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彰等人闻声,赶忙提起百倍的精神,跟在她身后踏入重重迷阵。
此时此刻,趴在城楼上等待的樊小虞已然失去了耐心,想象着贺彰和兄弟们被黑煞阵吞食的情景,他心中七上八下,最终拔出腰上的佩剑,就往城楼下冲。
“樊虞,做什么去?”
看他们如此关心秦霜,墨诩笙并不意外。
那孩子那么讨人喜欢,有这么多人惦念也属情理之中,倒是萧乾这臭小子,怪有福气的!
“他啊,好的很,你们就放心吧。”
酒入愁肠,想到思念的那个人,樊小虞心下又是一阵悸动,自打仗以来,那人每每来信,问的都是军中琐事,关于两人之间的事,年轻的帝王只字不提。
“他是一国之君......我一个小偷,岂能配得上他。”樊小虞擦了擦眼角,嘲讽着自己。
“小偷又如何?爷还是土匪呢,比你更恶更凶。”萧乾从他手里拿过酒壶,神色淡淡道。
“你......这位姑娘,您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俺们?”
擦掉脸上的土渍,贺彰连忙上前几步,高声问道。
墨诩笙微微抬手,掩唇轻笑一声,而后轻拂素色裙摆,像只轻盈的蝴蝶般落在了地上。
在小酒壶要砸中萧乾的后脑勺的一瞬,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将其稳稳地接了下来。
“哇,背后长眼了这是......”樊小虞笑嘻嘻地走过去,也坐了下来。
“惯偷。”萧乾喝了一口酒,沉声道。
天清风净,两个血脉相连的人解开尘封已久的心事,向充斥着光明的地方继续行走下去。
眨眼间,夏去冬来,北梁京都迎来了最凛冽的寒冬,自战事开始以来,有了墨家的鼎力相助,萧治的叛军便被打的节节败退,如今渡关山的大队正在山里搜寻萧治的下落,进行收尾。
战事告捷,军中原本凝重的氛围缓和不少。
萧乾因她的动作陡然清醒,再一看,娘亲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谢谢......”他闭了闭眼,那张沉冷刚毅的脸庞上,终是扬起了一缕发自内心的笑。
“哈?突然这么有礼貌啊?真稀奇.....”
“想知道他好不好,就快点打完这仗,回到他身边去。”看见男人一脸焦急,墨诩笙忍不住想逗逗他。
“.......你,快说。”萧乾的脸有些发青。
“臭小子,只知道臭着脸,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霜儿......”
“他把你娘亲的灵位带回了墨家。”墨诩笙用平静的话音道:
“你很幸运,你找到了一个能救你的人,不论你陷入多深的深渊,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握住你的手,拉你一把。”
“她是自愿的。”沉吟半晌,墨诩笙忽然温声说道。
“什、什么.....?”萧乾咬紧牙关,有些不信。
“她与你父皇是两情相悦,因此甘愿追随他到北梁,在她生下你后,朝中危机四伏,秦裕一方势力愈加庞大,你父皇原本决定抛下皇位,和她回岭南生活......”
是吗,难怪有了四殿下后,皇上对她都不上心了呢,敢情是为了子嗣呀。
听着宫人们的议论,孩童垂下眼眸,望着手里的皮球发呆。
再后来每一日,最痛苦的时候,他的脑袋里总有一个声音,那声音反复的告诉他:
“.......嗯。”缄默一阵,萧乾点了点头:“她那个脾气,在宫里是待不住的,很早的时候,她就带我去过很多.....地方。”
说话间,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京都最有名的戏院.....小馆子、染布坊、包子铺......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听着他的话,墨诩笙的眼眶又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的血亲,轻声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小子,你难道不想听听你亲娘的事?那秦霜的事呢?”见他一脸嫌弃,墨诩笙笑眯眯道。
萧乾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他沉默片刻,转头把赤宴取下来交给宋祭酒后,便对笑容满面的女子道:“走吧。”
这时天际的阴云忽而消散,有一束熹微的光落在山川间,犹如粼粼星河,温柔而沉静。
惊闻她这话,周围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最震惊的当属樊小虞,他原本还打算给秦霜告状来着......
“你......”看着眼前的女子,萧乾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别慌,我可不想你把我叫的那么老!”未等他开口,墨诩笙便抬手制止道。
话音刚落,几个灵活轻盈的小童子便齐刷刷转动石像的眼珠,随着他们的动作,石像中很快出现了缝隙,看见那一道道缝隙,墨诩笙面色一凛,立即取出三只发簪,飞身一跃,将发簪插入缝隙之中。
玲花发簪在空中飞舞一圈,忽然变作成千上万的钢针,一个不落的插进了石像里。
微风拂过,只听轰隆一声,石像骤然停止了挪动,紧接着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陡然倒塌,变作了一地碎块。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目送黑脸汉子离去后,萧乾这才转向墨诩笙问道。
注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墨诩笙轻笑一声:“来之前我便听秦霜说你这小子不近人情,现在见了,果然如此。”
“霜儿......?你究竟是谁?”
“喂——!萧乾,喂,就算人家长得好看,你也不能看直了眼吧?!你小心我给秦霜告......诶,你等等我啊——”
瞧他盯着城楼下的女子发呆,樊小虞不满地皱眉,刚要说威胁的话,萧乾却甩下他,径直走向那名女子。
“萧爷,您快看,就是这位姑娘和她的手下救了俺们!不然俺就掉进那活死人墓没命啦!”
就在两人要对打之际,城楼边的小兵忽然急喊道。
萧乾闻声立刻松开了手,他快步走上城楼,向小兵所指的地方看去。
昏黄的风沙吹过,只看贺彰等人顶着略显狼狈的脸,紧跟着一名白衣女子,正往京都的方向走来。
下一瞬,他就被惊怒之中的萧乾抓住了衣襟:“你说什么?!”
樊小虞被吓得脸色发白,只有哑声道:“他,他说一定要把大家、救出来.....”
“你愚蠢!”盯着他战战兢兢的脸,萧乾既恼怒又无奈:“他疯你就跟着他一起疯吗?!樊虞,你这个蠢货,当真没有半点长进!”
萧乾没有回应他,只沉声道:“叫贺彰来,爷有话问他。”
该死......叫谁不好,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儿叫贺彰啊?
樊小虞嘴角一抽,强笑道:“贺彰他,上茅房去了,可能.....来不了。”
听到这话,贺彰的脸一阵红白,他奋力从土坑里爬出来,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羞恼道:“你,你是何人?”
墨诩笙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身审视着眼前的石像,在对上石像碧绿色的眼睛时,她的神情逐渐严肃下来:“看来一部分机关就藏在它们的眼窝里.....”
说话间,墨诩笙蹲下身,向几名相貌相似的小童子道:“几位师叔,你们身手敏捷,上面的眼珠就交给你们了。”
正当他要离开大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樊小虞动作一僵,拧巴着脸停下了步伐:“萧.....萧乾,你不是巡逻去了......吗?”
他回过头,看着面容冷峻的男人,僵笑道。
“那便好.....那便好!”贺彰和众人听得心下宽慰,立刻感激道:“多谢墨姑娘救命之恩——!”
“别光顾着谢我,看路,当心陷阱。”墨诩笙拂动衣袖,眨眼之间,那些散出去的发簪又回到了她手中。
“是——!”
“我姓墨,受秦霜所托,自岭南前来助你们摆平这黑煞阵,跟我走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贺彰面上一喜,连忙问:“王爷?!敢问墨姑娘,王爷他还好吗?”
经他一问,众人都露出了惊喜期待的神情。
“是啊,秦霜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土匪......”他生硬的安慰方式让樊小虞呆了呆,不禁吐槽道。
萧乾闻言后半点不恼,反倒很骄傲:
“秦霜,是我十四岁时就喜欢的人。”
“嘿,我不偷你能喝到好酒吗?快给我。”樊小虞听了,不服气的嚷嚷两句,又把酒抢了回去。
咕咚咕咚灌下去两口,他的脸开始涨红。
“我呀,本来.....就是一小偷,遇见他的时候,也是在偷东西,哈哈......”
安静的大营里,樊小虞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壶酒,趁无人在意,他忙把酒壶塞进衣服里,形色匆匆地离开大营,来到了山野上。
微寒的风中,只看萧乾身披墨色氅衣,姿态慵懒地倚着草堆,正望着岭南的方位。
樊小虞看了一阵,就取出酒壶,朝男人的后背抛了过去。
“好了,回去了。”
“喂,臭小子,等等我。”
望着萧乾负手离去的背影,墨诩笙赶忙追了过去。
哎呀,我们乾儿怎么不会笑呢,笑一笑给娘亲看嘛.....
忽然之间,墨诩笙身后出现了一个容颜姣好、眼神柔和的女子,她粲若白雪,迎风而立,笑着对萧乾招了招手。
“他很牵挂你,三句话有两句都离不开你,在墨宅的时候,他挺能吃的,还能睡,不过精神气不错......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墨诩笙伸出一根手指,在萧乾眼皮下晃了晃。
“他,他还好么?”吃的可好?睡的可好?气色怎么样?有没有累到?
萧乾冷硬的轮廓瞬间柔和下来,太多的话想问,但怕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疯狂的思念。
这可赖不得他,都怪秦霜,连私下寄的信都那样矜持正式,只说战事,却对自己的近况只字不提,让他想的抓心挠肝......
“咳咳——呃咳——!”
贺彰等人避闪不及,吃了一嘴的黄沙灰尘。
墨诩笙和几名小童子却早有准备,在石像碎裂的瞬间,他们便纵身躲到了树上。
“若无奸人作梗,想必他们如今已隐居山林,颐养天年了......当初,墨家并不恨你父皇带走了她,而是恨,他没能保护好她。”
说到这里,墨诩笙含泪摇了摇头,又低笑道:“可见到秦霜后,我才恍然大悟,恐怕,当初你娘是甘愿为他牺牲的。”
听过她的话,萧乾墨色的瞳孔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是你害死的!如果没有你,她不会有这样悲惨的命运......她会和其他平凡的女子一样,安稳的活着.....
“这是你的心结,对吗?”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墨诩笙叹了叹气,反问道。
“.......”萧乾没有答话。
萧乾猛然一愣,他抿起冷峻的唇角,有点别扭地移开眼:“我想知道.....当年,她为什么要来北梁?”
灰蒙蒙的宫闱下,一名幼小的孩童拍打着皮球,不知不觉走到了池塘旁边,如镜子般的水照出他的小脸,孤独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缠绕在他单薄的身体上。
嘿,听说了吗,宜贵人是奉子成婚,若是没有四殿下,她才不会嫁到北梁来呢......
绿茵茵的山野上,墨诩笙走在前面,萧乾臭着脸,跟在她身后。
“小时候,你娘也是这样,爱跟在我屁股后面,粘人得很。”
走了一段,白衣女子停下脚步,轻叹道:“她也挺粘你的吧?”
“.......”萧乾的脸色顿时一黑。
“咳咳.....!”感受到众人吃惊的视线,墨诩笙故作严肃地扳起脸:“我还是头一回来北梁这破地方,你带我走走。”
萧乾:“.........”爷凭什么?爷成带路的了?
听她提及心上人,萧乾神情一变,沉声质问道。
“我姓墨,岭南墨家掌门,墨诩笙。”墨诩笙微抬下颌,眨着灵动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姨母。”
瞧男人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怕他发火,贺彰连忙开口解释道。
萧乾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带着你的人,每人自行去领八十军棍。”
“......是。”贺彰撇撇嘴,赶忙灰头土脸地走了。
“那个女人......”远望着墨诩笙的脸,萧乾的双肩一颤,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真是.....好熟悉的一张脸.....
乾儿,答应娘.....好好活下去......!
樊小虞原本怕的要死,听他这么骂自己,脾气也上来了:“难道.....你要让被困的人等死吗?!!等人都死光了,我们还要坐以待毙吗?如果是我,我宁愿和兄弟们一起死!”
“你!”萧乾瞬间被气的两眼发黑,抬手就要给他一拳。
“萧爷!贺大哥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审视着他古怪的表情,萧乾的脸色愈发阴沉:“一刻钟后,爷要在这里见到他。”
“啊......这、这......”樊小虞咽了咽唾沫,纠结片刻,终于大喊道:
“贺彰他们去黑煞阵救人了!”
“得嘞.....!”
小童子们闻言,立刻集结在一起,踩着彼此的肩膀跳上石像,抱住它的脸,转动上面的眼珠。
看到他们准备就绪,墨诩笙便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将自己的掌心刮破,待血水像珠串似的滴进土壤里,她忍痛取出手帕,将伤口包裹好后,扬声向小童子们道:“师叔们,动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