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溪摇头道:“这却是不能臆测的了,断案讲究‘尸、伤、病、物、踪’,缺一不可,究竟是不是二人同谋毒害,要详细推问了才知道。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哪怕事情看起来板上钉钉,也不能定罪。这事自有宋提刑掌管,你就不要多管了。能查到这些,你已经尽了心了。”
石琢瞠目之后就默然了。
过了几天,石琢回到家里对亲人们说:“提刑官判出结果来了。柳氏的鸭血羹秘方是祖传的,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外面开店不易,还好丁府请了她去,她便在丁家掌管厨房,专做鸭血羹,丁夫人几乎没见过她的面,况且丁夫人不懂医道,也不知道有此一忌。丁员外丹药之毒乃是无心之为,实在怪不得旁人。只是柳氏今后再不能用阿芙蓉。”
余溪笑道:“你可真够本事,连丁府的厨娘都肯为你下厨。也罢,拿来我尝一尝。”
石琢一笑,说:“这可是托宋提刑的面子,他断案如神,襄州城谁不钦敬?他去要鸭血羹,柳嫂子特意加料做了好大份的,我这才分回来一点。提刑司巡捕营的几个弟兄吃了也都说好吃,巴不得再来几碗呢!”
余溪接过小汤盏,舀了一点已有些发凉的鸭血羹,放在嘴里品了品,脸上便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道:“果然是美味。加了阿芙蓉,不好吃才怪!这柳厨娘可真有些门道。”
温鸣珂苦笑两声,双目凝望着高高的星空,道:“的确,你不是南梁人,所以不会面临这么困难的抉择,可我生于斯长于斯,总得为南梁考虑。南梁挡不住西秦,即使上下一心拼死抵抗,也不过是玉石俱焚,我不想看到繁华的州府成为一堆瓦砾焦土。况且三国分崩久矣,本就是同文同种,何必打得你死我活?合便合了吧。胡人还在长城外游荡窥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杀进来,如果趁着中原内乱,让长城之内成为胡人的牧马之地,长江成为他们的饮马河,我们可就更愧对先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石琢才“嗯”了一声,道:“其实尽忠报国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过些舒服日子。”
温鸣珂愣了一下,不料石琢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倒像是有感而发。
石琢把毒血挤净后,将解毒粉敷在他伤口上,这是余溪的独门秘药,几乎可解百毒,余溪就是怕他在路上遇到毒药迷药之类,给他准备了一堆解药。
温鸣珂敷上解毒粉后,感觉伤口一阵清凉,虽然仍是疼,但比起方才僵冷麻痒的感觉好多了,便忍不住赞叹道:“余先生果然是医界圣手,配的药真是灵验,这毒箭连箭杆都是黑的,可见毒性之剧,我虽也带了解毒药,却未必能把毒性除清,将来难免半身麻痹。真是要多谢你们。”
石琢一笑,道:“二公子若真要谢他,今后府上但凡有什么人生病,便送去万寿堂好了!”
石琢拔刀抵抗着,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雪夜,面临着生死厮杀,只是这一次自己这一边有上百人,是占有优势的一方。
令石琢惊异的是,温鸣珂居然也会武艺,而且身手还不弱。看着温鸣珂在三个攻击者包围之中身法轻捷地舞着剑,锦袍飘飘一副潇洒俊逸的样子,石琢暗自腹诽,这个时候还讲什么风度?安岳又没在旁边看着。
一场战斗下来,敌人败退了,己方也有所死伤。这时石琢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他取出药箱,拿出纱布和药粉给伤者包扎。这药粉是余溪精心调配的,用来止血生肌再好不过。
余溪闭目想了一阵,睁开眼睛问:“这位丁员外,我听说常常服食丹药,你去查查他日常所服丹药之中可有丹砂、轻粉这两味药?”
石琢一听,连晚饭都顾不得做,连忙回巡捕营去找提刑官。
一个时辰后石琢才回来,他惊异地对余溪说:“余伯伯,真让您说中了,丁员外常吃的‘千年丹’里果然有丹砂和轻粉,您是怎么猜到的?这两味药与丁员外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石兄弟有时候心也很硬啊!方才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那家伙的嘴堵上了,我还以为你一向同情弱者,会劝他两句呢。”温鸣珂万分气人地说。
石琢心中一阵窝火,这家伙把阿升的事记得那么牢做什么?难道自己头脑有病,见到一个绳缠索绑的人就会百般怜惜?
温鸣珂却仍得意地喋喋不休。
石琢不等他再骂下去,抓起一个银丝卷便塞进他口里,那人被堵得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晕了过去。对于这些人,石琢可没有半分怜悯,他本来就和南梁毫无瓜葛。
把盘子放在温鸣珂面前的地上,石琢淡淡地说:“二公子,饭做好了,请用吧。”
温鸣珂正拿着半片烤鸡吃得满嘴流油,一看洁白松软的面卷,立刻抓起一个来吃了,边吃边说:“阿琢做饭真是厉害,荤菜烧得好倒也罢了,连卷子都做得这么美味,这才是真手艺。那些不懂饭食之道的人去赴酒宴,就光知道吃菜,喜欢肥羊嫩豕的醇厚滋味,却不知那样直接的味道往往少了回味,很容易便再尝不出其他的滋味来,须得用清淡米面中和一下,才叫做回味无穷。”
石琢见母亲居然为阿升也求了一个符,笑道:“娘亲您真好,连对阿升都这么照应,真像他的亲婶娘一样。”
燕容白了他一眼道:“少要帮着他攀亲认故,我可不是你,巴不得让他生个孩子出来,娘只是怕他伤了病了,又要累得你团团转。”
第十八章
石琢真有些哭笑不得,搂着阿升又拍又摸,不住地让他听话,同时不住用眼神示意温鸣珂,拜托他快点离开。
温鸣珂奸诈地笑道:“这位小相公这般恼我么?我若是和你的阿琢一起出去几个月,你不是恨不得把我吃了?”
说完一甩袖子潇洒地走了,把乱摊子留给石琢收拾。
阿升却不肯吃石琢喂过来的饭菜,斜着眼睛瞪着温鸣珂,气恼地说:“他是谁?为什么要你做饭给他吃?”
石琢见他要闹脾气,忙哄道:“温公子是襄州城的重要人物呢,这一次有事情要办,才要我顺便烧烧菜,你别不高兴了,晚上我做蛤蜊鸡蛋卷饼给你吃好不好?”
阿升本来最爱石琢做的小食,但此时一看温鸣珂那一对星星眼睛眨啊眨的,似乎也对石琢所提的小食感兴趣,便更加怨怒,直接发起脾气来,道:“我不吃!你让他快些走,不要待在这里!”
石琢见他肯去烧菜 ,高兴得连连点头。
石琢到大灶上忙碌了一番,很快便做出四色小菜,拿进去让阿升赶快吃饭。阿升吃到熟悉的味道,立刻满心欢喜,哪还会再挑拣什么,便香甜地吃了起来。
石琢正照顾他用饭,忽然门口有人说道:“原来阿琢兄弟还烧得这么一手好菜,本公子这一路上有口福了。”
石琢有些无奈地说:“这已经是营里最好的饭菜了,你还挑嘴?
阿升见石琢不肯让步,便又说了一句:“比婶婶做的还难吃。”
这下石琢彻底没了话说,阿升的胆子可真大,连母亲都敢褒贬,石琢绝不敢让自家娘亲听到阿升这句话。
唐公瑾一见到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石琢怎么把他带来了?难道巡捕营成了慈幼局不成?
果然温鸣珂一看到阿升,立刻一脸兴趣,笑眯眯地问道:“阿琢兄弟,那是何人?”
石琢只得说:“阿升是我远房堂兄,他身体不好,常要人照看,今日家中无人,只好将他带来这里,还请公子莫怪。”
那公子眉花眼笑地说:“小兄弟,我是温鸣珂,我看你医术不错,正巧我最近要出趟门,你跟着我去好不好?这次的差事办得好,回来定有升赏。”
石琢心道你化了灰我也认得骨头,这么一只花狐狸自己怎么会不记得?安岳那只呆若木鸡就是落到他嘴里。但石琢不知温鸣珂到底要办什么事,不想贸然答应,便用眼睛瞄向唐公瑾。
唐公瑾为难地说:“二公子,石琢入营不久,年纪尚轻,只怕用处不大。”
石琢见他疼得直冒汗,便说:“不用请郎中,我也会正骨,让我来好了。”
那差官一见是他这只嫩鸟,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千万不要!你这个毛头小子一顿乱搞,我这胳膊不得折了?啊哟,你撅劈柴呢!我决饶不了你!咦?好像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阿琢真有你的,居然给我正过来了!”
那人大为惊奇。
石铮燕容见他的差事合了心意,心中也自高兴。
可这天晚上石琢回来,却不像往常那样爽朗畅快,他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什么困扰。
余溪笑道:“什么事不顺心了?巡捕营也不好干吧!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些是非。”
阿升看了看周围陌生而简陋的环境,垮下脸来,道:“我要回家!阿琢,你带我回家去!”
石琢笑着哄道:“白天在这里,晚上就回家。这里有许多哥哥照看你,很热闹很有趣的。阿升不要闹,只在这里待一天便好。”
石琢哄了一会儿,阿升这才勉强不闹了,委屈地坐在那里。
石琢带着阿升来到巡捕营,其他差官一看他带了一个清瘦羞怯的年轻男人进来,都好奇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阿琢,这是谁家的大郎?也要在巡捕营当差吗?”
“这大郎倒腼腆得很,混在咱们一群粗人里面,只怕他受不住。”
石琢笑道:“各位大哥,今儿小弟可要麻烦你们了,这是我那位远房哥哥,只因今日家中无人,无处寄放,所以才把他带来这里,胡乱混过这一天就好了。列位如有空闲,还请帮我多照看他些。”
丈夫死后,提刑司审案的日子里,丁夫人每天都惊心动魄,仿佛走在刀刃上。但他们又能查出什么?自己什么也没做。如今风雨终于过去,自己和女儿可以平静地生活了。
丁夫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素手款款为丁员外上了一炷香。
第十七章
面对着这没了生命力的木板做成的灵牌,丁夫人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丈夫用如意挑起自己大红盖头的那一刻,面对这年轻端正的良人,丁夫人无限娇羞和憧憬,一心要与他比翼双飞。和好百年。
丁夫人也出身富商之家,知道以丈夫的家业,房里少不了姬妾侍候,但自己是他的正妻,凭自己的才貌出身,一定会是他最为看重的真正的妻子。
可哪知自己生下一个女儿后,丈夫就以无子为名,接连娶了三个妾室,这几房侧室都是歌姬舞女出身,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诱哄男人上面,房中术层出不穷,种种手段让大户人家出身的丁夫人深感羞耻,但她们没多久就让丈夫迷住心窍,几乎忘了正室的存在,很少再踏进正房。
余溪说了这一番话,情绪上来便扣桌而歌道:“情仇露电,万载常新。肝胆利刃,方寸毒针。红颜如血,玉山如砧。昔年种种,总为齑尘……”
石琢听他唱得如此慷慨悲凉,虽然少年不像长辈们那样饱经世事,但也心有所感,一时有些发楞。
这时阿升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心地问:“阿琢,余伯伯晚饭没吃好吗?怎么好像在哭一样。”
第十六章
石琢当了几个月书吏就觉得憋闷了,他年轻好动,实在受不了每天文卷案牍的日子,便和父亲说要调到巡捕营去任职。
石铮道:“巡捕营主管捕盗捉贼,贼寇中常有穷凶极恶之辈,你虽然有些武艺,终究年纪尚小,气力不如人,难免会有危险,这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石铮点头道:“宋提刑是个恪守刑律之人,查无实据不能定罪。世上之事本来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个明白的结果。”
石琢不甘心地说:“可难道丁员外就这么白白死了?丁夫人读书识字,说不定就是从哪本书里偶然看到这个说法的。”
余溪哈哈笑道:“你怎知他死得毫无缘由?丁员外的正夫人只生育了一个女儿,一向被丈夫冷落,只有个正室的名分,他的妾室却正得宠,又已经生育了一个儿子。女人一生的天地就只在丈夫身上,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至亲至近之人往往最是危险可怕,古往今来许多帝王豪杰都是死在亲人手上的。”
石琢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阿芙蓉是什么?是一种提味的香料吗?”
余溪道:“阿芙蓉本是一种药物,可以镇痛,也能治呕吐痢疾,只是这药材偏得很,寻常人并不知道。可这东西还有一样诡异之处,其汁液熬成霜膏后加入汤菜中,会令食物美味无比,倒像加了龙涎凤髓一样,丁家的鸭血羹里就是加了这种东西,才会如此好滋味。但这药却有一种阴毒之处,便是常常服用就会成瘾,一日不吃就心浮气躁,数日不食则会了无生趣,若是常年服用,便会耗尽精血而亡,是以百多年前医宗泰斗药王山曾联络各大门派,联手将此药毁尽,以免毒害世人。没想到柳氏竟留有遗种。”
石琢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丁员外每天都要吃鸭血羹,原来里面竟另有乾坤,他不由得推测道:“难道是丁夫人串通了柳厨娘,用鸭血羹毒害丁员外?”
余溪道:“丹砂轻粉最忌血食,正与鸭血羹相克,鸭血在诸血食中其性最冷,与燥烈的丹药更加犯冲,两者同食乃是自寻死路。只是这种说法不见于常规医书,乃是我读些旁门左道的书看来的,所以世人大多不知。不过鸭血虽与丹砂轻粉相克,但若只是偶尔贪嘴吃上一两碗倒也无碍,非得常年累月日积月累,才能积聚如此大的毒性。难道他天天要喝鸭血羹?这鸭血羹怎么会那么美味?从前有人嗜食蝤蛴酱,有人酷爱臭鸡蛋,莫非此君嗜好鸭血羹?”
石琢听了,沉思不已。
第二天晚上,石琢便带了一碗鸭血羹回来,惊奇地对余溪道:“余伯伯,这是丁府的鸭血羹,特意请丁家的柳厨娘做的,我尝了一下味道,果然鲜美异常。我自觉也算会做菜的,可是我做的菜味道与这一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鸭血羹要是多吃几次,非上瘾不可。”
片刻之后,温鸣珂一笑,十分八卦地说:“石兄弟,你对那个小哥哥可疼爱的很啊!那人一看就不好摆弄,我可是从没被人讨厌过的,却被他厌恶了,他挑食也像挑人这么精细吗?难怪你厨艺这么好。”
石琢看着他笑得一脸邪气,心平气和地回答了一句:“其实别人或许也有那样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
温鸣珂脸色一垮,这话什么意思?盼着自己家里人生病吗?虽然这次自己是算计了他们,但也不用这么小心眼儿吧。
晚上在山林中扎营休息,温鸣珂好久都没有睡着,他忽然开口对石琢说:“他们说我卖国求荣,阿琢,你觉得呢?”
石琢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知道,这些事和我没关系。”
敌人的攻击接连不断,一次比一次猛烈,终于在一次格斗中,温鸣珂中了一支毒箭,感觉到左臂迅速发麻僵硬,温鸣珂忍不住大骂道:“鼠辈就是鼠辈,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经过一场激烈的拼斗,敌人退走后,石琢连忙给温鸣珂治毒伤,他拿出一把小钢刀用火燎了一下,便拔下毒箭,用小刀将箭伤周围的乌黑肌肤割开,用力挤尽暗黑的毒血。刺客的毒箭药性极烈,如果不把毒素挤干净,一定会有后患。
温鸣珂疼得直咧嘴,心道这少年怎么这么大劲儿?
石琢被他吵得心中烦躁,强忍着温和地提醒道:“温二公子,你牙齿上有葱花。”
温鸣珂一听,立刻闭上了嘴,舌头在牙上添了好久,就老老实实地吃他的饭,再不敢随便说话。
押送队伍走了半个月后,遇到了第一波攻击,一群黑衣蒙面人袭击了他们,目的果然是要救出那几个被抓的人。
石琢盘膝坐在他面前,支着腮看着他,说:“人家说‘三代做官才懂穿衣吃饭’,看来果然不假,二公子连吃个饭都能讲出这么多道道儿来。”
温鸣珂打了个哈哈,道:“谁家里能有一个像石兄弟这么疼人儿的亲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每天都能用心为亲人烹制饭食,只这份心意就够滋味了。”
石琢眼皮下垂,心道不用感动了,我给你做这顿饭可半点心意都没放。
几天之后,石琢跟着温鸣珂便上了路,原来他们一行上百精兵是押着几名白水教的头子去西秦国都,白水教是一个秘密结社的组织,宗旨是反抗西秦,恢复南梁。西秦一直大力追查,这几个人便落了网。
石琢看着那几个披枷带锁一脸戾气的男人,这几人一看就知道都是硬骨头,一路上绝对会找好多麻烦的,难怪一个个把嘴都堵上了。
午间休息时,石琢端了一盘银丝卷去给温鸣珂送饭,经过那几个囚徒面前,那几名男人刚刚被掏出嘴里的破布,要让他们进食一些东西,突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破口大骂起来:“温鸣珂你这个不忠不义的贼子!居然卖国求荣!实在是可耻至极!……”
石琢看着温鸣珂那双勾魂桃花眼临去时波光闪闪,不由得大感头疼,阿升怎么感觉这么敏锐,一下子就盯上了温鸣珂这双眼睛?再加上他后面那几句话,可真够自己受的。
晚上回到家,石琢把今天的事一说,石铮皱眉道“我本想一家人今后混迹于凡尘平静度日,可麻烦还是找了上来。少年人好露锋芒也是自然天性,要你内敛也不容易。也罢,去就去吧,只是这位温公子行事莫测,你千万要小心才好。”
燕容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锦符,道:“这是我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你和阿升一人一个 ,戴上它求得神佛保佑,但愿能一路顺遂。”
石琢这下可真为了难,温鸣珂虽无官职,但他是知府公子,自己也得把他当做上官来看待,只得搂住阿升安抚道:“你又哪里不顺心了?初次相见也要闹别扭,人家怎么得罪了你不成?对人要温柔和顺才好。”
阿升的嘴撅的老高,敌对地说:“他那双眼睛难看得很,像要长出手来把你拉走一样!”
温鸣珂扑哧一乐,谁说石琢的这个哥哥是呆傻的?明明聪明得很,一眼就看到自己心里去了。
石琢摇头,道:“那些事我倒应付得来,只是今天有一桩案子十分蹊跷,城中大商户丁家的家主午饭后突然腹痛如绞,暴毙而亡。丁氏族人一口咬定是丁夫人害死了丈夫,可仵作验了尸身和午饭食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银针在每个盘碗中都试过,却均没有变色,这就不能说丁夫人有罪。可是我看丁员外的确死得古怪,他脸色铁青,嘴唇紫黑,不像得急病而亡,倒真像是中了毒。”
余溪问:“你看到那桌饭菜了吗?可还记得都有什么菜肴?”
石琢想了想,道:“饭是碧粳白米饭,面食是鹅油鸡蛋卷饼,有一碗酸笋蛤蜊汤,还有虾仁豆腐、葱烧鲤鱼、鸭血羹、王瓜伴金虾、猪油煎酿肠、醋烧白菜,真够丰盛的。”
石琢一看到温鸣珂那张桃花粉面,心里就一阵堵得慌,这人怎么要把所有便宜都捞到手?
温鸣珂满心打算着石琢对自己毫无办法,颇有些肆无忌惮,哪知却惹恼了阿升。阿升一见温鸣珂那副风流浪荡的样子,心中本能地就不喜欢,拉着石琢的胳膊就往自己怀里带。
石琢回过头来,见阿升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道:“阿升,刚刚只吃了一点,还饿得很吧?我喂你再吃些。”
石琢放下碗和他谈判:“你真的不吃?营里只有这个,你想饿一顿吗?”
阿升自然不想挨饿,便出主意道:“你去做饭。”
石琢这下可真没了脾气,见阿升抱住双膝委坐在榻上,一副瘦弱可怜的样子,自己实在不忍心让他挨饿,只得妥协道:“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去做饭,不过营里食材不全,比不得家里做出来的东西,你只能凑合着吃了,那时可不许再闹。”
“这倒没什么。原来阿琢这么善良,这年头这么好心的人可难找啊!你快弄饭来给他吃吧,别饿坏了他。”温鸣珂十分体贴人意地说。
石琢记挂阿升,告退后便连忙赶了过去,把阿升哄进了屋。
这时营里已开了饭,石琢打了两份饭菜,回来把蛋和肉都挑出来让阿升吃,可阿升只吃了一口,立刻一脸咽药的痛苦表情,道:“好难吃!”
“错不了错不了,这位石琢兄弟一看就知道机灵得很,又懂医术,定然有大用处,这次差事就算上他吧。唐巡检,你不会是舍不得吧?”温鸣珂轻摇着扇,笑嘻嘻地说。
唐公瑾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温鸣珂又素来难缠,便不好再推脱,只得默然应允。
正在这时,一个瘦弱的男子倚在门口,痴痴怯怯地说:“阿琢,我饿。”
这时旁边另一位差官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琢的伯父是万寿堂的余先生,他自然学了一身医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他都医得。”
这时不远处有人扬声道:“那边那个小兄弟,你请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
石琢回头一看,见一位锦衣公子正向自己招手,唐公瑾也陪在一边,便走过去给二人见礼,道:“唐长官,这位公子,不知唤我有何事情?”
石琢忙了一个上午,中间只能抽空儿去看看阿升,好在众位兄弟来到差官房附近都放轻了声音,没事时便和气地逗逗阿升,阿升倒没怎么害怕。
石琢和一拨差官刚从南街拘了几个寻衅滋事的地痞回来,见一个差官正在巡捕营的大院里哀叫,他过去一看,原来是胳膊脱了臼。
那差官哎呦哎呦地直叫,连声说着:“快去请大夫来!我要疼死了!”
众巡捕这时才看出阿升与常人有异,满脸的胆怯怕生,紧紧黏在石琢身后不肯远离一步,想起新兄弟石琢曾说起家中有一位哥哥身体不好,原来就是他。
众人都感慨石琢兄弟情深,自然愿意提供方便,还答应帮忙照顾阿升。
石琢把阿升带进差官房,让他在软榻上坐下,拉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今儿我们换个地方玩儿,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石家人口不少,看守阿升本来不成问题,但七月初五这天,石铮要进衙门办事,石琢在巡捕营当值,燕容早已约好要陪唐公瑾的夫人去东山神庙进香,余溪本来可以留在家里,药房却偏偏送来一个头破血流快要咽气的伤患,只得赶去救场。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阿升一个人。
这种情况大家自然都不放心,石琢担心他摔到碰到,或者被什么东西划伤自己,燕容则怕他点火弄灶地把房子烧了。一家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让石琢把他带到巡捕营去,让他在差官房待一天,那里是差官们平日休息的地方,想来不会吓着他。
石琢一看也只有这样,众巡捕一向与自己交好,这一天时间应该可以通融的。
丁夫人并不怪她们,女人,都有自己的不易。但她却不能容忍她们生下儿子后,在自己面前屈身行礼时眼中隐含的幸灾乐祸和不屑,她知道如果任由事情这样下去,自己和女儿最终的命运会比这些姬妾还不如。
既然丈夫无情,便休怪自己不义,每天看他津津有味地喝下鸭血羹,丁夫人仿佛看到砒霜在他五脏六腑渐渐凝聚,平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迈向死亡,最终肠穿肚烂而死。
虽然丁夫人并没有拿刀动剑,但这两年她却觉得自己每天都活在刀光剑影里,每次洗手净面时,仿佛看到盆里的水都变为殷红。
他这两句话一说出来,余溪的嗓子里立刻就像被塞进一个馒头,再也吟咏不出来了,梗了好一会儿才瞪着眼睛说:“吃吃吃,就知道吃,看你这个样子,也是不懂得什么叫饱经忧患、长歌当哭了!”
石琢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搂着阿升笑道:“他本来就不懂这个,您当着他念这些,可真是白费力气了。阿升,我们到那边去逗阿财玩儿。”
丁夫人一身粗麻孝衣站在丈夫的灵位前,端庄秀丽的脸上肃穆平静,事情到了今日,终于有了个了断,自己并没有害死丈夫,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支毒箭在他血管里流啊流啊,最终扎进他的心脏里去。
石琢笑道:“爹爹知道我天性好武,实在做不惯刀笔文章的功夫,这性子再过一百年也是一样。我成天待在衙门里,就像坐牢一样,虽然是在外历练,也该找个与天性相近的差事。襄州一向富庶,民风柔和,能有几个大奸大恶之人?就算真有狂徒,有唐伯伯在,我也不会太过危险的。爹,风险到处都有,这种明刀明枪的倒未必有多险恶,只怕还更安全呢。”
石铮见儿子实在不愿意泡在文书堆里,只得答应了他,趁唐公瑾来喝酒时与他说了。唐公瑾十分喜欢精明能干的石琢,况且又是好友之子,若能来巡捕营当差,自己就多了个心腹之人,自然满口答应。不多日,石琢就被调到唐公瑾手下。
石琢在巡捕营里与一群直率爽朗的武人共事,立刻精神了很多,每天劲头十足,早上出门时都两眼放光,好在他还惦记着阿升,晚上交了班就早早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