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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成灰(第1页)

“谢谢。”许裕园紧张过头,没买早餐就坐进车里。刚好喻雪良等人的时候,帮他买好了。就像有心灵感应。

一路上许裕园垂着头不说话,希望自己可以用手攥住心脏,别让它跳那么快。

上次见面,许裕园只提过一次学生周五考试。喻雪良电话也没给他打一个,周五直接在楼下等人,许裕园心里多少有数了。

打车回到家,手机收到一条快递信息。许裕园艰难地挪到快递箱,输入取件码,柜门“啪”的一声弹开了。

用钥匙划开灰色的塑料袋,两指捏住猫脖子,把一只猫从快递包里拎出来。猫四肢修长,通体黑油油,只有耳朵、胸襟和尾巴末端那一截洁白胜雪,眼睛是黑曜石,鼻子是蜜桃软糖。多么我见犹怜的一只猫。

卡片上有字:不是故意打扰你。这只猫很像你,忍不住买下两只,送一只给你。

中小学生都放暑假了,大学也快了。许裕园今天主要是过来给学生答疑,再开一个课题组的小会,完事就能回家线上工作了。

许裕园不方便去教学楼,在办公楼借了一个圆桌会议室,让学生们过来上课。

学生见了他热情似火,要搀他走路,要给他提包倒水,一个个嘴里嚷着“感动哭了,老师太坚强了。”

“早上打你电话没打通。”

许裕园把热包子和豆浆搁在腿上,用手扶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把喻雪良从通讯录黑名单放出来,慢腾腾地说:“是吗?可能我家信号不好……”

喻雪良专心开车,说话声和他开车一样稳当:“昨晚回去问了薛明,知道误会你了。我作为一个父亲,关心则乱,真不好意思,下次请你吃饭。”

喻雪良是第一个被许裕园回应的追求者。在那些适合约会的餐厅大堂里吃过晚饭后,他们会点一支红酒,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因为许裕园的腿伤,两人不方便去其他地方闲逛。

只有一次例外,喻雪良带他去一个私人拍卖行,拍下一个清代桃形鼻烟壶送给他。半指长的玉器,晶莹剔透的桃粉色鼻烟壶在灯光下闪着梦幻的光芒。

许裕园心惊胆战地收下,像收下了一颗昂贵的水果糖,一颗发光的草莓,一颗迷你的砰砰跳动的心。

“工地塌方我遇过,给你看我这块疤,十一年前留的,一块大石头擦着我的耳朵砸下来。”喻雪良侧过头,让许裕园看他耳背那块三指宽的疤痕。

许裕园凑过去,两人的额头在摩天大楼顶层的旋转餐厅的玻璃墙边慢慢靠近。窗外的星河和城市灯光融化在一起,白色餐桌上的玫瑰花盛放如火焰,许裕园轻轻点头哦了一声,“痛不痛?”

喻雪良没有答,只是举起酒杯跟他碰杯。许裕园很懊恼:为什么要问痛不痛,多傻的一句话!果然我根本不擅长和人交流,只要一不在状态,就会出意外状况!

最好聊的话题是教育经历,许裕园才知道喻雪良是c市本地人,本硕都在c大,最后去埃及拿了考古学博士。他还是c大考古学院的客座教授,难怪他对c大如此熟悉。

喻雪良很沉默,不会贸然提问,大多时候都是许裕园先开口。许裕园也不想单往一个方向问太深,显得自己在打听人家,又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很懂什么周易风水之类的?”

喻雪良笑了一下,用餐巾擦了一下嘴,放下刀叉说:“我们肯定也研究一点封建迷信,以古人的思维来思考,比如这个墓葬设置在山体的哪个位置,随葬品摆在什么方位。不过考古更多还是依靠自然科学。”

喻雪良从此展开了润物细无声的追求。学期结束这几天,课题组开会,学期结束工作会,都是喻雪良车接车送。

他也不纠缠,只要许裕园拒绝,他就会隔一两个星期再出现。

暑假开始之前,许裕园就做好计划:暑期第一个月要完成一篇综述、两篇新论文,准备自然科学基金申请书,还要完成一本书的校对工作。

许裕园对吃喝住行都不挑,租了一个半旧的居民楼,电梯还是后来加装上去的。周一早晨七点半,许裕园拄着拐杖,艰难地顶开大堂玻璃门走出来。一辆漆黑发亮的轿车横在眼前。

许裕园跟早餐铺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找钱的时候默默地斜眼看过去。这车圆灯方头,轮廓线横平竖直,开起来空气阻力肯定特大,像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喻雪良最显眼是一头不羁的卷毛,靠在墙边抽烟,像是等了一段时间。

事业单位的领导能烫这么招摇过市的头吗?许裕园寻思着喻雪良要是穿条皮裤,都能直接上台玩摇滚了,一边走过去,拘谨地打了个招呼:“喻老师,早上好。”

不是许裕园自恋,这两年回国教书后,他的追求者激增,比人生前二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多。顾少贻这么评价:你以前为爱发狂,活得苦大仇深,这两年心态放开,脸也长开了,男人当然上赶着来爱你。

在国外只有少贻有桃花。

少贻身材修长,肤色健美,有婉转动人的单眼皮,阳光碎影一样的小雀斑,端的是个东方美少年。许裕园更秀美无暇,可外国人看见许裕园的第一反应总是“老天……这孩子到底成年没有……”,就算知道他的年龄,也会条件反射远离这种仿佛很娇弱——意味着麻烦、需要额外照顾——的omega。

布玩偶属于可回收垃圾,应该放进蓝色的垃圾桶。许裕园丢掉东西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就上楼了。

下一次出门是周五。清早,许裕园已经叫好出租车,拎着双肩包下楼,没想到又看见喻雪良那辆打眼的复古车。

“小许老师,我给你买了早餐。”喻雪良指了一下车后座。

临考拍马屁最没意义,许裕园严正声明:“卷面不超过五十分,一律不给及格,到时候打电话过来哭,要我改分数的,我会直接挂电话。”

底下又一片哭天喊地。许裕园知道这帮学生惯会撒娇,学习还是上心的,“去年黄老师给你们师兄师姐上这门课,就是这个要求,不能到我手上就放松了。”

学生又问他去年的挂科情况,许裕园一不小心跟学生聊多了,最后只能拖堂,两节课从八点钟开始上,啰嗦到十点多才结束。

不过十几分钟,喻雪良就把车子从c大正门口开进去,问清许裕园哪栋,轻车熟路把他送到电信学院的办公楼下。

许裕园不想他送自己上楼,被同事看到,问起来就尴尬了。还好喻雪良只给他打开车门,在下车的时候扶了他一把,又问他下班时间。

早晨出门看到喻雪良在楼下,脑子懵了,太紧张才会说要去坐地铁。现在许裕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的出行问题,是打个车就能解决的小问题,跟他挥手道别:“我说不定的,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们也喝酒,但是从来不喝醉。他送我上楼,我说我家里一团乱,你不要进来,他就站在门外等我关上门。到底要过多久,我们才能进入下一阶段?

当晚回到家,许裕园抱着手机问顾少贻:我总是很尴尬,你是怎样丝滑地进入一段关系的?

顾少贻回复他:唯一要准备好的就是勇气,毕竟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那些比他年轻很多的追求者,他们眼里的渴望那么强烈,他们嘴里有说不完的话题,许裕园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们的邀请。许裕园不想用本应该学习、工作、喝着咖啡发呆、给玩偶梳理毛发的时间来听这些年轻男孩自我吹嘘。

“我听说你们下地之前要烧香拜神,你们都信这些吗?”不过,干什么不烧香拜神呢?明星演戏,新剧开机仪式都烧香拜神呢,许裕园想。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就是个仪式,尊重古人,也让自己心里舒坦一点。”

许裕园脑子里呼啦过去一串古墓丽影的镜头,问他干活有没有遇过灵异事件。

每周六,喻雪良一定约他出去吃晚饭,其他日子也会约,不忙的时候两人每周能见三四次。两个人都爱吃日料,快把全城有名号的日料馆都吃遍了。

梅荀绝不能吃生肉,腥膻的东西也不沾。他和许裕园一起去日料馆,只会点一碗拉面,加一两份甜点,很快就放筷子,也不玩手机,一直盯着许裕园吃五花八门的刺身,并且表示你今天不可以亲我。许裕园被他看得压力很大,从此再也不提日料,只挑梅荀喜欢的餐厅。

你总是张嘴闭嘴喊我宝贝,可你这么多讲究,时刻要人迁就,到底谁才是宝贝……许裕园微微出了一下神,很快重新收回注意力。

喻雪良掐了烟,拉开副驾车门,“小许老师,你行动不方便,我过来送你上班。”

许裕园一见他,早把前天的不愉快抛到脑后,指了指地铁提示牌说:“一站路而已,我坐地铁过去就行。”

当然没有拒绝掉。许裕园坐在车里想,起码今天不用进地铁直面某明星的高清大脸了,也算是幸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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