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逍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疯了似的想见到支离,想拥抱他,吻他,立刻,马上,告诉对方自己会永远爱他信任他,永远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
在慕家的时候,祁逍也喝了点果酒。不过他酒量比慕寻好得多,喝得又少,所以并没有什么酒后的反应。
但此刻,那几口没什么存在感的果酒却冲破了理智的藩篱,让男人迫切想将心头冲动化为实质,嘴巴快过脑子地冷喝一声:
祁逍直到此时才深入认识到,支离究竟身处于怎样险恶的环境里。哪怕有了第一杀手的实力,有了组织首领的权力,也仍旧无法阻止世人肆无忌惮倾注于他的恶意。
难怪支离不信真心——当面奉承巴结的皮囊,背地里却不惮将龌龊思想尽数施加在他身上。杀得完明枪,除不尽暗箭,日复一日与那些吃人的漩涡暗流搏斗斡旋。
但支离不曾对祁逍诉过半句苦楚,是以直到今日,祁逍才知道原来看似大权在握的支离,过得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畅快恣意。
然而当支离扭头去寻找程渚,却惊讶地发现刚才还站在他们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溜达到了远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
对方似乎完全没发现支离和祁逍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很大方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慢慢“认识”,心大得要命。
感应到支离的目光,程渚这才慢吞吞转过身来,神色如常,笑呵呵地领着两人入府,对两个年轻人仍牢牢牵在一起的手视而不见。
直到祁逍抬起两根手指,调情一般在支离手背上点了又点,笑着朝美人做口型——想,亲,你——支离才倏然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举动到底有多么幼稚。
秀恩爱也得看场合,城主府门前较劲牵着手不放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自己也是失心疯了,才跟着这人胡闹。他连忙试图抽手,却因男人抓得太牢,一下子竟然没挣开。
手背上一点一点,传来轻若鸿羽的痒意。支离被祁逍胆大包天的举止弄得又羞又气,可一对上男人盛满笑意的多情桃花眼,刚凝聚起来一点的气恼便转眼烟消云散。
支离原本正不快程渚话里话外以长辈自居,想要发作,被祁逍突然一搅和,面上笼罩在乌云便没来由地散去,耳根反倒开始发烫。
“幸会。”
美人也被程渚搞得来了脾气,忘记了最开始不想公开关系的人是自己,抱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心思,反握住男人的手,浅浅勾了下嘴角,凤眸里潋滟波光流转,如冬雪化春溪,瞬间蛊住了对面人的视线。
程渚似乎默认了祁逍知道止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阮虹认主一事流传开的缘故,很自然地在他面前直接点出了支离的身份。
然而祁逍现在敏感得很,立刻便察觉出程渚话里话外,分毫不像介绍自己器重的年轻人给对面首领认识,倒像是以支离的长辈自居,带自家小辈出门交际,让他人多多关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少城主”心怀不轨,程渚宠儿子,便也将儿媳妇当成了自己人……挖墙脚挖到他祁五爷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此时祁逍还不知道所谓慕达“不好听的话”是指什么,以为是对方背着止杀讨好城主一系的事。直到慕达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如果没有探子的预防针,无法无天惯了的祁公子今天非把慕家给拆了不可。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男人也只能先压一压怒火,免得出气一时爽,却回头给老婆添麻烦。
慕达出言不逊,祁逍尽管没有当场发作,却也没兴致继续在慕家聚会淫乐。他回屋后又与众人敷衍地聊了会儿场面话,便找借口告辞了。
程渚叫了祁逍好几声,后者才终于回神,但神色已不似先前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警觉。
不过程渚似乎浑然未觉,乐呵呵地拉着祁逍与支离介绍彼此:
“离首领,这位是祁逍祁公子,汀兰坊的幕后东家,你们年纪相仿,正好认识一下交个朋友,阿离……首领你性子太冷了,平时多出去跟人走动走动,祁公子少年英杰,我想你们应该聊得来……”
祁逍并不相信统治着燕城的土皇帝,会是个待谁都慈爱友善的傻白甜老好人,否则早在权力场上被吃干抹净了。
老狐狸的一言一行,都必然有其用意。程渚可以对祁逍这种触不到他利益的闲散公子诚心以待,但同样的赤诚,绝不可能给到手中掌握着一整个杀手组织的支离。
可程渚对支离的关爱神色又是那样情真意切,不似装出来的面子功夫……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从支离身上图谋什么呢?
平时拿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作筏,吃醋讨福利那是恋人间的情趣,但遇到正经事,祁逍身为支离的枕边人,自然对爱人抱有坚定的主观信任。不问青红皂白乱吃飞醋只会伤感情。
而且客观来说,支离过去鲜有的几次在他面前提起程渚,态度都很公事公办疏离平淡,并无任何特殊情感。方才支离面对程渚的冷漠与抗拒也都被男人看在眼中,作不得假。
再看程渚这边,祁逍是知道对方只喜欢女人的,否则远的不说,汀兰坊过去可是程渚的产业,但凡对方对双儿有一点性趣,兰芷就不可能完璧等到祁逍出现。
支离与程渚的相处模式出乎意料,男人内心早已刷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幕。
与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又或是虚伪寒暄下的暗潮涌动都不相似,两大势力首领会面的情形诡异非常,双方态度都奇怪得很,尤其是程渚对支离,未免殷勤得太过分。
慕达的话不期然又一次浮现在脑海,赶都赶不走,大有扎根延展之势。
一声“首领”让支离的面色缓和了些,要说他最喜欢什么称呼,不谈某人花样百出的情话,那必然是象征着大权独揽的首领二字。
见支离颜色稍霁,程渚便又开始暗戳戳试探他的底线:
“当上首领是大喜事,得好好庆祝庆祝,是吧?夫人大早上就开始张罗了,说要备你爱吃的,我们父子俩可没这个福分让她亲自下厨,都是蹭你的光——”
“莫唤我阿离。我与城主大人并未亲近至此,来城主府不过是遵守约定。”
“你这孩子……唉。”
程渚抱怨似地叹了口气,仍旧笑容满面的脸上却不见分毫怒意:
支离将目光从祁逍身上收回,足尖一点跃上台阶,向程渚颔首算作见礼。这一举动也让祁逍猛然惊醒,收回了已经迈出去半步的左脚。
惊艳完了,祁逍心中便开始泛酸。男人不爽地撇了下嘴,开个会穿这么好看做什么!这身衣服宝贝儿都没穿给自己看过呢!
不过,想到程渚只能看见支离华服盛装的模样,自己过后却能一件件将这一身剥下,祁逍就又平衡了。只要自己想,支离以后天天穿给他看也不是难事。
都说小别胜新婚,当多日来只能信笺传情的意中人活色生香地站在面前,祁逍方知此言非虚。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冲动,想让他过去封住那张几日未尝早已经想疯了的樱唇。
更重要的是——支离作为杀手,平日里几乎只穿便于行动的紧身衣,而且深色居多,这是祁逍第一次,见对方穿这种衣袂飘飘宛如谪仙的宽袖长袍。
如水般的银色布料作底,深深浅浅的紫色绣纹好似活过来一般,宽敞的袖口行动间仿佛带着风,轻盈的衣摆像一朵飘逸的云,甚至束发的也不是发带,而是正儿八经的银质发冠。对支离来说,这堪称是“盛装打扮”了。
……
银发美人翻身下马,他隔着很远就看见城主府门前围了一堆人,正心烦不是说了别再搞这么大阵仗相迎,从马上下来才发现程渚身边分外眼熟的男人。
丰神俊朗的黑衣公子周身萦着矜贵,然而在见到支离的一瞬间,发自内心的喜意倏然从眉目间窜上来,趁着程渚没注意,嚣张而暧昧地朝美人眨了眨眼。
这样说来,若程渚的妻儿想亲眼见一见自己,当面道谢,倒也合理。祁逍于是不再纠结,放心接受了程渚的邀请。
他快速低头打量一番,确认身上并没有不妥帖的地方,安心了。从头到脚都很完美,想必与支离很是相配,若宝贝今天也穿黑,两人没准还能凑个情侣装。
既然要留下做客,便没有一直站在大门口说话的道理。程渚正要带祁逍往里走,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了震雷骤雨般的马蹄声。
祁逍不爱让别人使用过的玩物碰他,挥挥手示意双儿回去,没想到对方却不依不饶往上贴,男人愈发不虞,正要将人推开,那双儿却忽地挨近他耳边,语速飞快:
“若慕少爷待会儿跟您讲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还请祁公子莫要介怀。您今日只管享乐便好,旁事无需插手,主子自有安排。”
祁逍下意识当对方口中的“主子”是慕达,前后一顺语意却觉得不对。正不明所以,皮肤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那双儿的指尖在他手心画了个潦草的叉。
确实,那些刺客在埋伏支离的时日里如山匪一般屡次劫道,对燕城的百姓来说是祸害,祁逍是为民除害的少侠,获得嘉奖理所应当。
但以祁逍对程渚的了解,对方恐怕并没有爱民如子到如此程度,否则也不会允许止杀这样的组织在燕城地下发展壮大。
那点为民除害的功劳,想换来程渚如今的热情以待,其实是有些不太够看的。祁逍将疑惑对支离讲了,银发美人想了想,告诉了他一件事。
程渚刚才提到了“夫人”和“犬子”,说明其妻儿也会参加。说来祁逍与程渚的缘分,与这两人倒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初程渚将被支离杀死的山路刺客认作祁逍所为,误打误撞让祁逍得了对方青眼。这事祁逍后来跟支离坦白了,支离表示无所谓,并不介意枕边人用自己的功劳借花献佛。
但有件事两人都很奇怪,那就是程渚对祁逍的热情,未免持续得也太久了些。
“祁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程渚却不轻易放人,“一顿饭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夫人和犬子一直很想见见祁公子,还请上个光,不然老夫可没法跟夫人交代呀。”
祁逍很纳闷,努力暗示对方:“在下一个外人留下吃饭……不会不方便吗?”
“怎么会呢。”程渚笑容爽朗,“寻常家宴罢了,添双筷子的事,席上都是自己人,祁公子不用不自在,就当是出门交个友嘛。”
没有等待太久,程渚便急匆匆跟着通报的下人迎了出来。人到中年的程渚保养得不错,浓眉大眼,不笑时自有股上位者的威严,笑起来时却又显得分外慈祥和善。
祁逍将路上买的礼品递上,程渚乐呵呵地示意侍从接过,态度亲切又热情,对祁逍的到来表现出了莫大的惊喜,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多次盛情相邀,对方却今日才迟迟来访。
祁公子出身显赫,平日无需说好听话应酬,但好歹望族出身,怎么可能不会交际,到了该长嘴的时候并不含糊,场面话说得舌灿莲花又不卑不亢,气氛一时其乐融融。
程渚作为燕城的“土皇帝”,府邸修得气派又华丽,独自占了一小片街区,隔着高砌的院墙,所窥见的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的一隅,犹如皇帝的宫殿一般。
策马奔行一路,风一吹,果酒本来就没多少的后劲彻底散干净了,祁逍蓦然为自己的冲动之举生出些悔意。
倒不是怯于面见城主,而是他知道今天是城主府和止杀两大势力首领会面,聚在一起谈正事的,自己不打招呼就跑过来,万一给支离带来麻烦可就糟了。
“吁——”
夏日的天暗得晚,申时之末天色依旧明亮,天际尽头却已隐隐约约蔓延开火烧云的影子。祁逍骑着马在城东最恢宏奢丽的宅邸门前停下,牌匾上“城主府”三个金粉大字闪闪发光。
接到侍从通报的程渚匆匆而出,诧异地看着自己过去三邀四请仍未曾登门的黑衣青年出现在大门口,朝自己抱拳一礼:
“停车——!”
祁逍让车夫驾车带慕寻先回汀兰坊,在拉车的两匹马中挑了模样更神骏的一匹,自己策马扬鞭,果断地直奔城东城主府。
骑马比坐车快得多,天色未暗,祁逍就已经到了城主府门前,还顺路买了点礼品,以免空手上门显得唐突无礼。
不堪的臆测,下流的意淫,恶毒的诅咒。这还是支离已经强大如斯的今天,那些人只敢在背后逞口舌之快。过去呢?在遇到自己之前,在成为“支离大人”之前——他的宝贝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呢?
双儿天性淫贱,多数选择自甘堕落,少数反抗失败被碾入尘埃。唯独支离自始至终没有屈服于命运的锋刃,折刀为翼,遍体鳞伤也要为自己挣出一片立足之地。
然而他拼尽全力,世界依然不愿施与他半分善待,只因为他无法摆脱双性之身,人们便可以自然而然抹杀他一切成就,暧昧笑谈间,轻飘飘将他受过的苦难披上桃色的包装。
牵着慕寻踏出慕家的大门,祁逍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直到登上马车,慕家的牌匾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男人仍然一语不发。
慕达的话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萦萦绕绕,让人如鲠在喉。
那种扯淡的污蔑,祁逍当然没有相信,更不会因此与支离生隙。他是心疼。
回过神来的支离,平心而论是不太乐意在程渚面前,公开与祁逍的关系的。但他也知道两人握个手却迟迟不放,程渚又不瞎,必然已经从他们俩异常的举止中察觉了端倪。
支离十分烦躁,他不想让程渚找到任何借口,施展啰里八嗦滔滔不绝的唠叨大法。又不是要时常来往的人,和谁在一起是他的私事,干嘛非要展示出来让对方知道呢?
可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支离瞪了一眼面前这个突然跑来城主府,害自己计划被完全打乱的变数,心一横索性破罐破摔,想着程渚问起就承认算了,不就是一顿饭,大不了左耳进右耳出,快点吃完快点跑。
得到回应的祁逍笑容更灿烂了,两人的目光绞在一起,相见时尚能克制的情感,在切实接触到彼此的温度后便再难收敛,两只手不由自主交握得更紧,共享心跳与体温。
第一杀手素来不喜欢被议论容貌,换做别人敢一上来就如此轻佻地说他是美人,早就被刀刃抵上咽喉了。谁也没想到这次他非但不恼,反而抓住了对方的手就不想放开。
本该礼节性一触即分的握手被两人弄成了无声的角力,像渴水的鱼一般贪恋彼此肌肤的触感。谁也不愿先放手,仿佛先松开便是露了怯,显得比对方逊色似的。
祁逍心头火起,什么隐瞒关系暗度陈仓一时间全都忘了,一把抓住支离的手,宣示主权一般光明正大在程渚面前晃了又晃。
“久仰大名,有缘认识支离首领这般美人,在下真是万分荣幸。”
别人口中明明很正常的“支离首领”一称,被祁逍念出来却莫名有种撩人心弦的暧昧缱绻,男人还很嚣张地,生怕程渚看不见似的,朝支离挑逗地眨了下眼。
“城主大人,作为平起平坐的合作对象,我想您没有立场干涉我与谁交际。”
程渚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絮叨起来就喋喋不休,支离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程渚被他一噎,一瞬间仿佛被叛逆小辈顶撞的家长一般,看上去很无措地搓了搓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好好好……知道你心里有数。”程渚又转向祁逍,“祁公子,这位是止杀的首领支离,他就这个脾气,看着冷淡其实心软得很,还请祁公子多多担待,帮我看顾着他点……”
祁逍笃定了程渚对支离必有所图,却怎么都想不通其中关窍。他甚至胡思乱想,总不能是那位所谓的“少城主”看上了支离,导致程渚也将其看成儿媳妇了吧?
操,别啊,要不要这么搞他!难怪说是“家宴”呢!祁逍对即将到来的鸿门宴如临大敌,他原本只是想蹭个饭,吃瓜看戏顺便接老婆回家,谁料还得时刻绷紧神经提防情敌?
“祁公子?祁公子!”
退一步讲,哪怕程渚喜欢双儿,他年纪都能给支离当爹了,不至于这么变态吧?如果对方真是个变态老男人,面对自己觊觎的美人,眼神举止绝不该如程渚所表现的一般。
再道貌岸然擅长伪装,淫邪下流的心思也会不经意间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但祁逍在程渚身上窥不出分毫端倪。而且哪有人会在想睡的美人面前,反复提起自己夫人的?
然而这样的态度,恰恰才是最古怪,最不合常理的。和蔼,慈祥,亲切……这些词放在任何一个疼爱小辈的长辈身上都并不违和,但用来对待对家,那可太诡异了。
当然,祁逍对那些谣言的内容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不过是些吃不到葡萄的小人,污蔑葡萄酸的无稽之谈。
他只是忽然发现,空穴不来风,流言是真相的扭曲与夸大,污蔑支离清白的部分虽然是假的,但支离与城主府关系匪浅这件事,或许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祁逍并未将支离与程渚之间令他琢磨不透的古怪之处,往桃色方向去怀疑。
不知是那个词又戳中了支离,美人的神情重新被冰雪笼罩。他实在腻烦透了与程渚掰扯社交界限,干脆转移话题,将视线投向在场唯一能让自己心情好一些的人:
“城主大人今日还邀了别的客人?”
祁逍原本在安分守己地吃瓜看戏,却突然成了话题焦点,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与支离接触深了,祁逍现在对这个符号极其敏感,心头霎时掀起骇浪。我操,所以这个“主子”指的是……
他还欲追问,来自止杀的小探子却怎么都不肯多说了,回到了普通的淫奴模样,捧着白嫩的奶子,娇躯柔若无骨地贴着男人的身体磨蹭。
祁逍还沉浸在对止杀情报网覆盖面的震撼中,一时没在意对方动作的放肆。直到慕寻扑过来,气势汹汹将人扯开。
“好吧好吧,算我说错话,支离公子是重诺之人,百忙之中仍肯赏光赴宴,已经够让我们夫妇俩高兴了——不,现在不应该叫支离公子,该称支离首领了,是吧?”
首领商谈,三月一会,止杀那边一直是支离出面。上次会面时支离仅仅是杀手部老大,头顶还有个首领凌狩,时隔数月,今日再见,他的身份却已不同往日。
凌狩身故,尽管支离手中使唤得了的只有半个止杀,但唯一与他平起平坐的破碎无意争权,无论在组织内还是外面的势力看来,支离下一任首领的身份都已板上钉钉,这样称呼倒也没错。
于是祁逍规规矩矩收敛视线,打算陪支离好好演完这场装陌生人的戏,相思情话等回家再说。毕竟难得有机会,近距离围观两大势力的尔虞我诈唇枪舌剑——
“哎哟,我这日盼夜盼的,可算等到阿离你登我的门。”程渚面对支离,笑得像朵盛开的太阳花,“怎么这个点才来,就这么不愿意在府上多待?”
支离的神色在听到阿离二字后变得更冷了,因见到祁逍而略微回暖的面孔重新覆上了不化的霜,每根发丝都透着抗拒和不悦:
如果说平日里的支离是暗夜中低调蛰伏的锋刃,那此刻的他就是一柄嵌满珠玉的宝剑,华光璀璨,熠熠生辉。繁复的华服将势力首领的派头气场摆得十足。
银发美人难得一见的模样几乎让祁逍看痴了,他站在台阶上,视线与阶下的支离胶着地对望,炽热的目光里仿佛能扯出粘稠的情丝,让他忘记了这是城主府,险些——
“城主大人。”
支离:“……”
虽然在不相熟的人看来,美人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已经将支离所有细微神情都吃透的祁逍,当然看得出对方心头一霎翻涌的震惊,仗着美人无法立刻上前质问,男人得意又狡黠地挑了下眉。
不过祁逍心中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一般游刃有余。几乎是支离现身的一刻,他的目光就牢牢黏在了美人身上,耳畔是自己鼓噪的心跳,失控一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高大的骏马皮毛乌黑油亮,唯独四蹄是踏雪般的白,奔跑起来如惊风疾电,几乎眨眼就到了城主府门前。
马背上的人一头银发犹如星河月华,束成高高的马尾,随风向后扬起,衬得美人清冷精致的面容愈发欺霜赛雪,宛如落入尘寰的雪之妖精。
支离到了。
程渚此人,爱子如命,视独子为掌上明珠。而祁逍记得,程渚当初确实说过,那些“山匪”打劫了其妻儿探亲的马车,幸好性命无碍,但也实在令人后怕。
这是祁逍和支离能找到的,对程渚的青睐唯一勉强合理的解释,祁逍不止是为百姓“除了害”,更间接替对方的妻儿报了仇,不但是燕城的侠客,更是城主府的恩人。
对待恩人,特别是其中还涉及到宝贝儿子,再怎么大手笔地报恩就都不为过了。
刺客一事至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程渚仍然隔三差五送些礼物到汀兰坊,带话邀祁公子去府上做客。而祁逍每次只让人从库房里寻找同等价值的礼物回礼,并不应约,但程渚的热情却一直不见冷却。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大家族,也正是因此才彻底相信祁公子确实是城主大人颇为青睐和重视的座上宾,对他愈发恭敬客气。
不知情的外人或许觉得程渚必然承了祁逍天大的人情,或者祁公子本领通天,但对于深知他们因何相识的祁逍自己来说,这很不正常。
家宴?祁逍觉得自己头顶此刻一定挂满了问号,不是首领会面吗,怎么成家宴了?还是说会面只是会面,支离谈完就走,其实并不留下来吃饭?
如果不是对枕边人有十足的信任,祁逍准保得怀疑支离骗了自己,对方今天根本不是要来城主府,而是瞒着自己做别的事去了。
稀里糊涂地,祁逍莫名其妙就被程渚忽悠着同意了,留下参加这劳什子的“家宴”。
寒暄得差不多了,祁逍琢磨着自己也该识趣地告辞,免得耽误对方晚上的事。然而只听程渚道:
“时辰也不早了,祁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在府中用个饭再走?”
祁逍以为对方是客套,礼节性挽留一下而已,连忙推辞:“不了不了……”
他可还没忘记,自己与支离尚是不能在程渚面前公开的,“暗通款曲”的关系。毕竟程渚把汀兰坊送给自己,却被自己用来给止杀搜集情报,被人知道了只怕会引起势力间的矛盾。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祁逍想,难得大老远过来一趟,就此打道回府未免太亏,不如露个面打声招呼,今晚与止杀首领会面,程渚应该不会留客,到时候自己再走也不迟。
于是祁逍不再迟疑,上前叩响了城主府的大门。
“程渚大人,冒昧到访,您不会不欢迎吧?”
两个时辰前。
慕寻跪在人群中央,自述与主人相识的过往。慕家见祁逍身旁没人伺候,便指使自己的性奴过去,是个漂亮柔顺的双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