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alpha父亲也是个叛徒,不仅背叛婚姻,也背弃了自己的国家,为了和萍水相逢的异国少年结婚,放弃了原有的国籍。所以这个叛逃者的儿子至今未能拥有一本写有他真正姓名的护照。
创造出绮丽文字的头脑,也逃不过繁殖欲的支配。为了追逐更年轻、美丽的交合对象,什么都可以舍弃。好像只是种子的载体,像授粉昆虫,只是某个宏大计划的无知执行者。他想到动物纪录片里被配偶吃掉一半仍在耸动的无头雄虫。
恶心。
omega没有灵魂,他们只会要、要、要,给多少东西都不能填满,直到你什么都不剩。你可以给他们钱和礼物,但不能信任他们,一旦开始对他们说真话,你就完了。
明明不想相信这些恶毒的构陷。现实却一再向他证明:他信奉的真心相爱只是一个笑话。那些遵守游戏规则的同学们,想必都拥有了美满的骗局。
他曾就读的寄宿私校,比起学校更像是收容顽劣贵族子弟的监狱,只有alpha的单一环境让他们天性中的残酷和攻击欲得以发酵到最大程度。直到在大学和戏剧学院遇到来自公立中学的同学,他才意识到不是所有学校都像这样。他被送进来只是因为他生父的家族里每一个alpha都从这里毕业。
已经足够了。这场人生给他的负担和解放,都足够了。如果说还有遗憾……
在所有记者、拥趸、好事的人散去后,宋杉枝吻了他的额头,请求他活下去。
“……你朋友的遭遇我很同情。但这件事不太好办。”
那是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才有的生命力。不曾被人以古训的名义囚禁,才能坦荡爱上那些见证过残酷惩罚的形制。
后来,送那孩子来剧组时,宋杉枝说:虽然是拜托你关照他……其实他身上也有你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这孩子拥有而他没有的……他只能想到一样东西,尽管他明白那不是老师的本意。他想打碎、想剖开这个闪光的小神像,拆掉他的封口,看他在伤害中还能否保持开朗的样子。那孩子没有看穿他的心思,仍像个雏鸟一样跟着他,把他当作兄长,毫无防备地和他分享心情,擅自替他整理冰箱里的饮料。
户头余额不断刷新为更长串的数字,但它们看上去如此虚幻,他有这份谜样的紧迫感,必须把它们换成确实的享受,换成名车、名表、时装,或者……房子?对,应该有一幢自己的房子。这是新的寄托,他抢购了心仪的别墅,在这里建筑起他和伙伴们的快感乐园。他邀请宋杉枝来过一次,只是想让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老师,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我不需要拯救,你还不相信吗?
他手扶阳台栏杆沐浴夜风,身上只裹着一件短睡袍,下摆仅能勉强遮住那一对留在许多观众春梦里的丰臀。他回头寻找,那个alpha的眼神仍旧悲伤。
……想太多了吧,老师。我只是想舒服一下,不愿意就算了,说什么怪话。
他恼怒地爬起来,衣扣也没系,抓起手袋甩过肩头,摔门而去。
升入三年级,表演班的同学们获得外出工作的资格,大家都去工会注册了艺名。小怜不想使用本名,宋杉枝给他建议:我记得你面试唱的戏文里有一句“书画满芸香”,不如就叫满芸香吧,希望这个名字像芸香保护书画一样保护你,驱走你身边的蠹虫。
有一次他将幻想付诸行动了,在他们私下补习的时候,他强行跨在老师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磨蹭对方,感到下方醒来的困兽隔着衣裤与他相抵。
怎么办啊,我好像有点爱上老师了……
他说着,一手攀住老师的脖颈,揉按信腺所在位置,让它放出更多美味的信号,另一手解开自己的衬衫,送上玉盘相思。宋杉枝别过脸去,不肯接受款待。
很幸福。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吧?有自己的孩子,或许也有恋人;被闪光灯照亮,与握有权力的人相处融洽,懂得怎样为自己博取机会。那个恨不得时刻黏在丈夫身边、夜里像树袋熊一样抱紧身边人才睡得安稳的小生物,好像从未存在过。
结果,海悧也和那些庸俗动物一样成长了,还是想成为“名人”,想要财富和虚荣,想被谎话安慰,想怀孕、繁殖,延续这个丑陋的秩序……
我们在面试现场见过,你可能不记得我,但我对你印象深刻。你很有天赋,但现在这样是过不了复试的。
小怜看着他,慢慢扯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如果我让你,走后门,,你就帮我走后门,是不是?真的,这种套路还有人信吗?
不,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抽出一点时间接受辅导,最少每周三次吧,有更多时间的话当然更好……请你认真考虑一下。
他回房间收拾了证件、几件衣服和几本书,永远离开了曾被称为家的牢笼。
流浪生活当然不会事事顺利,好在“朋友”的住处总是向他敞开,也总有陪伴,他们整日整夜地吸药、交尾,感觉不到疼痛或羞辱,只有无尽的美梦。不知不觉间,他有了很多新朋友,他们闲聊的时候会把他抱在腿上,抚摸他的头发或后腰,像抚弄伴侣动物;他们给他买了从没穿过的时装,短袖衫,热裤,丝袜,以及并不能用于遮羞的情趣内衣。他在夜晚的城市里一点点发掘美貌和香味的兑换力,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会有人请他喝鸡尾酒或奶茶;只要敞开腿,奢侈礼物也并非不可想。
他不能考学也没有职业技能,不知道该用偷来的余生做点什么。一个自称是艺术生的朋友建议他去考演员,万一考上了公立戏校,至少可以解决今后几年的吃住问题。他借钱报了名,面试时唱了一段教化剧的戏词,竟然通过了初试。
那些人看他醒了,给他玩笑似的欢呼:恭喜你,长大了哦。其中一个凑近他后颈嗅了嗅:好像有点香了。但他自己只闻到血腥味。
他说要回家去拿东西,那些人没有挽留,也没有催促他走,这个地方,好像大家都可以随意来去。他不禁好奇这些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洗净了身体,穿上衣服,还是痛得难以行走。
里面太疼了,那个,能不能再给我闻一次……
他听话屏住呼吸,让药物侵入他的口鼻黏膜。起初他觉得那味道很难忍,像汽油,或类似的工业品;过了几分钟,他的脸颊开始发热,心跳加速,最后一点残存疑虑也被莫名的欢欣取代。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仿照alpha信息素合成的非法药物“魔笛水”,用于诱导尚未来潮的孩子提前成熟。在药物作用下初次发热的人,容易患上对混合信息素的依赖。
一个alpha从背后环抱着他,揉弄他的珠坠,那里渐渐有了饱胀的感觉。当药瓶再次吐出雾气,他急切地探头深吸,渴望更多愉悦。身后的人在他耳边说:多吸一点,拆封的时候就不会疼了。
alpha被他的措辞逗笑了。但这是他仅有的表达方式,那时他还不会用“顶屁股”之类的直白说法。
我想做。他牵住那个人的衣角。我想……破封。
像是表示奖赏,那人给了他一个吻,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舔舌接吻,与想象中不同,不是电影海报的浪漫美感,这肮脏的纠缠却比浪漫更难舍。之前出门那人带回一支香水样的喷雾瓶,在他鼻子底下晃过:
对方有些扫兴,从他手里抽走了电脑。小怜恼火地瞪起眼睛,但也不好抗议,毕竟那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还瞪我?你一个没分化的小仔兔,跟来干什么?
你们让我来的,你又没说要足年才可以……
洺瑞宫。
……等等,你真是学生啊?
对方听上去很惊讶。在小怜看来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早就习惯了。校服里不能穿着内衣,不能奔跑、跳跃,不能摔倒,不能卷起衣摆,不能随处落座,暴露羞处的危险让学生们——特别是高年级生——更谨慎地注意姿态。但他已经不想再为保护一个负担耗费心力了。
小怜不知该如何应答。这感觉很新奇,刚刚见面的人给他取了俏皮的外号。
找地方玩吗?跟我们走吧。一个陌生alpha说。
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跟着他们来到一处陈旧的公寓楼,大概是其中某一人的住处。房间布置很简陋,没有床具,床垫平放在地上,但有充足的烟、酒、汽水和膨化零食。小怜在这里拿到一台平板电脑,上面装载的游戏令他入迷,有人掀他袍子他也不理。
他猛地推开老师的手,跳下车去,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冲进傍晚地铁站前的通勤人流,隐约听到老师在背后喊他名字,威胁说要报警。
他在地下通道里躲了很久,终于确信没有人追来。回到地面上,天已经全黑了,人流高峰过后地铁站外不再拥挤,他茫然走着,听到自己激动的呼吸和长袍下摆摩擦的瑟瑟声。他拔掉簪子,感到散落的长发覆盖双肩,面纱被风吹走,城市的夜景在他眼前变得清晰了。
一家夜店的彩色灯光吸引了他,他想进去探险,但拿不出保安要求的身份证和会员卡。无处可去,他在路口徘徊,几个路过的alpha青年注意到他,对他招手、打口哨。
生活还不算太差,只要等到毕业就好了。这个想法一直支持着他。等到上了大学就可以脱离家人的监护,有自己的住处,自己选择的朋友,也许……还有一个未婚恋人,像街上的爱情剧海报那样。虽然他也不清楚恋人之间除了标记还要做些什么,他能想到的浪漫关系就是为喜欢的人奉茶侍酒。
十七岁那年,他发现有同学在偷偷学习公立学校的课本,书上都是些咒语一样古怪的习题,他才知道自己学的东西和统考内容完全不符,不可能通过考试升入大学或职业学校,毕业后只能留在本校或进入另一家礼义学校任教,又或者没那么幸运,只能留在家里或接受指配的婚事,无论哪一边都是监禁生活的延续。
长久以来的努力和克制,根本没有意义。
欲求痛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扯动他的内脏。这是自然对拒绝履行使命的叛徒施以惩罚。
这是自作自受,他知道。找个人解决一下应该是很容易的,应召上门服务的性工作者,或交友平台上的陌生人。没什么复杂的,只是人类需求,不必赋予太多意义。
他应该像个成年人那样干脆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固执地忍耐着,不能自已地想着那个背弃他的omega,想着那个人甜美的脸和散发乳香的柔软身体,种种惹人怜爱的情态……
(我有事想和你谈,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20】
詹小怜十二岁那年,家里人在他房间窗外装了金属防盗网,以防他利用低楼层的便利跳窗逃家。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孩子在夜间毫无征兆地出走,甚至一去再无音讯。
像一场噩梦。
我的人生已经毁了。父亲常常对他重复这样的话。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继承人,六百年的家业也要毁在我手上了。
那就让它毁灭吧。那时年幼的佩里这样想过,但不敢告诉父亲。
他徒劳地解释过:我没有背叛你,以后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背叛你,你怎么可以因为一份心情,一份单纯的心情,否定我对你的爱?这是思想罪,这是没有道理的。
但海悧只是持续哭泣着,不接受任何申辩。
……你的爱很好,可它只是一个百分比数,不是全部。不能得到全部,我就一点也不要了……
佩里当然不是不识趣的人。甚至于,他怀疑自己过于“识趣”而错过了许多并非完全关闭的机会。
按照海悧的说法,当他发现自己不可能拥有最爱的人,就该脱下那枚戒指,准备好埋葬这一生获得幸福的可能。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好像我们对彼此、对自己还不够残忍一样。
他们共度了一个美好的舞会之夜,仅仅一夜,那个绝色少年在他怀抱里停留,烟粉色燕尾服的长摆随他们的舞步飘动。只是游戏而已,他再三告诫自己,却还是为这个临时搭档动心了。次少晗是那一届的“年度新爰”称号得主,赢得毫无悬念。与身边的白人孩子们相比,少晗的面容更稚嫩,气质、谈吐却更成熟,谁都看得出他是那一晚最出色的人物。
在酒店门前告别时,佩里鼓起勇气请问能否吻他,少晗的目光却落在他攥着手套的左手——他的守贞指环。
你戴这个是只娶处子的意思吧?少晗问他。
【19】
叛徒。
佩里·洛文伏在酒店房间的写字桌上,这个词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
他热烈地恨着这个性别,恨着自己的躯壳,尽管他不能为此责怪生父。父亲怀孕时自身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他惊讶于当时为什么没人阻止这个不理智的决定。有时他感觉自己像是父亲的监护人,不同于事实上相反的情况。
少年时代的假期,父亲会带他去俱乐部或乡村别墅派对,玩笑般地让他充当护送者。等他长到可以独立出席活动的年纪,父亲开始替他接收成年舞会或慈善舞会的请柬。那些富有的新贵家庭需要为omega孩子寻觅来自古老名门的舞伴,这是新旧权力之间含蓄的交易。他感觉自己像被租借的马匹,一个名为次少晗的陌生公子是他要运送的贵重货物。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约会。来到舞会上的小公子多半有自己的恋人,只是年龄、外貌或家世未必符合这个场合的要求;借来的舞伴是他们这一晚的装饰品,和手包、胸针或钻冕没有太大区别。旧时真正的豪门公子会在舞会上佩戴家传的钻冕,越古旧越有价值,有些看起来不那么闪亮却更容易获得众人的尊敬;现在这些资本家的孩子把自己扮作贵公子,头上戴的都是来自各大珠宝品牌的当季新款。
年轻人通常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完成性别分化,中学里的孩子大多还没有播种的能力,他们效仿成年人的轻蔑口吻谈论异性,指点着网络下载的图片评论,什么样的花是被采摘多次的,什么样是真的新蕾。他们迫不及待地演练追求、接吻、爱抚,被校外的同龄人拒绝时则愤愤地诋毁:别看他们现在摆架子,再过两年有了骚味,就会求人喂了。
佩里读四年级时,校方迫于社会上的压力开始接受omega教员应聘,他们有了学校史上第一位omega教师,一个不到三十岁、有几分姿色的化学博士。因没有异性教员先例,校规里还没有关于性骚扰的细则,可想而知,这个年轻俊美的新教师遭到全校学生的疯狂骚扰,他们故意在走廊上撞掉他的书本,待他弯腰捡书时对他绷紧的短裤吹口哨,或在去球场的路上用球板碰他的翘臀,问他“老师,这里痒吗”;入职之初他还穿些有印花的套装,后来每天上班都罩着过膝长的学士袍,但这并不能减少针对他的冒犯。其他教员对此视而不见,毕竟往常承受学生恶作剧的是他们自己,现在他们很庆幸有个新目标吸引这些小恶棍的注意力。终于有一天omega教师忍无可忍,对几个惯常调戏他的五年级学生咆哮:没断奶的小杂种!我的屁股让你顶,你那块软肉进得来吗! 可笑的是,平时怎样严厉的教训和严肃的罪名都不能让肇事者有一丝悔意,指出他们尚不具备性能力的事实却让这些小混蛋沉默了好一阵。事后这位教师因为不当言行被辞退,也成了“omega情绪不稳定不适合担任私校教职”的例证。
不愿参与欺凌的叛徒,很快就会成为新的攻击目标。为了保护自己,他不得不违心说出和同类一样卑劣的话。
那么讨人爱的小鬼,想要孩子一定是很容易的。只消说一句“给我”,alpha就会把他需要的东西交付在那片香甜的沼泽里。
除了我。佩里在心里嘲讽自己。除了我这个背弃本能的逃亡者。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样想,但他感到那个omega背叛了他,背离了他们共同的痛苦。
被生理反应折磨的夜里,他会想起学校里孩子们彼此警告的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期待,那孩子下次出现时会穿着什么保守的丑衣服,带着什么口味的手作点心。
二十八岁那年,他在急救病房醒来,被告知生殖腔污染状况已经恶化,再不接受治疗将有生命危险。
我不想治了。他告诉床边的医护。
别这样看着我,后悔的话就来用我啊。
他提起睡袍,挑衅般地分开腿。但宋杉枝只是默默走过去替他放下衣摆。
隔年,芸香回校出席校庆活动,宋杉枝身边多了一位娇小的新学生,据介绍是新一届表演班复试头名。那孩子穿着土气的直裾深衣,素颜披发,但很有精神,见到芸香时眼里闪着倾慕的光,恭敬地喊他学长。
小怜不喜欢他暗示的意味,但还是用了这个艺名。
二十二岁那年,他在一条汽水广告里的湿身姿态收获大量关注,紧接着在一本暑期档动作片中扮演被主角拯救的奖品爱人,一跃成为大众追捧的新明星。
满芸香的事业一日千里,詹小怜的情爱冒险却陷入困顿。合成药物对他没有用了,吸入再多也硬不起来,他按照朋友的建议在茎头穿了一根“亲王钉”以提高敏感度,但收效甚微。他需要新鲜释放的情欲气息,新鲜的体液。为此他加了很多匿名聊天群,里面都是和他有同样需求的人,每个空闲的周末,他们都在寻找聚众取乐的地点。
你不爱我。你只是想得救,但没有人能救赎另一个人,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老师的手轻按在他身上,那双令他思慕的手,像是想要推开又不忍心用力。
如果我现在接受你,只会成为又一个伤害你的人。到最后你会恨我,就像你恨每一个人。我不想我们变成那样……因为我爱你,你也许不相信,但我爱你。
结果,那个人并不是骗子。两个月后,詹小怜成了帝国文艺中心的新生,也第一次经历了早孕反应。他不知道让他怀孕的是哪个室友,也不想费心查证,用学生医保报销了堕胎费用。
在新学校他得到了梦想中的单人宿舍,空间很小但完全属于他,可以锁门,没人能擅自闯进来。许多alpha同学曾在他的房间留宿,也曾因叫声太响被隔壁同学投诉到管理中心,但这不违反校规,管理员也只能给他一点口头批评。
常规课业之余,那个叫宋杉枝的年轻教师仍会抽空帮他补习缺失的通识,教他外语和科学,但从未提出性或金钱的要求。小怜猜不出这个alpha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也许是快乐?单纯的、为人师的乐趣?这个宋老师似乎很享受交流,喜欢参加学生们的沙龙,高谈阔论,聊到兴致激昂时,手就不自觉地在空中比比划划。那双手很漂亮。小怜常常注视着老师的手陷入幻想,想被这双手抱紧,想用花汁淋湿每一根修长的手指……
当他盘腿坐在地铺上嚼着薯片复试要求,室友说外面有人找他。他起身出去,拍掉身上的食物碎渣,看见敞开的门外有个清秀的alpha青年。
……你谁?
陌生alpha递上名片,显眼的字样是:帝国文化艺术中心戏剧学院 宋杉枝
alpha不太情愿地拿给他:一点点哦,不然在路上发作就难办了。
他克制地吸了一点,等到疼痛稍微止住才出门,用新朋友给的零钱搭公车回到家。
家里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带着一身异性的腥味走进家门,却没有遭到预想中的责打或禁闭。他懂得父亲们眼里的痛苦和失望:他已经没有价值了。不需要监守了。
的确,在他初次接纳异性的记忆里,没有疼痛。好像睡着了,身体却灵巧地活动着,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有什么在手里,好像有别人的记忆在他头脑里,而他也在别人的梦境里……
再醒来时,药力已经退去,身体的真实重量变得很陌生。他艰难地坐起来,摸着自己腿上干透的血迹,听见那几个年轻人的谈笑声和游戏发出的电子音效。
这就算是……堕落了吧?他感到体内有一处伤口钻心疼痛,以他有限的生理知识也能猜到,那是产腔入口处撕裂的瓣膜。
这个,你闻一下,就有感觉了。
瓶嘴喷出一团轻盈的雾气,小怜大胆吸了一口。
别出气!对,让它吸收……
半夜翻冰箱被他撞见时一脸惭愧地咬住面包;同乘飞机时执意越过座位分界抱紧他的手臂;初次结合中痛得流泪却不准他停下……
都不再属于我了。佩里用手背拭去额头冷汗,恍惚地想。
他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今天首映礼的照片,海悧的紫色西装和粉白的肤色很相称,十字星光耳坠闪烁在他散垂的发丝之间,是被众人看好的小明星应有的优雅形象。他与共演者及其他来宾微笑合影,笑容礼貌而真诚,看上去很自在……
那几个人都笑起来,刚才摸他的那个好像很懊恼,但其他人更乐观些,说着“另叫还要花钱”“新货有新货的好”“这么好看的脸不是每天都能遇上”之类的话。小怜开始懂了眼前的状况,这些人不是要和他交朋友,只是错把他当成街上游荡的卖春少年。他们又商量了几句,其中一个穿上外衣出门去了。
那个摸他的人坐回他身边,问:你还想跟我们玩吗?
玩……是说破坏我名节的那种事吗?
那人伸手摸他未熟的穗头,摆弄了一阵不见反应,那小东西还是疲倦地垂着。
你多大了?来潮没有?
小怜敷衍地摇头,眼睛只盯着屏幕。
挂空档啊?这么野。
小怜头也不抬:是学校的规定。
什么学校啊这么变态。
小鬼,你是新来的吗?
他向左右看了看,才确定那些人是在叫他。
看什么呢?对,就是你,白无常。
是牲畜。从一开始就是牲畜。为什么……还要坚持欺骗自己呢……?有时他觉得弟弟们的眼神很奇怪,无论他在客厅抚琴或是罚跪,他们看他的眼光都没有变化。想来那就是人观看珍禽异兽的眼神。
……要逃跑吗?如果逃脱了会怎样?他不敢对人说起这些,没有人可以信任。他整夜睁着眼,想不出周全的对策。
绝望酿成的冲动,终于在某天放学路上击中了他。校车停靠在一个相对繁忙的路口,距离终点还有几站路。他默默站起来,试图跟在同学身后下车,被老师拦住:詹小怜,你的站还没到。
父亲们送他入读礼义学校,专司香儿教育的地方,据说在这里就读的孩子都会成为温顺贤良的香君子,绝不会沾染堕落行为。小怜和他的同学们一年四季都要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礼袍,脸上罩着由玉簪固定的白纱,以丧服一样的装束悼念逝去的清明世风;每天登校离校都由校车接送,学生的住址有准确记录,每到一站点名放行,不允许有人过站或提前下车。
他在家受到的管教比在校时更严格。与异性外人对话必须征得家长准许,即使是陪爸爸买菜时和果蔬店的小哥多说了一句,也难逃回家后的惩罚。大人会打他耳光,说他发浪、不学好、想勾人,有时爸爸会出面劝阻,但理由只是恐怕打伤脸留下疤痕。而后爸爸会用衣架抽打他的后背和大腿,直到他赌咒发誓说真的不想“勾人”。
相比之下,学校是让他安心的地方,至少他在校受到的责罚要少得多。他的功课做得很好,特别是弦歌诸艺,常得到师长夸赞,获得参与演剧的机会,冥想时间可以用于排练,不必像其他同学一样忍耐长时间静坐冥想的乏味。在每年家长参观日固定演出的道德教化剧中,他被选中担任最重要的角色“善行使者”,引得同学羡慕,也让观众席上的父亲们脸上有光。
海悧在分手时对他说: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有幸福的可能了。他以为,至少分离的绝望对于他们两个是公平的。
亲人、爱人或友人,alpha或 omega,终究都不是他的同伴。最终,每个人都只能独自战斗下去。
他去妆台前拿了药,用冰凉的自来水送下。再回到桌前,他看到手机屏幕亮着,消息栏弹出前任伴侣发来的消息:
不,他没有分走给你的爱,没有人动你的东西,for fuck,s sake……他是我生活以外的存在,和对你的爱不一样,就像爱一部电影、爱一幅画,你为什么不明白?
你在说什么,他是一个活着的人!和我一样的人!贞洁就是只爱一个人!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该戴上那个戒指!
对着他吼叫的那个omega,一点也不像他心爱的小童,几天没有梳洗的长发半掩着脸,通红的双眼好像随时会滴下血泪——像博物馆里展出的、千年前壁画上的恶龙。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撕裂风暴的震怒。
如果那时说了谎话,是否可以保护他珍视的一切不至坍塌?如果他们偶遇时只是匆匆问候,继续各自的旅程,海悧是否永远都不会怀疑这个过路美人是他丈夫爱而不得的初恋?
但他没有升起丝毫戒备,邀请少晗加入他们的晚餐,向新婚夫人介绍这位故友,相信他的小海狸可以分享他的每一段经历、感触,他们之间可以没有秘密。
当海悧质问他是否还爱着少晗,他诚实地承认了,也意外地终结了他的爱情。
不,这只是我自己的……
没关系,我理解。少晗微笑摇头:我是有经验的,别为我浪费时间。
即使是自谦的拒绝,也透露着不为陈规所束缚的、迷人的骄傲,不肯接受失去初夜是一种缺憾。不是损失贞洁,而是得到经验,不是被破坏,而是被装点。你能听出他话里的专横。如果他想要,任何阻难都不是问题;但他没有兴趣,只是为了不刺伤一位“爵爷”的自尊,找了一个最简单的借口。
他试图专心工作,但手抖得握不住数位笔。这意味着他该服用处方药了。如果现在吃药,明早之前就不能喝咖啡了。在支撑他继续工作的化学援手之间,他必须作出选择。
他看向梳妆台上的药盒,里面有按照日期和剂量分好的抑制药物。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不打算找新的伴侣,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五到十年,直到渴望陪伴的煎熬随壮年一同离去。
然后会迎来平静吗?他想知道早已结束繁殖年岁的生父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