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1页_天风姤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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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第1页)

泗沄抓住他手臂,阻止了他出门的动作:“他现在在周边视察,你找不到他。”

“找不到……”沈巽的唇色有些苍白:“那又如何?我掘地三尺也要寻到他,问问他为什么?”

他挣开泗沄的手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栽到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血从他喉咙中喷出,溅湿了素白的衣衫还有垂在胸口的发。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底为迷茫和绝望填满。

原来洛坎的每一个笑,每一句甜言蜜语从始至终都是精心策划。什么真心?什么山盟海誓?一切都不过一场泡影。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他们之间只有算计。

“沈巽,你还好吧?”泗沄站起来,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沈巽,蓦地紧张起来。

沈巽目光空洞:“很好……我很好。”

“这是什么?”虽不知这物具体名姓用途,沈巽却也大致猜出了一二,一股寒凉自他脚底和手心升起,让他浑身冰凉,见对方沉默,他又拔高嗓子,再问了遍:“这是什么——”

泗沄垂下头:“五色石,能够强制唤醒人记忆的东西,他知道你是栖,想要唤醒你关于栖的记忆。”

沈巽蘸了一点粉末在指腹,手颤抖不已。他拿到鼻尖轻嗅,果真闻到了每日夜里自己枕边那股清香,起初他还以为是洛坎在自己的枕芯里布了香料,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却是那么可笑。

——

沈巽醒时,正是三更天,抬头见枝桠密布,低头则见能没过脚踝的草丛,而他此刻正斜靠着一块大石头,与对黑衣男子正好不偏不倚正面相对。

沈巽久睡方醒,身体各关节却还未来得及苏醒。他眯眼细瞧了那人许久,才错愕地蹦出一个“叁”。

叁沉默,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后才叹一声:“何必?”

他说完后就继续往林中走,泗沄顿时又惊又怒:“叁,你不守信用!”

“你回去。”叁也不看她一眼,提着刀扛着沈巽向前走:“我带他去雷谷。”

泗沄跌坐在地,血渍染红了浅蓝的武袍,连脸上都溅了血点。她发髻散落,发丝黏在脸上,泪与血交织在一起,将她脸上的悲恸放大:“你放下他……”

叁的目光里似撩起波纹,闪烁了下,而后迅速转过头,躲开她目光。泗沄心中着急,急匆匆站起来,然而腿使不上力,站到一半就支撑不住,迅速坠下,砸出一声巨响。

叁也不回头,问她:“你送他离去后,打算去哪儿?和他一起,还是逃?回答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他。”

“我现在杀了你,他也不会知道。”叁的脸上溅了血,表情却似有所松动:“你做的是无用功。”

泗沄转回头来:“我不是为了他。你还是不懂。”

叁眉心一跳,信步走过泗沄,夺下沈巽,抗到肩上。泗沄紧紧攥着他衣摆,却被他挣开。

叁眯起眼睛,面部肌肉跳了跳:“把他给我,”又像是被触怒了逆鳞,声音冷下几度:“给我就不杀你。”

“那你杀了我。”

泗沄将沈巽护在身后,直直地盯着他:“然后像狗一样咬开我的尸体,你就能带走他,然后交给你的主人,岑艮。”

这滴泪比世界上任何的刀都要锋利,直直命中他的心门。

泗沄的表情尚带着死侍独有的麻木和钝感——这是他们每个人逃不脱的后遗症。可她越是面无表情,她眼角的泪就越是扎眼。

或许是因为片刻的怔愣,叁手上的动作松了些许。

泗沄舟车劳顿数日,早已成强弩之末,刚刚那套动作拼尽她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气,这一击让她倒在地上,彻底败下阵来。

叁斜睨了她一眼,眼底神色不明,但是似乎并不打算下杀手。他走到依旧昏迷不醒的沈巽面前,嫌弃地“啧”了一声,就要搭起他一条胳膊,抗到自己身上。

然而他怎么拽都拽不动。

“死侍为了一个缘分尚浅的人背叛自己的主人,传出去还真是贻笑大方。”

她循声看去,蹙起一对柳眉。蒙面的黑衣男人正靠着树,看着她。

“叁?”泗沄立刻去拾剑,然而叁从指尖弹出几枚石头,打远了剑。

泗沄张了张嘴,复又立即闭上,沈巽再看不下去,便走至她面前,注视着她:“泗沄姐姐,如果不说的话,我还是那句话,请回吧。”

这次的激将法终于奏效,在沈巽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泗沄抓住了他手腕:

“把你枕头给我。”

她忽然想起了很遥远的事,在她还未入宫前,母亲和父亲在秋天的时候,也曾把她放在竹篓中,背着她去山上踏秋。那时她从四四方方的竹背篼里看着四四方方的天,是澄澈的蓝色。

几年后,她进了宫里,和一群人住在一间不大的茅草房里。她睡觉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一小片天空,白天的时候,也是如此。

但是再后来,她便再未停下来,细看过天。

她照平常般在城外集市采购了新鲜蔬果,和人回了宫,等晚些时候打点妥当后,便又出了宫。死侍的事,除了坎君,旁人无从过问,她一路自也是畅通无阻。

她到了城外,找到沈巽,对方还没有醒来,只是药似乎会诱发七杀印结发作,他的脸色看起来颇为苍白。

泗沄便点了他穴,放慢他呼吸,然后将他背在背上,往林中深处走去。

多年以来,泗沄早已做好为了洛涯,为了主人赴死的准备,在执行任务前,她也知道此行变数颇多,稍不留神自己恐怕就会人头落地。作为一个死侍,她有这样的觉悟,可是当她看到沈巽为了自己站出来,为自己辩解,担忧自己的生死时,她竟感到一种莫名的感情自心口腾起,就好似是拿刀划破了鼓囊的皮囊,内容物喷涌而出。

回到洛涯后,泗沄总是辗转反侧,思索当然之事。后来,她终于在再见沈巽时明白了那日所困惑的感觉是什么——惊讶,动容,以及难过。

这是第一次,泗沄感受到了自己的感情,也是第一次,她知道了,这二十余年中,作为人类,她究竟缺少了什么。

在阖上眼前的最后一秒,沈巽听到贴着耳廓传来的温柔女声——

“沈巽,我带你走。”

——

泗沄把他脸转过来。沈巽满脸血污,往日清亮的眼也变得浑浊。沈巽等了许久才将瞳孔聚焦,凝视着她:“姐姐……为什么他们都要这么对我?而我为什呢又要辜负那些信任,爱惜我的人。我对不起江巽澜,也对不起薛震。可是我恨乾媂,恨岑艮,也恨……他。”

泗沄抱紧他,痛惜道:“别说了……别说了。”

沈巽固执地张着唇,一字一句地说:“我多想杀了他,可是我不能这样……他是洛涯唯一的希望。但是却成不了我的希望。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这儿,能将我带去雷谷,我任务失败,无颜面对师父,而我有愧于薛震,至少……让我看看他。”

翌日沈巽醒来,却不见洛坎身影。

沈巽掀开衾被,正欲去寻他,却见自己赤裸的身上遍布着青青紫紫的吻痕,这一下将他拉回了昨日那场浓情似蜜的云雨之中,不由好一阵耳根发红。

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却不是洛坎的,沈巽一怔,还未来得及披上衣物,便见泗沄已杵在门口。

“沈巽——”

泗沄从背后抱住他,声音带了哭腔。

沈巽的嗓子沙得发疼,每说一个字都好似遭刀割过一遍:“泗沄姐姐……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他想起了他们重逢后,洛坎和他打的那个赌,赌的正是自己的真心。原来冥冥中早有天注定,原来对方如此明目张胆地告知了自己,他的意图。可是自己却又步步深陷他的陷阱,即使刀刃已架上自己的脖颈,都未曾识破,这是他的骗局。

“洛坎呢?”沈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可是就算是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他表情中的暴怒。泗沄起先不敢同他道出实情,有一方面就是怕他如此。沈巽已经被洛坎骗了太多次,她也不敢保证,当这一次的真相揭晓时,沈巽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沈巽赤红着眼,呼吸愈发紊乱:“洛坎去了哪儿?告诉我。”

泗沄看他神色异常,本不想继续,但是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一口气说完:“主人想要集齐八大宝器祭天,因此需要当年那场失败祭祀的亲历者来说明其中详情,也就是说,坎君需要栖。”

需要栖……

沈巽张开唇,哑着嗓子笑了笑。

叁没有睡觉,借着月光注视着他,那双眼还是他记忆里的那般,但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由于遮着口鼻,所以看不到整张脸。

“泗沄……泗沄呢?”沈巽很快便回忆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扭紧了眉:“你怎么在这儿?你把泗沄姐姐怎样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泗沄一怔,正欲发问他怎知二人目的地是雷谷,叁则好像读透她心思,淡淡补充道:“我跟踪了你们许久,从你们还在宫中就一直守着。”

泗沄更是怔愣。

叁最后瞥了她一眼,将她惊讶之色收于眼底,然后便再不回头地离开了。

泗沄唇瓣苍白地抖着,盯着他缓缓回答:“回去……当然是回洛涯,私自放走沈巽,我有愧于洛涯,有愧于坎君。”

叁追问:“你犯了死侍的大忌。洛坎不会留你。”

泗沄便接着答:“坎君于我有恩……我负坎君,只能以命相抵。”

枕头?

沈巽似乎摸着点头绪,眉心蹙得更紧。泗沄二话不说,抽了腰间的小刀走到他和洛坎床边,然后将枕头割开了一条口,棉花和里头细如石灰的粉末齐刷刷地涌出来。

沈巽被溅起的粉尘呛得咳嗽几声,转头见泗沄已捂住了口鼻:“别吸进去。”

“你放下他——”

泗沄嗓中发出撕裂般地哀吼,眼泪滚了下来。

叁僵住身体,缓缓看向她。

叁将牙咬得作响,挥刀就冲着她右臂砍去。

泗沄眼睛大睁着,蹦出血丝来。叁却终究是没下狠手,只削了她一截皮,血涌溅出,触目惊心。

泗沄垂下那只血淋淋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沈巽。

泗沄缓慢地将沈巽拖了过来,牢牢护住。她的腿被叁伤了,现下无法动弹,只能靠上半身移动。

叁彻底松开了手,俯视着她:“你爱上他了?要为他死?为他背叛自己的主人?你知道他不爱你吗?”

泗沄冷静地听完他如倒豆子似,恼怒地质询,淡然地抬起头:“你说的……都不对。我的每一个决定无关他,只是我自己想。叁,我和你不一样。”

他转过头,发现泗沄正死死地抓住沈巽的手腕,盯着自己的那双眼中,有浓浓的不甘与愤怒。

“你又何…………苦?”

最后一个字消弭于叁的口中,因为他清清楚楚看到,泗沄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叁跃身于他面前,刀架在她向前的手臂上:“当一个死侍放弃自己的剑,他就没了存活的意义。”

泗沄表情不变,手臂顺着他剑刃挥去,剑顷刻划破她衣衫和皮肤,血溅了满地。而叁却没料到她竟敢行如此莽撞的举动,动作中明显露出破绽,泗沄就趁此时机,一章拍在他腰际。

叁闷哼一声,痛苦地皱着眉,随即以腿扫她下盘。

她一路奔行,夜里也只敢休息半个时辰就接着赶路,很快便至渡口。洛涯商业才有复苏之势,来此通商的商贾算不得太多,但亦算不得少。

泗沄知晓,等坐上船后,自己与沈巽很快就能离开洛涯,这也意味着,作为一个死侍,她是彻底失格。

泗沄没有立刻走下山去,而是伫立良久,半晌后放下背上的沈巽,解下腰间的刀,放在了地上,然后对着京都的位置直挺挺地跪下,重重一叩首。

离开洛涯的这段路,泗沄走过无数次,从她记事起,到后来跟在洛坎身边。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让她感到如此陌生,如此忐忑。

她的每一步,不像是踩在土地上,而是踏着鸟和云,不稳,亦摇摇欲坠。

从枝桠间透过的阳光刺眼又灼人,泗沄偶尔停下来歇脚时不自觉眯着眼抬头看天。天是一如既往的蓝,和洛涯的每一个秋天一样。

——

坎君多疑,平日采购膳食从不叫厨房的人去,而是由泗沄亲自代人去执行此事。

转眼也到了该去集市采购的日子,泗沄便将沈巽装入麻袋中,放入由谷物堆好的板车上。如她所料,出宫的路途格外顺利,侍卫并没有将他们拦下盘查。等出了城,她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支开其余人,将装有沈巽的麻袋藏到了个两山间的罅隙中。

洛坎此人心细如发,生性多疑,却也足够刚愎自用。鲜有人知晓他这一致命缺点,可是泗沄又怎会不知?

洛坎从不认为,自己的死侍和沈巽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尤其是在沈巽的事上,他似乎是笃定了对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其实他没有想错,他所做的唯一错误事是不该让泗沄提前认识沈巽,更不该忘记,即便冷血如死侍,也是个人。泗沄忘不了,当自己作为“任务的一环”,被交到薛震和乾媂面前审问,沈巽从屋外闯入的景象。

他话音刚落,便发生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泗沄仰起头,吻住了他。

那一瞬,沈巽错愕到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抵抗她从口中渡来的丹药。

这是泗沄最后的计谋——她知道沈巽心灰意冷,要么是与洛坎玉石俱焚,要么可能自寻短见。作为洛涯的死侍,洛坎对她有恩,她不能让沈巽对他不利。作为泗沄,她想让沈巽好好的。

“你——”沈巽失语,也不明白往日最守规矩的泗沄今日怎么也不敲门,然后迅速找了叠放在床头的亵衣披上。

泗沄看着他满身痕迹,目光幽深而晦暗。沈巽系好衣物,转头还见她呆愣地站在那儿,遂皱眉:“从昨晚开始,你就很不对劲。对了,洛坎呢?”

泗沄听到“洛坎”二字,面部肌肉明显紧绷起来。沈巽将她面上情态尽收眼底,满腹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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