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升这下总算见了亲人,趴在他怀里“哇”地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说:“我天天等你……你却总不回来……我怕……呜呜……”
石琢见他连站立都困难,便把他扶到床上坐了,也不顾上安慰他,把他的裤子往上一撩,只见两个膝盖又红又肿,显然是得了很重的风湿,急得石琢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难道爬冰卧雪去了吗?”
燕容在门口道:“大冬天的总是赤了脚站在地上,推开窗子往外面望,把他弄回床上,过一会儿又是这样,谁能整宿不睡地守着他?结果到后来腿疼得直哭,走里都不方便,这才消停一些。“
第十九章
石琢回到襄州,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他本以为一回到家便能看到阿升哭着扑过来,那知见过父母和余溪后聊了有一盏茶时间,也不见阿升出来。
石琢忍不住向阿升的房间不住张望,问燕容道:“娘,阿升不在么?难道他现在敢自己出门?”
阿升没有和他赌气,轻轻“嗯”了一声。
石琢喂他吃完粥,把碗搁在小桌上,搂着阿升慢慢说着话:“阿升,别不高兴了,我今后再不找别人,我们两个做夫妻,一辈子这样过日子,你说好吗?”
阿升知道“夫妻”是世上至亲近之人,那些女子进门,都是要与石琢做夫妻的,现在石琢要与自己这么亲密,再不娶别人,自然是好。他脑子糊涂,全不似常人一般惊异于两个男子可以成亲,立刻就信了,心中自然万分高兴,一腔阴郁全都散尽,脸上再不见悲愁,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反手紧紧抱住石琢的腰身连连点头,不住把脸往石琢脸上贴。
阿升直哭到晚上,石琢自然顾不上做饭,只顾着哄他,这顿晚饭便是燕容做的。家里闹出这么一件事,一家人吃的都不舒心,石琢只草草吃了几口,阿升则一口没动,直哭到睡过去。
阿升睡着之后,石铮把儿子叫到书房,关起门和他一直谈了两个时辰,石琢这才从里面出来,脸上是打定主意后的坚定与放松。
第二天早上,阿升是被饿醒的,昨儿晚上他一粒米都没吃,到现在自然饿得胃疼。阿升捂着胃部蜷缩在床上,这时他也顾不得去计较什么男人女人的事,自己身体里实在难受,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别这么难过。
石琢急得一头汗,道:“余伯伯,这里已经够乱了,您千万别火上浇油!阿升,你胡说什么?怎么叫‘始乱终弃’,我弃了你吗?”
“等你把她接进门来,就会赶我走了。呜呜……”
“好了好了,我不把秀秀领进来还不成吗?”
常听余溪击节吟诵:“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分付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古往今来被埋没的又岂止是区区几个人?自己这一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朝中总不会短了将相重臣,父母年纪日益大了,要自己孝敬,阿升更是缠人,自己真巴不得把他缩成一个小人儿,揣在怀里成天带着。这种情况想要万里觅封侯?实在太难了。
石琢越来越惦念阿升,这天终于忍不住问温鸣珂:“二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襄州?”
一回到家,阿升一头扑倒在床上就放声大哭起来。
燕容听到这屋里哭的痛彻心肺,忙过来瞧瞧,见阿升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声音分外悲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不由得担心。
阿升随与燕容没有血亲关系,但燕容照顾了他这么久,自然就有一种养育之情,再加上他心智错乱,使得燕容不由自主就多疼他一些,因此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自然就心疼起来,站在床边问:“阿升,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难过,谁欺负了你不成?阿琢,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琢说着抬手拿袖子草草擦了擦脸上的汗,看在秀秀眼里,他这个动作实在洒脱率性极了,不由得满含恋慕地看着马上的英俊少年郎。
石琢正要向她道别,突然手上一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坐在自己怀里的阿升抓住自己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
石琢忙抽出手来,见手上清清楚楚印了一排牙印,隐隐已渗出血丝,看来阿升这次用的力气着实不小。
石琢一看阿升眼里放光,连忙打消他的念头:“阿升别乱来!螃蟹是那么好养的吗?那得用活水来养,还一不小心就养死了,而且它那对钳子厉害,夹在手上就是一个血印儿,你被它夹一回,只怕再不敢吃它了。”
石琢飞快地把螃蟹丢进鱼篓,再不让阿升看见,转头便央求余溪:“余伯伯,您知道他脑子不好使,今天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他计较了!今儿鱼虽钓的不多,好在虾捞的不少,晚上我做醉虾给您尝尝好不好?”
余溪呵呵一笑,颔首做应允状。
余溪气得几乎栽倒下去,买鱼?若只是为了买鱼吃,他出来钓鱼做什么?
这一天石铮和余溪钓到的鱼果然出奇地少,只在鱼篓里浅浅铺了一层,石琢却是收获颇丰,收了鱼罾,见里面鱼虽然不多,却有几十只欢蹦乱跳的青虾,还有几只肥大的田鸡,居然还有两只幼龄青壳蟹。
石琢拈着螃蟹,笑道:“这两只螃蟹回去斩开了炒年糕来吃,倒也是一碟子好菜。“
余溪一见阿升也要跟着,便把原来的鱼篓放下,换了个小鱼篓。
阿升乍一来到波光清澈的河边,高兴得恨不能扑在草地上打滚儿,石琢强把他带到离河水稍远一些的地方,陪他在那里玩儿。不过石琢也没闲着,在河里下了些鱼罾渔网,只待坐收些鱼虾田鸡之类。
阿升虽没贴着河边玩闹,但他几年来头一次出城,哪里能有半分安静?玩笑打闹也就罢了,有时还抓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
阿升虽听不太明白,却也知道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却仍拉着石琢不住撒娇。
石琢无奈,只得说了实话:“你腿上不好,河边湿气重,只怕你在那里待上半天,又要犯腿疼。”
阿升听到“腿疼”两个字,身子缩了一缩,但实在是爱玩儿的心占了上风,仍是倔强地说;“不会的,腿已经不疼了,反正有余伯伯在,到河边也不怕!”
第二十章
时值盛夏,城中灯烛灶火更显闷热,石铮和余溪便整理钓竿,要出城钓鱼。
阿升见他们做鱼饵,理鱼线,顿时来了兴趣,缠住石琢也闹着要去。
这时燕容拿了一根鸡毛掸子出来在院子里掸一件锦缎袍子上的浮灰,见了院中这副景致,一愣之后便扑哧笑了出来。
石琢一见,忙轻声唤道:“娘亲,麻烦您把掸子上的鸡毛拔几根下来给我。”
燕容觉得奇怪,但还是拔了几根长长的羽毛下来递给他,然后便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只见石琢把羽毛捏做一捆,像个小扫帚一样,伸进阿升耳朵里扫了起来,片刻之后便扫出许多皮屑碎垢,阿升虽在瞌睡之中,也仍是舒服得哼哼了出来。
土狗阿财肥胖滚圆的身子在阿升脚边绕来绕去,嗅着他的脚不住低声咕噜着。不知为什么,阿财对阿升特别亲昵,虽然它的三餐都是石琢备下的,但它却总围着阿升转。
石琢很怕它吵醒阿升,连嘘了好几声想赶它走,阿财却反而两只前爪巴在阿升脚上,伸长脖子像是要叫的样子。
正巧这时余溪出来消食,石琢一看到他,连忙轻声道:“余伯伯,快把阿财带走,别让它在这儿捣乱。”
石琢愣了一下问:“阿升,你耳朵里面不舒服吗?”
“嗯,里面又疼又痒还堵得慌,听你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楚。”
石琢一听立刻担心起来,阿升总得些奇奇怪怪的病,耳朵里可别长了毒疮才好。他忙把阿升拉到院子里,两人坐在凳子上,阿升的头搁在石琢膝上,石琢扒着他的耳朵对着太阳左看右看,见耳眼儿里没有什么红肿,又取出一个银挖耳小心地往耳眼儿里探,不多时就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石琢这下可放了心,看来不是化脓的毒疮,而只是耳耵太多了。
石琢看到了出城训练后返回的骑营,马上的骑手们表情振奋而威武,随着首领骑士的号令而疾驰骤停,气势十分雄壮。
石琢心中不由得涌起这么几句话:“人如猛虎,马如游龙,上将击鼓,虽万千敌亦不顾。”
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令少年的心掀起了一层波澜,父亲和余伯伯从前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吗?金戈铁马,刁斗号角,热烈而肃杀。
石琢满脸笑意地用帕子给阿升擦着嘴边的油,柔声道:“慢慢吃。这么连着骨头咬有些费力,下次我把肉剔下来再炖。”
阿升嘴里咬着一块羊筋,含混不清地说:“不要,这样好吃。”
石琢见他喜欢,立刻便改了主意,道:“那好,以后还是囫囵炖着吃。”
石琢满含希望地说:“书上不是说‘以形补形’吗?我想着吃羊膝应该对他的膝盖有些好处,就买了几块,晚上拿葡萄酒炖着吃。”
余溪眼看着一葫芦好酒被石琢拎进厨房,不由得有些痛心疾首地说:“真是糟蹋东西啊!不如用洗骨头的水来烧,还是原汤化原食!”
用葡萄酒炖出来的羊膝果然喷香扑鼻,香味钻进鼻子里去,直勾起肚子里的馋虫,不光阿升啃得津津有味,连家中大人也每人夹了一块,当下酒菜。
这天晚上,石琢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葫芦。
余溪上前把葫芦抓过来,拔下塞子,探鼻子一闻,赞叹道:“好香的葡萄美酒!这么醇的酒,南梁可少有,这里的酒都淡得像水似的。你出去一趟,还真长大不少,都懂得买酒喝了。”
石琢笑道:“好男儿却不是都要喝酒的,只是今儿回来时见有胡人新开的酒肆,一个胡姬正当垆售卖西域葡萄酒,想着您说过这酒可以暖腰肾,给阿升服用正合适,便打了两角回来。”
风湿这种病到了晚上更加发作得厉害,虽然天气已经不冷,但半夜里阿升仍然疼得直哭,捂着腿一个劲儿叫疼。石琢赶忙摸黑爬了起来,把草药包烘热了给他敷在腿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阿升的腿疼才缓和了一些,抽泣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石琢却不敢放松,只怕他一会儿又疼起来,便搓热双手,给他捂着膝盖,好歹让他这一夜没有再难受。
石琢向巡捕营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家照料阿升。由于他这次远路公差十分危险辛苦,唐公瑾便特准了他的请求,让他安心照顾亲人。
石琢的告假十分明智,自打阿升一看到他,就不肯再让他从眼前消失,若是阿升睡醒了看不到石琢,便要哭闹起来,蹒跚着四处寻找,石琢哪怕正在准备饭菜,也得不顾灶上的油锅立刻跑了来,燕容只得重又回到已好久不进入的厨房值岗,叹息道:“怎么家里像多了一个婴儿一样?”
石琢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一边给他揉腿,一边安慰道:“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不离开你,天天陪着你,你听话一些,咱们把你的腿治好,否则到你老了,就得瘫在床上了。”
阿升的腿疼得厉害,现在见石琢如同天上掉下来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总算有了指望,心里一放松,那腿就愈发疼了,紧紧抓住石琢的胳膊,可怜地说:“阿琢,腿疼。”
这时余溪拿了一个漆盒进来,道:“他现在是从头上坏到脚下了。阿琢,让他上床躺好,我来给他针灸。每次要扎针都不肯,光靠敷药能有多大用处?针过了再用艾灸,别一见到冒烟的东西就鬼叫鬼叫的。”
温鸣珂的笑容立刻就像被冰块封住一样,僵在了脸上,但马上很有风度地甩了甩头发,又闲聊起来:“你每天抱着他,有没有想过再多疼疼他?那样他会感觉更温暖幸福的。要不要我教教你?这种事情也要讲究方法的。”
石琢“哦?”了一声,道:“安公子觉得这事很温暖幸福吗?”
温鸣珂又被噎了一下,这少年怎么专踩别人的痛脚?
石琢万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几个月,阿升竟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他又着急又心疼,紧紧搂住阿升,道:“你这是作的什么祸!我只是离开些日子,很快就回来了,你何苦把腿都冻瘸了?”
阿升哽咽着说:“我天天去看,都不见你回来,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了。”
石琢听了一阵心酸,这人一心只依靠自己,自己骤然离开他,难怪把他苦成这个样子。
燕容叹了口气,道:“还出门呢,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了,膝盖肿得仙鹤腿一样。幸亏你回来了,若是三年两载不归,只怕他就要瘫在床上了。”
石琢大吃一惊,忙进房亲自去看,一进屋子就看到阿升两条腿悬在床边正要下来。阿升一看到他,立刻顾不得穿鞋,两脚落了地就要跑过来,哪知刚站在地上,就摇摇晃晃差一点要摔倒。
石琢一看,忙抢上几步扶住了他,问:“这是怎么了?腿怎么疼成这样?”
温鸣珂眯起眼睛,道:“秦京这般壮阔宏大,都留不住你么?成天想着你那心上人,还怕他跑了?”
石琢一乐,道:“阿升又乖又听话,自然不会乱跑。我倒是替你担心你的安公子,他可是会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
温鸣珂神色一颤,再不顾得戏弄石琢。
石琢见一天云彩都散了,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也卸了下来,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搂抱着阿升亲吻逗弄起来。
这时石琢端了一碗粥进来,见阿升一副痛苦样子,石琢皱了皱眉,把他扶起来搂在怀里,略含埋怨地说:“胃疼了吧?谁让你昨晚不吃饭,胃里空了这么久,不疼才怪!我熬了鱼茸火腿粥,你乖乖吃了,暖暖胃,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阿升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一样,委屈地看了石琢一眼,张开嘴把石琢喂来的粥一勺勺喝了。
石琢见他没有再闹,心中的担忧便减轻一些,就有心情去数落他:“昨儿眼泪流得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真不知你瘦巴巴的身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水。今儿有没有觉得口干舌燥?待会儿蒸一碗樱桃糕给你吃吧。”
“那你是要和别的女人好吗?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哇啊啊……”阿升放声大哭。
石琢看他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刚擦了又流下来,实在邋遢,便用帕子擦桌子一样在他脸上抹着,不假思索地便说了一句:“我一个女人也不往家里领,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这总成了吧?”
阿升还是哭个不休,石铮三人却都愣了一下,石琢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这是认真的吗?
石琢正趴在阿升旁边哄劝他,一听母亲问话,郁闷得拍着床板道:“也不知他今天错了哪根筋,回来的路上,人家女孩子和我多说了两句话,他就发作起来,又哭又咬的,倒像阿财一样。阿升,你别哭了,不过是和她说了几句话,何苦把你气成这样?你这么哭下去,晚上可吃不下饭了。”
一听他说的如此简单,阿升更加委屈怨恨,边哭边说:“你骗人!你若和她……没什么,她……她怎么把……帕子给你?你们要私定终身!你……你始乱终弃!”
石铮余溪这时也跟了进来,余溪听了阿升这几句话,摇着头道:“谁说他脑子糊涂?连‘始乱终弃’都知道。”
石琢虽一向宠他,却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当下皱眉责问道:“阿升,你这是做什么?若真把我这手咬坏了,看谁做饭给你吃!”
却见阿升抬起头来,眼里含着一眶泪,又气又恨地瞪着自己,又瞪向秀秀,哽咽着控诉道:“你欺负我!你们两个都是坏人!”
石琢见他要闹事,忙匆匆向秀秀道别,一提丝缰催马向家中赶去。
回到城里,穿街过巷,眼看要到家了,忽然街边一户人家的大门一开,一个穿着杏红衫子的明艳少女闪身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帕子,招着手对几人说:“石伯伯余伯伯好!石家哥哥,你们骑马拿竿的,是从城外钓鱼回来吗?这么热的天,瞧你晒得一头汗。来,快用帕子擦一擦。”
女孩子把手里那条绣花帕子递向石琢。
石琢斯文礼貌地一笑,道:“秀秀,多谢你,不过我这汗味儿大得很,只怕把你这新绣的帕子弄脏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随便擦擦也就好了。”
阿升看了螃蟹也眼馋,拉着石琢的袖子,道:“阿琢,我要吃蟹黄!”
石琢一笑,道:“六月里的螃蟹还没长成,哪来的蟹膏蟹黄?总得八九月才行。不过虽然没有蟹黄,蟹肉也是很鲜的,用梅子麻椒酱炒了年糕来吃,又是另一种风味。阿升别急,八月里就有蟹黄可吃了。”
余溪这时却突然和颜悦色地说:“阿升,要么你把这两只幼儿蟹带回去养着,等养得肥肥大大的再煮了吃,那该多有趣!”
余溪的鱼竿刚微微一沉,立刻又漂了起来,提起来一看,鱼饵没了,鱼却没有,气得他回头大声道:“臭小子再乱扔乱抛,抓住了就打一顿,晚上也没有鱼汤喝了!”
阿升哪会怕他,嘻嘻一笑躲在石琢怀里。
石琢还唯恐吓了他,忙搂住他,笑着劝余溪道:“余伯伯别恼了,实在钓不到鱼,回头到市集上买两条一尺长的鲤鱼也尽够了。反正都是这河里的鱼。”
石琢正值精力蓬勃旺盛的年纪,和许多年轻人一样,都想跃马疆场,建功立业,这才不辜负一身才华本事。
他心中激荡了几天之后,渐渐平息下来,面对温鸣珂不时的撩拨,激发他从军立功的心愿,石琢却只是说:“‘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况且阿升也需要我照顾。”
看到温鸣珂一脸惋惜的表情,石琢却一阵轻松,父母的结局就在眼前,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自己又何必去追求那种镜花水月的东西,若是一个把握不好,再跌下来,可连现在的结果都保不住了。
余溪见他仗着有自己这个郎中在,居然把病都不放在心上,顿时吹着胡子道:“真是胡闹!你当风湿那么好治的吗?你这还只是初起,若是年深日久,湿邪窜入心脏,可就没得救了,连我也没办法。阿琢,你明儿带他去砖窑玩玩儿吧,那地方适合他。”
石琢强忍住笑,硬是把阿升拉到一边去哄着。
可到了第二天,拗不过阿升的执意磨缠,石琢仍是带着他随着石铮余溪出了城。
石琢笑道:“钓鱼是个安静的活儿,静静盯着水面几个时辰,你有那份耐心吗?只怕没一会儿就嫌烦闷了。况且水边草丛里蚊子又多,你在家里养的白白嫩嫩的,到那里喂蚊子吗?”
阿升想了想,抱起阿财,道:“带阿财一起去。”
余溪在一旁失声笑了出来,嘲道:“好个聪明的小子,亏阿财平时那样黏你,现在想要李代桃僵吗?”
燕容忍住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学的?还有模有样的。”
石琢一笑,道:“我看街头的剃头匠做过。”
余溪在对面干瞪眼儿,这一步他还真做不出来。
余溪踱上前拎起阿财,一时却不走,反而掇了条凳子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把阿财按在腿上,从荷包里拿出一只挖耳,往它毛茸茸的耳朵里伸了进去。阿财开始时还呜叫了两声,但余溪常年施针把脉的手十分灵敏,掏起耳朵来也灵巧异常,采耳这件事号称“小安逸”,最是舒服不过,不多时阿财也闭上眼睛,打起呼噜来。
石琢看着余溪一本正经地给阿财采耳,忍不住好笑地问:“余伯伯,您这是做什么?”
余溪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吗?也不能厚此薄彼,该让阿财也享受一下才好。”
石琢手上轻巧地慢慢给他掏着,挖耳贴着耳眼内壁向里铲着,很快就挖出来一块棕褐色的东西,看了这一团东西,石琢更不担心,看来果然是耳朵里塞住了。
石琢虽不到二十岁,耐性却极好,当下就像闺秀绣花一样,一点点轻柔细致地为他清着耳朵。石琢手劲又轻又稳,阿升只觉得耳朵里略有些疼,同时又麻麻痒痒的,分外舒服。耳朵里的东西被一块块清出来,也不再塞得难受了。
午后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异常慵懒,阿升舒服得很,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余溪有些受不了地白了他们一眼,道:“你就宠着他吧!”
第二天是休沐日,石琢当了这么多天的差,才在家里陪伴亲人一天,自然分外卖力,把厨房里的锅灶盆碗洗刷得如新的一样,中午又做了一顿好饭,吃得一家人午后都懒洋洋的。
石琢收拾了碗碟,回到房里却见阿升歪着头,不住拨拉左耳。
石铮道:“这道菜倒是味道特别,比起桂皮黄酒炖出来的别有一番风味。”
燕容也说:“而且价钱又便宜,这些羊膝骨只花了几文钱,简直是白给的一样,还不如葡萄酒值钱呢!膝骨上的筋肉烧得又软又烂,比好羊肉还香呢!明儿娘去集市上把羊膝骨都收回来,腌了慢慢吃。”
余溪斜着眼睛看着啃得满嘴是油的阿升,说:“没想到无意之中还成就了一道名菜!这做法要是传了出去,只怕羊膝也要贵起来了。”
余溪一翻白眼,道:“还以为是打来孝顺我的,原来又是为了那小子。他能喝酒么?你不怕他借酒撒疯,又哭又闹的?”
石琢笑着提起一个袋子,道:“自然不行,所以我又买了这个。”
余溪打开一看,见里面是几块关节骨头,惊讶地问:“这时羊膝盖骨啊!人家都买羊腿羊肋,你买这么几块骨关节做什么?”
而阿升醒着的时候就更不得了,简直是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石琢,石琢只好连如厕都带着他,免得他又以为自己突然不见了。石琢隔着屏风洒水的时候,想到阿升就在屏风外面,这种场景实在分外狎昵,石琢不由得有些恶劣地想,在阿升那个位置听这个声音,是不是有一种雨打芭蕉的感觉?
半个月后,阿升的腿好了一些,石琢就在身边,他再也不用半夜站在地上了,经过石琢这些日子的安抚,他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石琢在休假的最后两天尽力安慰,晚上又做了好一阵,销假时总算得以回巡捕营。
经过阿升这件险事,石琢一趟秦京之行就算还剩下几分雄心壮志,也都被磨光了。
石琢知道这些日子阿升一定出了不少状况,便感激地说:“余伯伯,娘亲,麻烦你们了。”
石琢让阿升躺在床上,脱去他的裤子,便请余溪施针,自己则挡在阿升眼前,不让他看到银光闪闪的长针。
阿升有石琢陪伴,果然安静了不少,紧紧拉住石琢的手,只怕他又忽然不见了,现在只要有石琢在,他就什么话都肯听。
想到自己家里那位,温鸣珂有些不胜唏嘘,道:“这也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便非他不可。明明也没什么出奇,偏偏就只想要他。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要认真听着,两个男子相守不易,最大的问题就是子嗣,若是没有孩子,不但长辈们不答应,自己的日子也越过越凄凉,到了一定年纪,家中没有承继之人,实在伤感啊!我不知道阿升是什么来历,但看你对他宠成那个样子,只怕不全是怜悯,或许早有了事情也不稀奇,不过你家大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你要早些做些打算才好。”
石琢默然良久,这才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又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秦京,秦京是一座军事为主的都城,庄重朴素,民风彪悍,与南梁的柔靡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