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凤息大人。”淡淡的墨竹香从身后传来,路乐乐惊讶回头,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她每次看到凤息,心中都是一番酸涩,因为,凤息总是让她想起千年前的笙澜,想起这一世的未然。
这个情,该如何还?
看到了过去记忆的这些天后,月重宫的人都唤她为夫人。
夫人,夫人……路乐乐笑着朝那孩子点点头,接过了外套,盖在小腹上。
她突然觉得夫人这个称呼,还不错。
“豆豆……”她低头,看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轻轻地念着孩子的名字,“想不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小鸡少爷啊?”
话音一落,一直藏在睫毛下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原来,他们曾这样相爱过。
“那你心中的人是谁?”
“姬魅夜,两世,我爱的人都是姬魅夜。”
“然后呢?”此时,凤息大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如果夫人看不到真相,那世子殿下这一生就白活了。”
“大人。”路乐乐走上前,慢慢地跪下,举起双手,“既然未然有留下的遗愿,那我有权利知道。”
夜幕中,凤息大人的手在颤抖,半晌,撤退了其他所有的人,留下了路乐乐一人,“夫人,在此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对不起,属下有一事要说。”说罢,他走到路乐乐身前,深深鞠躬,“夫人,您可看了王爷的灵盒?”
这一句话,让路乐乐不由得一惊。
“看来夫人不曾打开过王爷的盒子。如果是这样,那请夫人打开吧,里面有王爷为您留下的一些东西。”
落日,残阳如血,将圣湖蓝色的水染上了一片血红,灼人双眼。
一整日的站立,按理说,人应该早就疲惫不堪,然而凤息祷告的声音却犹如天籁,让人觉得灵魂也跟着超脱。
最后一道落日余光陷入地平线下,凤息从地上起身,抱着盒子,准备踩上湖中的莲叶,移至湖心,最后将其沉入湖底。
匆匆洗完脸,书莲已经在外面等候,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此时月重宫的阶梯两侧,已经跪满了弟子,他们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脚下摆放着玫瑰,而祭司大人正捧着那只褐色的盒子慢慢地走向圣湖。
皇室成员默然跟在他身后——这是南疆最盛大的仪式。
凤息看着路乐乐走来,让书莲安排她站在了凤息的身边,那是与他同等的位置。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夫人,夫人……”耳边有嬷嬷焦急的呼唤声。
路乐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嬷嬷正用沾了水的毛巾给她擦脸,“夫人,可是做噩梦哭了?”
哭了吗?她淡淡一笑,起身坐起来,看到天已经亮了。
这期间,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谈未然,他的去世成了三人内心深处最疼的一道伤,更何况,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深夜里,路乐乐梦见自己走在三生石的长桥上,人群拥挤,欢歌笑语。身边站着的是姬魅夜,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将她握得生疼。
前面是穿着淡蓝色袍子的男子,他深蓝色的眼眸浮着一层看不清的薄雾,正在人群中彷徨地寻找,最后隔着拥挤的人群,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她不会诵经,如果……能为他弹一首长相守,祝他和相爱的人长相守,便好了。
“我……我不会。但是,前些日子在您回来之前,我看祭司大人拿了曲谱,恐怕他会弹吧,要不,夫人您去问问?”说着,书莲眨着眼睛冲路乐乐意味深长地一笑,脑袋立马吃了一个爆栗。
真是的,还是月重宫弟子呢,这孩子可一点不像其他的孩子那般遵纪守法,不过,到是流露出孩子独有的狡黠。
“知道就好。”她哼了一声,然后站直,踩着白玉石阶,慢慢地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书莲,你见过未然世子殿下吗?”看着清净的月重宫,路乐乐想起以前的未然就住在月重宫。
“世子殿下吗?这月重宫的人都认识他呢。”小家伙突然兴奋了起来,不过清澈的眼瞳很快黯然下来,悲戚地道:“以前世子殿下就住在您现在的寝殿的隔壁,他身子不太好,时常咳血,但是为人温和,常常给我们讲经书,而且……他弹得一首好曲子。”
只是……能回到过去吗?
回不去了,哪怕她前世是神乐,此生,她还是路乐乐。
千年前双生的无奈,千年的是与非,她不想太过追究,可是……
“你有,每次你看到凤息大人都会发呆,表情傻傻的。”
说着,书莲上前,将她扶起来。
路乐乐一时语塞,抬手捏了捏书莲的脸蛋儿,“你都想些什么啊?”
而这些日子,她看到的凤息大人虽然清淡如烟,但是眼中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忧伤和挣扎,这种情绪,不该是一个祭司应有的。
凤息大人既然是未然的恩师,想必他早就看破了红尘,置生死于度外,然而……他却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制。
最奇怪的是,凤息对她的态度。
“凤息大人,还真是有些奇怪啊。”
“夫人,您也觉得凤息大人奇怪吗?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书莲眨了眨眼睛,看到凤息走了,倒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年纪不过十岁,也喜欢待在这位有身孕的夫人身边,夫人性格好,这几日还给他讲一些非常有趣的故事。
“哦?书莲你说说,凤息大人哪里奇怪了?”
豆豆呢,作为母亲,她该给豆豆一个怎样的童年?
“你今日气色好了很多。”凤息坐在她旁边,却看着远处的天际。他的侧脸线条柔美,脖子纤长,犹如气质非凡的白天鹅,可是,他身上却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昨日月重宫同皇室商议过了,未然的遗骸将于明日下葬。”
“夫人又发呆了。”
路乐乐缓过神来,果真看到凤息后脑子又乱想了,每次都是这样,一看着他的脸,就会想起那个逝去的人,脑袋便开始发蒙,免不了被凤息旁边的小童子偷偷取笑了几次。
“书莲,不得无礼。”凤息轻声呵斥道。
一千年之后的月重宫,已经没有了往昔杀戮所留下的痕迹。
手里的水晶球泛着柔和的光晕,最后随着记忆完整的呈现,而慢慢黯然,最后停留在鲜血流向圣湖之后,水晶球又幻化成了光圈,犹如那些凋零的西番莲一样,化成了灰烬。
天空很蓝,路乐乐抬起头,半眯着眼眸,看着头顶上飘过的云朵,眼睛微微有些刺痛。
生活中,借钱还钱。可是,情该如何还,纵然不能以情还情。
幸的是,这一世的未然,爱上的是礼儿。
这么一想,她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
只不过……豆豆啊,妈咪怎么觉得自己老了呢。
昨天凤息大人专程前来为豆豆把脉,得出这家伙安然的结论。
路乐乐唇角轻轻的勾起,小家伙一直都好着呢,身为医生的她对自己和豆豆都保护得很好。
如今,神给予了她新的一世,让他们摆脱了血缘的无奈,那是不是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呢
只是……小夜,这一世的你,还像千年前爱神乐那样,爱着路乐乐还有我们的豆豆吗?
“夫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孩儿的声音,路乐乐回头,看到凤息身边的小童子抱着一件衣衫走了过来。
“请问。”
“你可曾看清过你的心?”
路乐乐惊讶地抬头,对上了他幽深的双眸,“我早就看清了。”
“羽见。”没等他说完,凤息突然冷声呵斥,“灵盒是不能轻易打开的。”
羽见身子微微一僵,跪在地上,“凤息大人,您明知道这是未然殿下的愿望,为何不将它交给夫人呢?”
“既然都死去了,那些过去的东西又何必再提呢。”凤息清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坚决,然后转身踏上莲叶。
“等等!”阶梯处突然出现一个焦急而熟悉的声音。
路乐乐一回头,竟然看见羽见满头大汗地奔来。
“羽见……”溯月和若云愣了片刻,然后起身拉住他,示意他不得进入这里。
她不愿意做神乐,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年神乐割脉自杀、放干自己鲜血时的那种无奈和绝望。
千年之前,她爱上了他,可是,他却是他的弟弟。
千年之后,自己再度爱上了他,,而他们,不再有血缘关系。
耳边,竹丝传来了悲悯的曲调,混着低低的祈祷,听上去,更像是呜咽声,让人心里顿时一沉。
他们将抬着未然,慢慢地走到月重宫的圣湖之上,然后,将他沉入湖水中,在祈祷声中,让他的灵魂进入轮回。
仪式进入了最末端,也是最痛苦的时候,祭司大人将会在圣湖的边上祷告直到落日时分,而他们必须陪在旁边。
那算不算是噩梦呢?梦中,未然和礼儿携手离开,姬魅夜和汮兮相拥离开,而她孑然一身。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那种孤立站在人群中的感受,她尝过。她把手放在小腹上,现在,她并非孑然一身了,她还有豆豆。
看到桌子上白色的衣服,她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未然的下葬日。
她记得这一幕,那是最后一次看到未然的情景,然后,他跟着花葬礼走了。
她转身,看向身边的银发男子,却见他嘴角有一丝冷笑,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转身抱住了另外一个女子。
那女子眉心一点朱砂,面目妖娆。
晚上,若云和溯月也过来了,带来了好些婴儿的东西。
因为她执意不肯去皇宫,所以,他们送来了几个侍女,照顾她的起居,但是人太多,她觉得太吵,便留下了一个在宫里专门照顾初生婴儿的嬷嬷。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若云一直问个不停,说的都是如何安胎的事情,至于溯月,则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她。
“曲子?”
“是啊。”书莲眼中流露出崇拜之色,“他弹那曲子的时候,据说,整个月重宫的鸟都会停止鸣叫,静静地候在树梢上偷听呢。”
“是啊,他弹得很好。”她垂下眸子,眼底淌过一丝疼痛,突然想起什么,“书莲,你会未然世子殿下的《长相守》吗?”她能记住曲调,但是,没有玩过古筝。
“我在想,夫人您是不是也喜欢祭司大人,不然你为何每次看到他要发呆,有时候还会脸红呢。”
捏着他脸蛋儿的手,不由得下了力道,痛得书莲龇牙咧嘴,“我得告诉凤息大人,让他罚你将戒律抄三遍。”
“哎呀,夫人,书莲知错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凤息大人。”小家伙忙求饶道。
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凤息大人在故意避开她,而且,故意显得很冷淡。
“夫人,你又发呆了。”书莲捂嘴笑了起来。
“我……我哪里发呆了。”哎,她叹了一口气,自己又是想多了。
“比如,凤息大人以前从来不皱眉头,也从来不到这个后院来看西番莲。现在的他老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而且,以前大人的衣衫都是檀香味,可是现在,却成了墨香。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凤息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命我们用檀香将味道驱除,可是,怎么也没用,连换了好几次衣服,那墨香却是越发浓烈了。”
“是吗?”路乐乐看着凤息消失的地方,眉轻轻地拧了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原来的凤息大人是什么样子,可是,看到月重宫里的人对他的敬畏,想必以前的他十分严肃。
遗骸?那个她拼死带回来的小盒子?
“辛苦您了,到时候请让我也前去为他送魂吧。”在神乐的记忆中,一旦有人死去,那就必须有人为他送魂,不然死后的灵魂找不到归宿,无法轮回,将成为孤魂野鬼。
凤息的睫毛突然颤了颤,随即回头凝望着路乐乐,半晌道:“好的,天气有些凉了,夫人身子弱,还是不要待在这里太久,如果有什么需要,告知书莲,让他为你安排。”说完,便急冲冲地走了,在他转身的时候,路乐乐竟在他脸上看到一种慌乱。
书莲慌忙垂下头,面上露出一丝惊慌。
“无碍的,小孩子。”她喜欢这个叫书莲的童子,和月重宫其他孩子不同,这个孩子眼睛干净若水,性格活泼好动,这几日都是他陪着,倒也不至于无聊。
其实,孩子的童年本该这样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
一千年前的记忆就这样浮现出来,那一年疯狂的小夜,那一年,静静守候的笙澜。
笙澜,是现在的未然吗?路乐乐长叹了一口气。
一千年前,自己给了自己三刀,希望结束三生,然而,绕了一大圈之后她还是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