝支离身上撞去,支离面色瞬间僵硬,条件反射地要躲,却忘了自己还与祁逍牵着手,情急之下拉过祁逍往身前一挡。
所以一拖再拖,直至今日。祁逍误打误撞在这个日子来到城主府,被动地撞破秘密的一角。
祁逍的出现是意外,却也是契机。让支离终于下定决心,将那些记忆里蒙尘的光影,彻底在对方面前剖开。毕竟这时候若还遮遮掩掩,恐怕反倒平添误会。
“我说过,会一直等你主动对我说起过往的那天。”
他不需要谁来对自己的感情指点江山,也不需要向谁承诺。这是理所当然的,祁逍和支离会永远在一起,之死靡它。
“拜托你,可以的话常去看看他,平时多帮衬他一些。虽然我一直说我哥很厉害,谁都打不过他,但不代表他真的不需要别人关心……我哥嘴上不说,可谁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个知冷识热的人陪伴呢?”
即使祁逍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城主府中正酝酿着一场针对支离的阴谋,这一刻也不由动容。少年的眼眸亮得像天上的星,翻涌着纯粹无暇的真挚情感。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祁大哥,如果有一天你忍受不了,不愿意再暖他了,能不能请你不要抽身得那么干脆,多给他一些时间。是,我清楚我哥什么性子,他可能很难回报给你同等的付出,可是……”
支离和祁逍不同,祁逍安居汀兰坊闲散度日,程渚对他的优待,触及不到自己的利益。但以支离的身份,程渚怎么敢轻易对他放下戒心,关怀备至掏心掏肺?
再天大的恩情,几份大礼甚至几个人情难道还不完?至于非要收这个义子?再宠儿子,程渚也不该如此糊涂,说得难听就是也不怕引狼入室,换了别人,早该严防死守,不让儿子再跟支离接触了!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程渚如今的态度?跟支离打感情牌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他所求的对支离是福是祸?祁逍越想越不寒而栗,只觉得这背后恐怕有个针对支离的天大的阴谋。
他以为这声“哥哥”,要么不过是对年长平辈的礼节称呼,像慕寻口中的离哥哥。要么就是结拜的那种义兄弟,或者认的干兄弟,反正怎么都没可能是亲的。
支离救了程小荻一命,两个孩子投缘,程渚想认个义子倒也说得过去,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何以支离的长辈自居。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一切仅仅缘起一场惊马事故?祁逍觉得哪里不太对,似乎仍有什么关键线索被自己忽略了。
“你都没在我面前这么打扮过,回去穿着这一身让我肏,好不好?”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想着……想着这种……支离果然被他带跑,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咬着牙:“回去再……”
其实祁逍原本有很多疑惑想问支离,比如程渚的蹊跷态度,未曾谋面的“少城主”……但一牵上老婆的手,男人忽然又没有那么急迫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程小荻隐约知道支离的态度转变似乎与父母有关,但那时候他太小了,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懂父亲做了什么惹恼了哥哥。
再往后,他们兄弟的交集,就变成了他每隔三个月才能盼来的,这例行公事般的一顿晚饭。就这顿饭还是父亲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才让对方答应的,四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对,兄弟。支离是他哥哥,这是显而易见,毫无疑问的。从一开始父母就让他喊哥哥,而不是“支离哥哥”。虽然他们相见太晚,但兄弟间刻于骨融于血的牵系作不得假。
程小荻见到支离的第一眼就觉得亲近。换做别的小孩子,被支离霜雪般的眼神盯住早该吓哭了,但程小荻没有,他对支离有一种不明缘由的天然亲切感。
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对方的脸,后来才发现,这种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情感,根植于他的骨血。
他邀请对方常来府里做客,父母对这位恩人也十分喜欢。最开始支离确实来得很勤,给他带礼物,催动内力耍戏法哄他开心,还会带着他飞高高,纵览燕城风景。
他心中的银发青年是会飞的神仙,画本里面的英雄大侠都没有这般酷炫。尤其当之后真正见识到支离的身手,少年从此便只有一个夙愿,他要像哥哥一样厉害。
程小荻讲得眉飞色舞,虽说言语多有夸张,却足够祁逍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他能理解程小荻,支离的轻功的确登峰造极,只要见过那惊鸿之姿,便知用再多层滤镜美化都不为过。
男人转念又想起他们的初遇,同样是自己被支离救了一命,心头莫名发酸,嘶,真看不出来啊,他还以为自己是无情杀手唯一管过的闲事呢……原来这小鬼才是第一个吗?
程小荻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腾空而起,转眼间惊马街道甚至街边酒楼的房檐都被他踩在了脚下,耳边是呼啸的风,将几缕银色的发丝吹到他眼前。
直到闹剧平息,被抓着他衣领飞起来的陌生人放回地面,惊魂未定的程小荻才想起来转头看一看,救他一命的恩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对方原本一言不发就要离开,程小荻立刻不顾腿软扑了过去——
“等,等一下!”
程小荻和支离相识在四年前。记忆里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侍从带着还是个小萝卜头的少城主上街玩耍,为了保密身份,程小荻出门一贯低调,身边只跟了两个人。
人矮腿短的小孩子一会儿就走累了,马车却停在另一条街上。两个侍从分别被他打发去买冰饮和糖人,留程小荻自己蹲在街角休息。
少城主一向懂事,说好一个人在原地等待,就绝对不会到处乱跑,加上以往类似的情况从未出过事,侍从离开得很放心。
小孩子果然好对付,不等祁逍想办法引导,就将话题引了过来,男人当然不会放过,以程小荻主动挑起的话头为突破口反客为主:
“我也不知道支离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啊。我还想问呢,你为什么叫他哥?”
程小荻看上去很困惑,似乎不理解祁逍为什么这么问,理所当然道:
少年带着祁逍,一路参观城主府,言行举止守礼有度,稍显稚嫩但确实妥帖周到的模样,让祁逍更加确信,这并不是一个被父亲无底线溺爱以至于诸事不晓的孩童。
一对并不傻,应该不至于见人好看就五迷三道的父子,为什么独独对支离……?
“……祁大哥是我哥的朋友,以后可要多多过来玩啊!我自己在家无聊死了,哎……如果能劝我哥也多来看看我就好了。”
祁逍知道支离不喜欢与外人碰触,但支离同样也不是怜香惜玉,尊老爱幼的人。程小荻扑过来时,他大可以一道掌风将其挥开,而不是后退躲闪。
祁逍不觉得这是看在程渚的面子,私下里支离的态度一向是不将城主府放在眼中的,他若真有所顾忌,过去就不会入城主府如无人之境,跑去语惊塔看月。
这种感觉像是……祁逍绞尽脑汁想着形容,对,就像支离并不是真正讨厌这个孩子,而是不知道如何与其相处,恐贸然接近伤人伤己,只好回避……一般。
然而最能解释通的路被堵死了,愈发显得程渚对支离的喜爱不合理起来。“儿媳”之说在程小荻出现后显然也成为一派胡言,程渚想干什么?蜜糖之下是真情还是砒霜?
当然,祁逍不是说支离不能被不求回报地真心以待。他的宝贝很好,值得被所有人喜欢。可理智告诉他,或许如程小荻这般单纯的小孩子确实会毫无缘由地喜爱一个人,但程渚这种老狐狸会吗?
止杀是为城主府保驾护航的刀与眼,但刀有双刃,二者合作又彼此提防,共利又相互掣肘。支离是止杀的人,程渚难道就真溺爱儿子到毫无原则,傻白甜地放任独子对这把利刃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哥哥”?
毕竟旁的枝节不谈,他作为止杀首领来城主府商议合作事宜这件事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公事还是得先办完。
……
两人一走,院中不算下人,便只剩下祁逍和少城主程小荻。这反倒正合祁逍的意,比起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程渚,这个半大少年显然是更适合聊天套话的对象。
见支离愣住,男人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了些,语速飞快:
“想你。”
“想抱你。”
眼看气氛愈发僵硬,程渚赶紧出来打圆场:
“离首领息怒,小荻比你年幼,喊你一声哥哥也没错嘛。来来来小荻,跟客人打个招呼,这位祁公子是你爹和你哥的朋友,你们好好认识一下……”
“祁大哥好。”
他不再孑然一身,做喧嚣尘世的局外人,被一道道打不破的屏障拒之门外,只能冷眼旁观别人的爱恨。像黑夜里的朔风,游走在万家灯火间,却没有能暖他的一盏。
现在有人会与他站在一起,牵着他的手,带他遍识人间七情六欲。只要他转头,就能看到身边的人,将只影独立变成对影成双。灯火万盏中,从此也有了他的归处。
支离忽然不觉得眼睛刺痛了。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漠然地注视那一对父子。
“男子汉也不能被摸头!别总当我是小时候,让哥看笑话。”
程小荻一矮身子逃离父亲的魔爪,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精力旺盛无处发泄一般挥舞了几下拳脚,眼眸晶亮满怀期待地看着支离:
“哥!大哥!武师傅教的那套拳我都练熟了,现在打一遍给你看好不好?他们都说我进步特别大,但我只认你说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咻一下飞那——么高?”
等等。祁逍忽然反应过来,支离刚才管对方叫什么?这就是那位……“少城主”?被程渚视作掌上明珠的独生子?
为了保护独子,程渚不曾带着对方公开露面。因此外人只知道程渚有个宝贝儿子,对其名字长相乃至多大年纪,一概不知。
祁逍也是根据程渚的年龄推测,才认为少城主应该和支离差不多年纪,好生吃了一顿飞醋。谁能想到这位少城主居然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情窍恐怕都没开吧!
“金色炮弹”是个浑身穿得金灿灿的少年,看年纪顶多十岁出头,个头堪堪到祁逍的胸口,生得虎头虎脑,像头壮实的小牛犊,从眉眼到身形都与程渚一脉相承。
祁逍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发现了他身后的支离,一边喊哥一边试图绕过祁逍,被回过神来的支离冰冷的声音钉住脚步。
“少城主。”支离面无表情,“我不是你哥。”
……
程渚大概是觉得祁逍和支离年纪相仿更有话聊,介绍了两人“认识”后便不再插手,自己走在最前面领路,任由他们放慢脚步落在最后。
趁此机会两人总算能小声交流,支离迫切想要问一问祁逍怎么会出现在城主府。
想象中的轰然对撞没有发生,金色炮弹在三步之外来了个急刹,洋洋得意道:
“我已经长大了!爹说男子汉不能随便找哥哥抱来抱去的,又不是小孩子,肉麻兮兮的——诶?!你谁啊?”
看清楚面前不是他哥,而是个黑衣服的陌生人后,连珠炮般的话音戛然而止,呆愣愣地与祁逍大眼瞪小眼。
意料之中的,身旁的男人并未怪他,语气一如既往充满了宠溺,甚至带着几分不正经的调笑:
“三言两语的恐怕说不完,不如等晚上洗干净了躺进被子里,你再慢慢跟我交代?”
支离先前因自己不够坦诚而生出的愧疚瞬间被冲淡,知道祁逍是故意逗他开心,心头一片温软。他的事确实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的,只能先放放,回去之后再说。
回去后他们有大把相处的时间,足够慢慢听支离讲故事,一点点厘清所有他想知道的秘密。而在当下,在此刻,祁逍只想对宝贝好好诉一诉爱意和思念。
“抱歉。”支离忽然开口,“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
只是他总觉得往事已如风散,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若刻意将过去拿出来说道,未免有卖惨之嫌。而且他认为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说不说都不会影响两人的感情。
“不,他很好。”听到这里,祁逍终于轻声打断,“现在就足够好了。不会有这种如果,我怎么舍得和他分开?”
他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自以为了解支离的语气,仿佛是支离的什么人一般,将其托付给自己。搞得好像自己对支离好,是因为答应了对方的请求,有多么委曲求全似的。
支离是他的爱人,自己爱他天经地义,拜托搞清楚谁才是外人?这小鬼只看到支离像块捂不化的冰拒人千里,自己却见过雪融后开出的灿烂花朵,孰亲孰疏,毫无疑问。
“祁大哥,我哥不愿回家里住,遇到什么事也不愿跟我们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是他的朋友,我哥还没有反驳的人……我很高兴,大哥总算愿意向别人走近一点。”
程小荻很喜欢祁逍,或者说,是因为看出支离对祁逍的亲近,所以他也对男人抱有好感。尽管他年纪尚小,若对方有歹意他也看不出来,但他愿意相信兄长的眼光。
少年忽然收敛了笑意,神情端肃,认真而恳切地对祁逍道:
支离大概是不太想要这群便宜家人的,算算时间,二者关系从融洽降至冰点,或许正是支离第一次代表凌狩来府上参加首领会议,知晓了彼此的另一重身份。
这倒是能解释支离为什么拒绝城主府的示好,可能是出于立场不同。但城主府的态度反而被衬得更加古怪,难道就因为程小荻认准了这个哥哥,父母便都陪他胡闹?
确实,支离对程小荻有救命之恩,但这份恩情真的重到能够让见惯大风大浪的程渚,从此死心塌地将他当成自己人吗?
“大哥现在都不给我带礼物了。”程小荻低落道,“你不要听他不承认——他就是我哥!他怎么可能不是我哥呢?”
祁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孩子故事讲得不够清晰,只反反复复强调“他们就是兄弟”,是以祁逍自始至终,都半点没将这个“兄弟”,往“亲兄弟”的可能去想。
毕竟支离是精致冷艳的美人骨相,程渚父子俩则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浓眉大眼方下巴,与支离不能说不太像,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但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大概是他们融洽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似乎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支离突然就对他冷淡了。
客气的称呼,疏远的距离,不久前还给他读着武侠画本,亲密无间的哥哥,忽然亲手在他们之间划出难以逾越的天堑。
支离不再对他笑,不再带他飞了,甚至不许他再叫哥哥。他提出想学武,希望哥哥指点他时,对方也冷漠拒绝,只从自己的下属里为他找来一位武学师傅。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真跟一个小孩吃醋,而且他喜欢支离也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让他怦然心动的,是一般双儿所没有的,银发美人身上强大又危险的独特气质。
本质上,他们都是追求疯狂与刺激的人。祁逍毫不怀疑,如果他们的初遇并非支离出手相救,相反自己才是对方的目标,他也仍然会迎着冷刃的锋芒,对踏月而来取他性命的银发修罗一见钟情。
祁逍继续听程小荻讲故事。童话般的开场,却并未顺理成章拥有童话般的美满结局。
没能及时离开的支离被匆匆赶来的侍从拦下,说什么都要感谢救了他家少主的恩人。支离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请进了城主府,成为了后面一连串事情的开端。
“我哥身手超厉害的!他当时带着我,直接飞到天上去了!我本来以为那种大侠只是画本里编出来的,手一挥,面前的敌人倒一片!”
不能怪现在已逐渐长大成熟,待人接物像模像样的少城主,一遇上支离就不自觉变成幼稚的 崇拜大人的小孩。实在是初见时的印象,让支离在程小荻心中留下了太重的光环。
然而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不知是谁家的马车,被街上繁华热闹的动静惊了马,横冲直撞奔向程小荻所在。沿途行人纷纷躲开,却没人想着拉一把街角被吓得腿软的陌生小孩。
支离正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想亲你。”
“想你的……嘶。”
指骨被气恼的支离捏得生疼,祁逍吸了口气,佯装委屈,将诱哄藏在控诉背后:
“他是我大哥,我不叫他哥叫什么?……也对,大哥应该不会主动跟别人讲我,你不知道也正常……”
祁逍顺势追问:“是吗,我还真挺好奇,给我讲讲你哥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说到这个,程小荻可就来劲了。那是他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天,他恨不得包个酒楼,向所有不知道的人都讲上一遍。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沉稳少当家的皮没披多久,程小荻便故态复萌,好奇心熊熊燃烧,按捺不住向祁逍打听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哥还有你这个朋友……我还以为他不喜欢跟人来往,爹娘为此愁得不行,要不是怕哥生气,恨不得给他办个什么交友会……诶,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祁逍若有所思,程渚跟程小荻介绍时,确实说自己是“你爹和你哥的朋友”。明明对程渚来说,自己和支离一刻钟前才“刚刚认识”……难道是见他们处得不错,便自作主张认定他们已经交上朋友了?
谁能想到一场看似普通的首领会谈背后水这么深,在他未曾触及的,支离也从来不肯提起的过去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城主府和支离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联系?
“祁大哥,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吧?要不要我带你逛逛?”
程小荻在程渚和支离面前上蹿下跳咋咋呼呼,说话做事都带着孩童的幼稚,两人一走,只留下他作为少城主待客时,气场却浑然一变,瞧着稳重了许多。
祁逍不信。天上掉下的馅饼必然暗标着价格,程渚对支离的好意背后也必有蹊跷。
对了,支离的态度也很奇怪。虽然他对程小荻的示好表现出显而易见的排斥之色,但以祁逍对支离日渐加深的了解,却敏锐地品出了其中的反常。
看似支离对父子二人都很冷漠,但祁逍总觉得,他对待程小荻要比对程渚软和一些。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无凭无据,或许是恋人之间的心电感应吧。
脑补与猜测在短短时间内被一再推翻,城主府的隐秘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真相藏在云山雾罩之后,愈发扑朔迷离。
不光是程渚,“少城主”以及目前只在话语里出现过的城主夫人都对支离热切非常。但事已至此,祁逍显然不会再将这份盛情的因由往风月方向联想。
程小荻望向支离的眼神纯净无垢,盛满了不含杂质的仰慕与崇拜,祁逍不由为自己先前竟怀疑对方对支离抱有绮念,用成人世界的污浊来揣度一个小孩子而感到一丝羞愧。
程小荻颇有江湖范儿地朝祁逍抱了下拳,不同于先前的咋呼,表现得十分礼貌。黑眼珠滴溜溜在他和支离身上来回转,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一看就是有满肚子话想问。
“帮爹好好招待人家啊,我跟你哥现在得去书房谈正事。”程渚吩咐完儿子,又跟祁逍解释致歉一番后,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支离,“走吧离首领?”
支离无奈地点了点头。众目睽睽之下,他跟祁逍实在没有交流的机会,只能匆匆递去一个稍安勿躁有事晚点说的眼神,暂时跟程渚离开。
“不要叫我哥。”平静无波的语气比方才更冷,支离再次重申,“少城主,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习武的事去找教你的师傅,与我无关,别来烦我。”
“可是武师傅哪有你厉害,他还管你叫主子呢……”程小荻咕哝着,有自己的一套坚持,“你就是我哥。”
“我不是。”
程渚笑眯眯,看似抱怨实则纵容:“臭小子,毛手毛脚,练个武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什么时候要是能有你哥一半沉稳就好喽。”
父子俩一唱一和,拌嘴背后透着亲情脉脉,这一幕蛰得支离眼角发涩,十数年朝夕相处的血脉亲缘,天然便会形成一道外人融不进去的屏障。
支离下意识转开了视线,却不期然瞥见地上黑色的衣角,与自己雪银色的衣摆被风卷着缠缠绕绕。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掌心淌入心房,一点一滴捂化了心脏上冰封的霜。
他十分无语,造谣的人也太缺德了,净会误导人。哪怕是胡编乱造,好歹也给支离安排个靠谱点的对象吧!比如自己呢!
一而再再而三遭受冷遇,少年洋溢的热情熄了大半,原本满腔兴奋的模样变得蔫巴巴,像一条扑过来邀宠却被主人冷落,只能垂头丧气夹着尾巴蹲角落的大狗。
“阿离。”程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温和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小荻见天巴望着你来看他,这小子最近练武可用功,一直嚷着男子汉不能怕苦,才能变得跟他哥哥一样厉害。”
“哥——”
“闭嘴。”
说话的功夫,支离已经拽着祁逍躲得远远,直到与少年拉开足够的距离,祁逍才感觉到美人显而易见地舒了口气。
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低调!隐瞒!来这里是想磨炼演技,还是嫌没地方公开关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旁边的男人压低声音的一句“离宝,你今天特别好看”打断了即将出口的质问。
祁逍跟程渚一样心大——不,他就是故意的,仗着两人都是宽袖可以遮掩,肆无忌惮与支离牵着手招摇过市。仿佛周围下人们都是瞎的,看不出来衣袖之下的勾当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