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许裕园又开始精心打扫房子。手指像按着琴键似的,按过一尘不染的窗台、铮亮反光的燃气灶、红色格纹的餐桌布。把窗帘、地毯和沙发布的颜色匹配起来,用食材和新鲜水果填满冰箱,在餐桌的花瓶里插入楼下卖的当季特价鲜花。
他打开衣柜,丢掉很多旧物,开始批量购入新衣服——无需追赶潮流,只要体贴合身、富有质感。银行卡的数字哗哗往下掉,借着这股冲动消费的劲儿,他下单一个都彭打火机,讨厌当面送礼,直接填写了喻雪良家里的地址。收手之前,他又买了一对黑色丝绒拖鞋。
他甚至开始考虑戒烟——或者说,为戒烟做出第一百零一次尝试。同时考虑改掉其他不良生活习惯。
喻雪良射出来的时候,发狠去咬许裕园后颈,用新鲜的牙印覆盖他后领上的十字疤痕——象征着这个omega曾经属于某一个alpha,后来又重获自由。这一瞬间,他突然对这个omega的过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迫切地想知道他曾经被谁爱抚,坐在谁的大腿上哭泣,躺在谁的身边安睡。
“特地留下做纪念?”喻雪良捏住他的后颈问。去疤手术实在太简单,极少omega愿意在后颈留疤。
许裕园转头和他接吻,两人头颈交缠、耳鬓厮磨,“忙得错过了手术预约,后面懒得去了。”
许裕园的面色娇嫩,太阳一晒肌肤就红润透薄,睫毛、鼻尖和嘴唇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他躺在喻雪良怀中,alpha的手掌上下抚摸着他象牙般光润、滑溜的背脊,一边凑上来吻他炙热的嘴唇。
许裕园仰着脸,脆弱的喉结露在空气中,手臂横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天光,也遮住自己的情态。高潮的时候不仅下身涌出蜜液,脸上也布满泪痕,睫毛湿漉漉地纠缠在在一起,他又一次抽噎着请求:“够了没有?去车上……”
这块地是私人的,不可能有旁人。喻雪良还是遂他的愿,捡起皮夹克披到许裕园身上,将他抱进汽车里。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两人在湖中游泳。许裕园游到岸边,懒洋洋地摊开四肢,躺在草坪上发呆。周围地势低缓,湖平岸阔,天空高得仿佛远离人世。大地炙热而深厚,涌动的天光穿过云层落到人间。许裕园用狗尾草搔喻雪良的胳膊,可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挺皮糙肉厚,许裕园想。突然间,他蛮横无理地把两条腿伸到喻雪良的膝盖上。
喻雪良丢开书,双手握住许裕园的腿弯,把他并拢的双膝向两边掰开,用手指去摸他膝盖内侧那圈粉红的牙印——晨间在酒店浴室留下的。
物转星移、人生如梦,记忆里的破落小县城也要变成繁华都市了,顾少贻感慨万千。刚回国看什么都新鲜,路边聚了一群人,顾少贻也停车围观,结果是一堆女生排着队和一块立牌合影。
两人看清了立牌的脸,十分倒胃口,火速骑车离开。顾少贻笑道:“你前男友都红成什么样了?我记得他以前好大一个糊逼。”
许裕园坐在后面,抱着顾少贻的腰说,“可能我克夫,我一走,他就红了。“
顾少贻数年没回国,近乡情怯,一路上兴奋又紧张,抓着许裕园的手说:“刚好带你回去转移一下注意力,让我爸妈注意点儿,别在老师面前丢人。”
顾少贻是大家庭的幼子,上头一堆哥哥姐姐,父母从小不在意他,给口饭吃完事了,计划把他养到成年就嫁出去。到头来唯有小儿子成器。这些年父母没少狮子大开口,跟顾少贻要钱,又希望他回国工作,结婚成家。
钱可以商量,人不可能回来,顾少贻如是说。“我回去这一趟,肯定面对无数道德绑架,三十岁结不上婚,也是可以杀头的罪名了。”
之前有几次,许裕园很想打破这套老派的约会流程。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都渴望纾解肉欲,何必包装成文明人?
到最后,那件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不过几天时间,许裕园的记忆就已经模糊失真了。总之,旅途中的某一个下午,在酒店房间里,他深深被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吸引,失去神智地倒在他的膝头。两人就像捉人游戏里的最终赢家一样猛烈地捉住对方,一发不可收拾。
发乎情止乎礼的交往如在昨日,等到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数个酒店房间、野外、汽车上、他家里、我家里,都做过爱。
坐在书桌前无休止敲电脑的时候,许裕园渴望喻雪良从天而降把他救走,用一场浪漫约会让他忘掉这些该死的模型和数据。当他们沿着海边散步到午夜,被咸腥的海风吹乱头发,许裕园又心焦难耐,连闭眼接吻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当天未完成的工作。
暑假很快过去大半。薛明离开c市,回母亲家里之前,喻雪良按计划带她去旅行。一年一度的亲子活动,象征着他已经尽力履行父亲的责任。
湖边野餐是薛明提议的。天气热过头了,榆树柔美的树影在他们头顶摇曳,两个男人躺在树荫里共享同一支香烟。薛明跟几个新认识的孩子在草地上打网球,每次输球以后,她就跑过来跟他们说话。
快递送上门后,许裕园拆开包装,闻见微微刺鼻的味道,丝绒在空气里散发着微光。
天哪,从深色丝绒拖鞋上露出洁白的光脚背,还能更矫揉造作一点吗?那一瞬间,许裕园觉得极难堪,脑子里浮现出上世纪黑白电影的画面:年华已逝的华衣美人倚在窗边抽烟,哀怨地祈盼情郎的到来。
许裕园脑子里杂乱纷呈,天人交战:一个三十岁的大学老师不宜举止轻挑……我应该含蓄矜持……不,我要尽力取悦他……以免他厌倦我……我不想再过一个人的生活……或许,趁彼此没有牵连太深,现在断绝联系还来得及……没准这个人比前任更糟糕……
*
面对梅荀,知道自己和他的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再努力也徒劳,不可能得到嘉许,许裕园很早就自暴自弃,自由发挥起来。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粗笨邋遢,伤心就垂泪三千尺——能哭到梅荀头皮发麻,也算一种胜利。
喻雪良主动追求自己,不爱发表评价,似乎对自己的每个部分都满意。越是这样,许裕园越害怕使他失望。
喻雪良换了一辆高头大马的车出远门,很适合车震。他把许裕园放在车子后排,捏着他的下巴想:原来这么容易哭,不知道做完会不会发脾气。
许裕园的皮肤在草地蹭得又红又痒,还被晒出一身薄汗,被人按在皮坐垫上来回摩擦,难受到极点,他想尽快结束,可是喻雪良兴致盎然,做到一半抽出来,双手握着许裕园的腰翻转过去,让他用跪姿趴下。
许裕园跪在后排座位上挨操,一边暗骂:这只顾自己爽的老东西跟我前任有什么区别?我纯粹是换了一个大爷伺候吧。也许区别就在,前任搞我的时候喊宝贝,现任搞我的时候,还要喊许老师戏弄我。
喻雪良回想起清晨,浴室里填满了山林的鸟叫,也回想omega坐在他臂弯里的重量。omega微微挺起的肩胛骨,弯曲着向下延伸、消失在裹住紧窄臀部的浴巾里的凹陷脊椎,还有大腿上干涸的精斑,以及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拨动自己身体内部那根隐秘的弦。
许裕园有一种奇特的孩子气,他很容易不自在,一紧张就迫不及待地点一根香烟;有时候他会完全放空,变成一具迟钝且郁郁寡欢的空壳。在情事上,他十分顺从,从不提反对意见……
除了这次地为床天为被,光天化日之下的交合。身上唯一的泳裤已经被人褪下,挂在其中一只脚腕上,许裕园难堪地挣动身体:“别在这里……有人过来怎么办……”
顾少贻问:“他现在没有骚扰你了吧?”
许裕园叹了一口长气:“他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连续骚扰,有时候半年看不到人。可能进剧组了吧,我也没关心,我手机连微博都没装。”
听了一路家长里短,什么赌博欠债出车祸,许裕园心想生在这种噩梦之家,倒不如我从小没爹没娘。可是顾少贻很乐观,脸上也看不出忧愁。
两人去医院看望顾少贻的爸爸,肝癌早期,手术切除的结果很乐观,过两天就能出院。病人出院当晚,顾少贻拉着许裕园逃离家庭逼婚大会,说出门给他买礼物。许裕园问什么礼物?
“你不是快生日了?给你买生日礼物。”县城商业区规划太乱,很难找停车位,顾少贻骑着电动车,载着许裕园在车水马龙里风驰电掣,挨个指过商业街的店铺,告诉许裕园这里十年前的模样。
他从第一次就抱着人家的脖子发浪,喊他不要戴套——许裕园捧着丝绒拖鞋,回忆起这个细节,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过失杀人犯。直到受害者停止呼吸,自己沾上满手鲜血,他才后知后觉、惊慌失措:看我干了什么好事!
许裕园抛开鞋子,给喻雪良发消息:“朋友的爸爸得了肝癌,我要过去探望,接下来一个礼拜都不在。”然后背着行李连夜逃出了c市。
许裕园先下飞机,在机场等了大半天,才跟顾少贻会和,一起坐上了回县城的大巴。
薛明会抱怨河里什么都钓不到,会详细地讲起她看过的一部电影,在许裕园走神的时候,用力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杯可乐,让他继续听自己说话。有时候,他们父女毫无先兆地大发雷霆,互相吐出刻薄的话语,许裕园完全搞不明白状况,被迫成为他们冷战时的传话者。
他们的父女关系一再恶化,薛明已经不愿意同他们去酒店大堂吃饭。可是喻雪良说:“多亏有你,这已经是我们最愉快的一次旅行。”
许裕园感染了这对父女的心直口快:“愉快在什么地方?我根本没发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