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四个字,裴玉寰心头一震,正想站起身,一道殷红如血的身影蓦然闯进眼帘。
看到那个人影时,他浑身的血仿佛都凝固了,两耳嗡嗡作响,刹那间,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大街上传来一阵骚动声,接着便看百姓们四散逃离,像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太可怕了!太吓人了......那庙里怎么就出了这样的魔头......大半夜的,险些把老夫的魂儿吓没了!”
一名老者手持拐杖,面目仓惶的钻到小窗下面,哆哆嗦嗦道。
“只是忽然想到,以往我住在宫外的时候,也会去捉萤火虫.....说来有些幼稚吧,可到如今,我还是觉得,萤火虫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凝望着他清浅满足的笑容,戚默庵突然提议道:“戚某在小村庄落脚时,每晚都会有萤火虫作伴,若裴公子喜欢,我们也可以到山野去寻。”
“不......”听闻他的话,裴玉寰握紧手掌,神色有些酸楚:“现在的我,已经、”
“官涟漪!”裴玉寰大惊失色,立即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月光冷的像霜,而此刻官涟漪的脸、双手甚至是脖颈,却比寒冷的月色更白。
“官涟漪.....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回答我.....回答我!”裴玉寰抓过他冰冷的手,急切的呼唤道。
他语调平平,但仔细听来,却有一股滔天的醋意。
“不......”听到男人对自己的称谓,裴玉寰的脸骤然红透,连忙哑声道:“默庵,我相信默庵.....”
官涟漪将他们暧昧的对话听在耳中,原本阴郁的脸又阴沉几分。
“什么人.....默庵?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是他,裴玉寰十分诧异。
戚默庵没有回答他,只冷静地盯着他身后的官涟漪,道:
“他就是让你苦痛的人,是吗?”
“官涟漪,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要活命.....就得离开这里.....”裴玉寰慌张地撕扯着纱布,为男人止住血,留下药箱就要走。
“不要!玉寰,别离开我!别走!”没成想官涟漪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走,别走.....”
“不......”裴玉寰无措的张了张口,又飞快取出药膏和棉纱,为男人擦拭着伤口。
“官涟漪,你为什么没有走?”缄默许久,他又低声问道。
“我....呃,想见你一面,哪怕只是抱着渺茫的希望,也想......再见你一面。”官涟漪深深地看着他,眉眼里续着强烈的渴望。
“别动!官涟漪,你别动......”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裴玉寰面色一变,连忙冲上前按住男人的身体,颤声道:“你不许动.....我来,我来给你上药。”
“玉寰.....?!”碰到他柔软的手,官涟漪的瞳孔一震,眼底涌上一股狂喜之情:“真的.....是你么?玉寰,本座、我.....呃,好想你。”
主人.....不要这样,我会,会好好服侍您.....
男人身上盖着红衣,裸露出半截布满伤痕血痕的身体,有结了痂的旧伤,还有翻出鲜红血肉的新伤,看得裴玉寰心如刀割,眼底涌出了温热的湿意。
“玉寰......”
听见脚步声,官涟漪睁开眼,看见来人,望着他那一头如银的长发时,他又自嘲的笑了。
紧随其后的戚默庵抬头一看,此地恰是他们白天听到过的,那个红衣疯子出没的地方。
裴公子,他来这儿做什么......?
戚默庵有些惊讶,他小心翼翼地收好精挑细选的烟花,整理一下衣袖,便跟了进去。
“主子,药都拿齐了,您要当心呐......”
“嗯,我走了。”
裴玉寰提起药箱,踏着月色匆匆走向皇宫的侧门。
我很喜欢萤火虫......现在的我,已经......
那半句没有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返回皇宫,为了让裴玉寰在夜里也能看到像萤火虫一样的光亮,戚默庵特意去了一趟内务府,选了几束好看的烟花,而后就静静地等待天黑下来。
“嗯......”被他这般专注地盯着,裴玉寰脸庞一红,赶忙去吃鱼。
“去抓萤火虫喽——快走,快走!”
两人正用着膳,忽听不远处的小桥上传来孩童们的叫声,裴玉寰抬头一看,便见几名衣着朴素、面带笑容的小孩子手持网纱,手舞足蹈的往城郊外去。
“别怕,先服药。”戚默庵沉声安慰着他,又取出随身带的丹药,放在他唇边。
“......好。”裴玉寰吞下药丸,等了片刻,紊乱的气息才逐渐平息。
“默庵,我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微凉的雨滴落在肩上,戚默庵轻轻皱眉,赶忙拉着裴玉寰躲到屋檐下。
“没事吧......?”
“没,没事.....呜呃、嗯......默庵,好难受.....”裴玉寰刚张开唇,身体深处便涌上了一缕难耐的热意,使他的喘息声渐渐变大、急促。
“裴公子!”戚默庵心下一惊,连忙环住他单薄的肩膀。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裴玉寰抬眸望着他,眼神布满哀求之色。
“好,是旧病犯了吗?”看他疼成这样,戚默庵转瞬把所有事都抛到了脑后,立即带着他离开酒楼。
“默庵,不要去——!”
看到地上的血,本着救人的心,戚默庵正想上前阻拦百姓的动作,裴玉寰却叫住了他。
“可是那个人......”戚默庵皱了皱眉,觉得有一丝不对。
官涟漪抓住一名百姓,死死扼住对方的脖子,用喑哑的声音低吼道。
裴玉寰远远地看着他,可那声音却像蛰伏在耳边,钻进心扉,令他痛的快要喘不上气。
“快——!抓住他——!快,把他绑回庙里去!”
岸边清风徐徐,两人走进小阁楼后,便坐在了小窗边,直对辽阔无垠的江景。
“客官,您的菜齐了——!”
小二匆忙地从厅堂走过,端上了清蒸鲈鱼、酱鸭、金丝虾仁和鲜秋葵,还有香气四溢的桂花酿作陪衬。
裴玉寰在心底嘶喊着,否认着,可当红衣男子转过身的一瞬,他浑身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
即便那人满脸脏污,一身狼藉,衣衫破烂不堪,但那双生来邪肆又傲慢的双眼,仍没有半点改变。
“把他还给我——杀了你们.....本座要杀了你......!”
“老人家,你们这是怎么了?”戚默庵见状,忍不住站起身询问道。
“嘿呀——!年轻人,你没听说呐?近日城隍庙出了个疯子!疯子呀!每晚都穿着红衣,像鬼一样游荡,白日里还会到街上打人呢!”老者捂住胸口,战战兢兢道。
疯子......红衣......
不配了.....
“大家快躲起来——躲起来嗳!!”
“那个疯子又来了......”
“玉寰.....”官涟漪用一种难舍的神态望着他,颤声道:“我不走.....”
“你一直跟着我出宫吗,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拦下我?
“咳——呃——!咳咳......”
他的话尚未说完,靠在墙边的官涟漪便猛然呕出几口血。
裴玉寰从未见过戚默庵有这样的神情,那种难以捉摸,又夹杂着一丝危险冰冷的模样,莫名的,令他感到有些惧怕。
因而他下意识挡在了官涟漪面前,祈求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默庵,他已经受伤了.....”
听闻此话,戚默庵眼神一暗:“玉寰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会趁人之危吗?”
站在墙角的戚默庵看到这一幕,悄然低下头,他以为裴玉寰会推开那个人,可对方只是挣扎了两下,便依偎进男人的怀里,无声落泪。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带的那些烟火是多余的,原来这世上的事,真要分个先来后到,不合时宜的东西,不论多好,都无法再逗一个人开心,让他笑。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走出去,然而当戚默庵回过神时,他已经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
听着他的话,裴玉寰蓦然流泪了。
月下,他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打在寰涟漪的伤口上。
“玉寰.....小玉儿,别哭.....本座,本座不许你哭。”他的眼泪一闪一烁的,顿时让官涟漪乱了阵脚。
萤火虫......听到孩童们稚嫩的叫声,裴玉寰神情一变,好似陷入了深不见底的回忆里。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看他放下竹筷,戚默庵轻声问道。
“没事。”裴玉寰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
放过天儿.....别伤害他。
被男人碰到手指的那刻,过往的情景在脑海里一一闪过,让裴玉寰的双肩一抖,下意识缩回了手。
“玉寰,你还怕我.....?”看到他的反应,官涟漪错愕的瞪大眼眸,哑声道。
“怎么.....又做梦了,啊嗬.....梦见你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本座,才.....知道,自己竟像发疯一样想你。”
说着,他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想爬到裴玉寰身边,但他伤的太重,每动一下,几近溃烂的伤口就渗出大片大片的血。
月光茫茫,像细碎的银鳞铺在地上,照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裴玉寰踏着庙宇里悠长的阶梯,走到破旧的门前,一眼就看到了窝在草堆里的男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走?”他强忍住哭腔,哑声问道。
这是做什么去?大半夜的,是要出宫么?
戚默庵一时既好奇又担忧,就跟了上去。
走出宫门,裴玉寰便走上马车,独自驾车穿过几条偏僻的街巷,在一座破庙前停了下来。
明月爬上枝头,宫苑内人声渐静,他便放慢脚步,来到了裴玉寰住处。
虽说比不上萤火虫那么好看,但也算一点惊喜吧.....
他弯起唇角想着,正要走进寝宫,却看裴玉寰正在宫女的帮衬收拾药箱。
雨犹如紧密的帘子,温婉地遮住他鸦色的眉眼,使他的面容朦胧似纱、似雪、似轻烟,那种不似凡间的脆弱感,能激起人无尽的怜爱和纵容。
“好,回去吧,裴公子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场雨,伴随着裴玉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下进了戚默庵的内心。
看着他酡红的容颜,戚默庵的眉心一跳:“是,后背的牡丹图又......不舒服了么?”
“.......嗯。”裴玉寰无助地抿唇,应了一声。
自从他被刺上那幅牡丹刺青,那些淫药就像看不见的迷香一般,悄然侵入他的身体,使他变得淫乱和痛苦,尽管近来戚默庵一直给他服用丹药,可情欲得不到疏解,这淫毒发作的是愈发频繁了,尤其是.....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不知道......”裴玉寰疲倦的闭上眼,双唇颤抖。
此刻江上起了风,灰蒙蒙的阴云遮住日光,不消片刻,天际就飘下了蒙蒙细雨。
“怎么忽然下雨了.....裴公子,这边来。”
那红衣男子看似凶恶危险,但就算距离如此之远,他还是看到了对方淤青的双手,和暴起的血管,再看其混乱的表情,那分明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若置之不理,恐怕......
“默庵,我好累.....我胸口好疼.....呃啊!”
就在戚默庵沉思之际,裴玉寰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只有用手扶着桌面方能站稳。
这时,一行胆大的百姓手持棍棒、铁器,从桥对面匆忙赶来,将癫狂中的官涟漪紧紧围住,将人打倒在地,用绳索捆绑起来。
在他们粗暴地动作下,官涟漪的衣摆突然渗出了血水,那血像暮色中的晚霞,刺目如火,衬得他的脸庞格外的苍白,整个人像被抽去魂魄似的。
“等等,你们不能......”
“好香.....谢谢默庵,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看着丰盛的菜肴和四周雅致的布景,裴玉寰眼底一亮,轻声道。
凝望着他新奇跳动的明眸,戚默庵低下头,用竹筷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将其放在裴玉寰的碗里。
“那就多吃点。”他温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