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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城主府赴宴/杀手的身世之谜/下(第1页)

有侍女过来耳语几句,程渚点点头,笑呵呵对祁逍和支离道:

“夫人在看高汤的火候,还要一会儿,让我们先开动。既是家宴,也不必守那些虚礼,诸位随意就好。”

说是这么说,祁逍却不可能真当这是场不需要守规矩的“家宴”。城主夫人不来,作为客人先动筷未免不礼貌,该说的客气话少不了:

他无意深究,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与程渚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看出支离不想理人,便主动揽过社交的活计,省得气氛僵硬,大家都不自在。

支离不说话,但祁逍开口时他总会默默看过来一眼,偶尔与对方眼神相触,美人眼睫轻颤,又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撇开。

他属实不太愿意在程渚父子面前披露与祁逍的关系,只想赶紧应付过这顿饭,换来三个月的桥归桥路归路。感情是私人的事,他不认为有向不熟也不常来往的人交代的必要。

那是语惊塔。

祁逍没亲眼见过,但曾数次听支离提起这座塔,知道这是燕城最高的建筑,俯瞰全城的最佳去处,只不过位于城主府内,一般人并没有资格攀登。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一桌人都安静了。目光在祁逍和支离中间来回逡巡,惊疑不定。

祁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肯定特别像在故意调戏支离,索性将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纨绔形象扮演到底,让人觉得他是对支离见色起意,免得程渚对自己越界的举动起疑心:

“果然美味,难怪首领大人吃得这么香。回去我让人学着做做,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支离首领来汀兰坊共进晚餐?”

这让祁逍很不高兴。他最开始就觉得程渚一家居心叵测,后来因为血脉至亲的猜测,才试图说服自己他们或许是真的打心底关心支离,而非另有算计。

现在,因为一只小小的茄盒,这些热情,关爱,体贴的眼神和话语,落在祁逍眼中,似乎又变得不那么真切了,犹如一层斑斓甜蜜,却一下就能敲碎的糖衣。

支离的确不挑食,但能吃不代表喜欢吃,是人就会有口味的偏好,他老婆在外奔波好几天,回来了却连吃顿饭都不能安生,祁逍实在看不下去了。

对,纵容。祁逍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词,但偏偏就是能很贴切地形容支离自踏入城主府后,言行举止的微妙反常。

不想暴露口味,也可以只意思性地尝上几口,没必要全吃光。支离这是在给程夫人面子,因为她那句“特意”,不想让对方辛苦准备的心血白费,为此难堪和伤心。

正如同他明明可以用最粗暴有效的方法——把人揍一顿,让程小荻再也不敢纠缠,最终丢下的却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我不是你哥”,在对方眼巴巴的企盼下,继续着一个又一个令人厌烦的三月之约。

他跟支离才认识多久,他俩一起吃过的饭,论次数远没有支离在城主府吃过的多,但祁逍早已将支离的口味摸得七七八八,程渚一家却到现在都坚信支离爱吃茄子。

这其中固然有支离有意遮掩喜好的原因,但在祁逍看来不过是借口而已。一顿两顿被蒙在鼓里可以理解,三年四年呢?除了听对方自己说,想了解一个人的办法多得是。

支离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他敞开心扉,毫不设防给他看透的,最开始他们一起吃饭,他夹什么对方就吃什么,评价都是尚可,还不是靠自己一点点观察琢磨?

在祁逍的努力下,两人私下相处时支离已经很少会掩饰喜恶,就用最真实最放松的状态,吃想吃的,做想做的。但这种随意和自在显然不会拿到城主府的宴席上来。

祁逍差不多能想象出画面,最开始应该只是谁想让支离试试茄盒,而支离跟他们并不熟络,必然不会直言不喜欢,既然食物已经被夹进他的盘子,吃也就吃了。

而这大概是一个满意的信号,于是对方又去给他“添菜”,支离不得不再次照单全收,一来二去,落在程夫人眼中就是他真的很爱吃茄盒,才会一口气吃这么多。

支离落座后就一直沉默,其实之前他话也不多,但那时候至少会通过身体接触向祁逍释放亲近的信号,现在两人突然拉开距离,男人心中便空荡荡没个着落。

祁逍扭头看支离,视线却被每个人身边都配备了的,一位帮忙布菜盛汤的美貌侍女阻隔了大半,只露出银发美人小半张侧脸,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晦暗难明,并没有在看自己。

男人挫败地收回了视线——他能感觉到支离心情不好,然而自己既不知道原因,又碍于程渚父子在场,没法做出任何安慰举措,这让祁公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支离在面对程夫人时,先前不留情面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被唤作阿离也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竟未直接反驳,而是疏离又客气地回应一声“程夫人”,委婉地划下边界。

“来阿离,你最爱吃的,我特意多炸了些,今天管够,省得小荻总与你抢。”

祁逍寻声望过去,只见侍女循程夫人指示在支离盘中放下的——是一只茄盒。男人眉头微皱,疑惑如潮水漫涨上来。

先前已经闹出过觉得少城主喜欢支离的乌龙,祁逍肯定不会再去脑补什么替身情缘,或者程渚就是喜欢这种长相的美人。一切线索指向明显无关桃色,就是血脉。

若支离只是城主夫人娘家那边的亲眷,程渚父子不至于爱屋及乌至此。但能同时与三人扯上关系的身份……再难以置信,祁逍也找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离奇,巧合,但不是不可能。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血脉相连”滤镜加持下,祁逍现在再观察支离与城主一家的相处,总觉得一切分明早有预兆,种种细枝末节里都藏着端倪。

但要说不像,是个不瞎的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二人同样是冷艳挂的大美人,特别是那双潋滟的凤眼,简直如出一辙,连微微上挑时撩人心弦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此外,程渚夫人与程小荻也是像的,但程小荻随爹的浓度太高,与娘亲的相似处便不是那么明显。以至于看得久了,甚至都觉出支离和程家父子有一丝丝相像来……

打住!祁逍悚然一惊,连忙将这个恐怖的念头赶出脑海。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他告诉自己,离宝的相貌分明与这父子俩南辕北辙,哪里像?不可能像!自己可不能被城主夫人这张脸误导了!

他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城主夫人——这位保养得宜,浑身金玉琳琅的妇人,长着一张跟支离五分相似的脸。

……

“放这边——哎哎小心烫啊……阿离你太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啊,这汤我煲了三个时辰,喝完了还能添……”

“家宴不分主客,我对祁公子一见如故,阿离亦与府上有缘,只是一起吃顿饭,就不用拿那些条条框框拘着自己了吧?”

有缘,缘从何处来?祁逍暗暗腹诽老狐狸打哑谜,最关键的点半字没提。按理说自己与支离“第一次见面”,难道不该向自己这个客人介绍下支离与城主府的关系?

程渚父子对支离热络非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匪浅。但介绍时偏偏一句“止杀首领”就打发了,是生怕自己不生疑?

城主府人多眼杂,直到晚膳开席,祁逍都没能找到与支离避开耳目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能姑且压下满心疑窦,先看看程渚打什么注意,再设法见招拆招。

祁逍原本以为,城主府设宴招待客人,应该是那种在宽敞大厅中,主人坐上首,底下两列小几排开,单人单桌的形式。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宴客的厅堂确实宽敞,但里面只有一张红木大圆桌,主人客人围坐一圈,同食一桌菜品,少了阶级分明的疏离,多了几分团圆意味。

“不如还是等一等程夫人?于您和少城主这是家宴,我与……支离首领却毕竟是客人……”

“祁公子太客气了,尝尝这个?夫人的拿手好菜,一般人可吃不到。”

程渚做表率先下了筷,然后指挥侍女为二人布菜,仿佛真当二人是自家小辈一般,读作试探写作明目张胆地跨越社交界限:

因为无论得到怎样的反馈,正面还是负面的,在支离看来都没有意义。再思及为此可能要多费的口舌,以及一系列后续连锁反应,简直更是平添麻烦,多此一举。

幸好祁逍理解他,落座之后并没有任何出格举动。更幸好程渚父子似乎都心大,完全没看出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身段曼妙的侍女鱼贯而入,一道道卖相精美,香气扑鼻的菜品陆陆续续上了桌,打断了宴客厅内的暗潮汹涌。

语惊塔从造型上看是一座典型的佛塔,塔高十三层,在一众琼楼玉宇,奇树怪石中拔地而起,稍逊奢美,更显庄严。

对见惯了现代高楼大厦的祁逍来说,区区十三层实在不值一提,但放在这个时代,语惊塔的高度已经穷尽工匠技艺的极限,在人们眼里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通天之塔”。

祁逍不明白程渚为什么要在府中建这样一座与其他建筑物格格不入的高塔,支离也不曾对他细说。或许家中有人礼佛,又或者用于祭祀,甚至单纯拿来藏书,藏宝,登高远眺……谁知道呢。

祁逍闲着没事,百无聊赖地左右打量,他的座位近窗,此时夜幕已至,本该漆黑一片的窗外,却意外地灯火辉煌。

窗外是城主府的后院,“燕城土皇帝”的府邸华美犹如宫殿,庭院也修得仿佛皇家园林一般,入夜之后各处都点上了灯,一眼望去火树银花,美得无比震撼。

而在重重树影之后,独居院落一隅,与那些琼灯璀璨的亭台楼阁隔离开来的,是一座远比其他建筑高得多的,灯火通明的高塔。

支离措手不及,一时无言以对,顶着程渚一家的目光也没法说悄悄话,只能朝祁逍丢眼刀,无声谴责——你搞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保持距离?

祁逍仗着支离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关系,束手束脚,故意朝他笑得暧昧,嚣张又隐秘地向心上人表达爱意。

他做了一件非常冲动的事——伸出筷子把支离碟子里最后一个茄盒夹走了,在支离惊怔的目光中,笑得特别张扬:

“程夫人手艺真好,这茄盒一看就特别美味,我也想尝尝。首领大人不介意割爱吧?”

说完好像怕人抢一样,两口将茄盒吃干抹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太过自然,众人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半晌才后知后觉想起餐桌中央的茄盒分明还剩大半盘。

表面上他确实对程渚一家冷漠排斥,拒人千里,但实际上他也只是躲,周身环绕的是墙不是刺,回避却不曾伤人。

支离看似无情,实际是个只要给他一点点好,就能在他心底戳陷一片柔软的人。这份特殊的体贴润物细无声,被冰封的外壳锁住,若不细细品味,根本难以察觉。

可惜的是,支离无言的温柔,这一家人果真一点点都没有感受到。他们看不到支离冰冷表象下的纵容和迁就,口口声声关心他,却连对方真正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又不是真的机器人,支离再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微末处也总会泄露情绪的端倪。只要有心,愿意去看去分辨,祁逍自认他家冰美人潜藏的真实心情是很好懂的。

说白了就是没走心嘛!祁逍对这一家人的印象刚刚有所改观,觉得他们人其实还不错,现在心头又蓦然生出几分埋怨——他就是这么偏心双标不讲道理。

如果说先前祁逍感受到的更多是程渚一家对支离单方面的亲热,后者自始至终表现得很抵触,那么现在,他反而觉得,分明是支离在对前者纵容。

就像现在,支离盯着碟子里金灿灿的炸物,没有辩驳程夫人的话。他微垂着眼睫,轻声道了句谢谢,然后面无表情夹起茄盒咬了一口,咀嚼后神色如常地咽了下去。

一只茄盒不大,三两口就下了肚。然后支离夹起了第二只。若非祁逍已经足够熟悉支离的微表情,知道他此刻其实很勉强,恐怕也会认为他是个顿顿无茄不欢的人。

祁逍忽然觉得心口发堵。他在心里问——搞清楚一个人到底喜欢吃什么,真的有这么难吗?

支离并不爱吃茄子。都一起吃过这么多顿饭了,祁逍对此心知肚明。但看程夫人面上情真意切的关心,显然也不是故意整人,她是真心觉得支离会喜欢。

原因并不难猜。支离不挑食,祁逍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就发现了,对方筷子下得很平均,这是在止杀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杀手不能被人看出喜好,否则就会成为弱点。

在行事一向恣意的祁逍看来,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连饭都不能痛快地吃,日子过得未免太累。因此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让支离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顺从内心的欲望。

程夫人长相清冷,华服在身贵气十足,气质却很亲切柔和,是温婉爱笑的典型慈母性格。从落座起,关切的叨念就没停过。

一会儿让程小荻慢点吃别噎着,一会儿让侍女给支离添菜盛汤,祁逍作为真正的客人更是被她重点关照,从身家背景聊到习惯喜好,盘子里的菜都快堆冒尖了。

望着那张与支离相似的脸,祁逍实在不忍敷衍,除了过于离奇的来历不方便讲,其他几乎有问必答,对满桌琳琅满目的菜式更是盛情难却。

祁逍原本坚定的,对支离和程小荻并非亲兄弟的认知,在此刻摇摇欲坠。可支离若有亲人在世,何至于这些年在杀手组织吃尽苦楚,在遇到自己之前一直孑然一身?

他反复提醒自己五分相似说明不了什么,现代还常有素人撞脸明星的新闻呢,总不能大家都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但事实由不得他不信,祁逍知道,恐怕程渚一家之所以对支离另眼相待,就是因为这张脸。可程渚疼爱独子众所周知,没听说过对方还有别的儿子呀?

城主夫人一进门便直奔支离,边指挥侍女盛进瓷盅的汤品分发给众人,边上上下下将支离打量一番,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祁逍座位靠近支离,与城主夫人打了个照面,当下就觉得一道惊雷从脑子里劈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论轰了个粉碎,只剩下三观被重塑的震撼。

其实两人说像也不是很像,不谈年龄,城主夫人是女子,轮廓天然便柔美婉约些,而支离则更偏向男子的清俊,少了深闺娇养气,多了寒刃般的危险锋利。

又或者说……对方就是有意不点明,用弯弯绕绕的话术和有悖常理的态度,故意引人浮想联翩?这对城主府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有的。话是对祁逍说的,支离便不好突兀开口提醒程渚注意分寸,撇开关系。银发美人只能绷着脸,眼不见心不烦。

而祁逍很快便知道了程渚口中的“有缘”,究竟是怎么个有缘法。

程渚那句笑眯眯的“家宴”,不知不觉又开始在祁逍脑子里叮铃铃乱响。

支离没说什么,席上一共五张椅子,他随意选了个座位入座。祁逍当然坐他旁边,另一边是程渚,而支离另一边则是程小荻。最后留下的空位,想必就是城主夫人的了。

圆桌很大,座位排布也不紧密,祁逍说是坐在支离边上,实际两人中间的距离还能再塞下一个自己。若想偷偷在桌下牵手,身子都得倾一些才行,不被发现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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