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地方,汮兮骑在幻兽之上,神情冷漠地看着远处的天空,手里捧着一把焦尾琴,轻轻地弹奏。
她的手指灵活地抚摸着琴弦,然而弹出来的声音却带着无比的凌厉,像是有满腔的恨意无法宣泄那般痛苦。
啪嗒。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她惊愕地回头,看到那银发男子突然倒在地上。
一时间,广场上慌乱的祷告声响彻上空,而那急忙冲向月重宫的男子,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惊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百姓,先是一愣,最后呆滞地看着旁边那些枯黄的西番莲,碧蓝的眼瞳闪过一丝惊骇,随即,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击中一样,再次跌倒。
而此番,不仅是广场上,就连月重宫的祭司大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直到白衣童子唤了他好久,他才从那种惊愕中清醒过来。
花瓣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样瞬间枯萎,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不过片刻,那明明盛开着的西番莲竟然全部都凋零了……
南疆的西番莲代表着高贵圣洁,更代表着永恒,因为它永不凋零!
西番莲,永不凋零的西番莲啊,而此刻却如纷飞的枯叶翩翩而下,甚至……那原本馥郁的芳香,也在瞬间消失掉。
一年来,她失明后,都是他为她绾发……
看到这里,在场有些人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传言神乐殿下和笙澜世子感情笃深,今日看来,果非虚言。
就在笙澜殿下为公主包扎伤口时,已经有人转身,悄然落泪。
那一天是凤凰节,亦是她的生辰,她十一岁,而他十五岁。
花葬礼曾说,你为何这样傻啊,你等了她四年有余,可是,神乐心中爱的却不是你。
那时候的他看着园中那个双目失明的女子,唇角漾开微笑,其实,他从来不觉得他等了四年,像是很久以前,他就开始等她了——无怨无悔。四年前的那一眼,他便甘愿为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怀里的女子面色苍白,齐腰的头发凌乱散开,手腕处的伤痕狰狞恐怖,她一共割了自己三刀,所有人都无法懂得那三刀是什么意思。
只有笙澜懂……
据说人的轮回有三生三世,神乐这三刀断了自己的三生三世。纵然这一世,他不是她爱的人,他却是唯一一个最懂她的人。
通向月重宫必经的广场之上,挤满了围观西番莲的百姓。
一个蓝色的身影从南面跌跌撞撞地奔来。
众人大惊,这不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笙澜世子吗?
就在大家呆在原处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了更让他们吃惊和永生难忘的一幕——紧闭的圣殿大门里溢出了鲜血,汇流成河,染红了三百六十八个石阶,滴入了圣湖里。
那血色嫣红,犹如玫瑰初放的瞬间,更如一条红色绸子做成的丝带,蜿蜒而下,连接了圣殿和圣湖。
笙澜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还是晚了。
有人猜测,此番有痛苦的灵魂在那里挣扎,怨念惊醒了神灵。
轰!一声巨响,下面的门被斩开,白衣小童子们看到笙澜世子殿下手持圣剑,冲了上来。
“殿下,不能擅自闯入圣湖。”童子们惊恐地上前拦住他,却不料他手中的剑往前一斩,凌厉的剑气将他们逼得无法靠近。
此时,呼吸竟然都是疼痛的,他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前方的情景——那是七彩绚丽的西番莲,大朵大朵地迎风而开,可是……就在他还没有看清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伤口处传来,他站不住,跪倒在地,却注意到那西番莲竟然突然凋零了……
“花谢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情景,想起不久之前他还说,多想看到西番莲凋零的情景啊。而此番,他果真看到了。
他扬起唇,明明想笑,眼泪却不停地滚落,就像不受控制的,内心有难言的悲哀和痛……
捻手招来了灵鸟,他推开汮兮的搀扶,骑上灵鸟。
汮兮忙招来幻兽跟上。
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是一种快要死去的痛袭卷他全身。
神乐、皇室,她如何杀得死?
怀里的银发男子痛苦地喘着气,那苍白的脸上竟然有莫名的泪水。
“殿下,你怎么了?”汮兮伸手擦去他的泪水,内心疑惑。
此时正直夏日,是西番莲开得最为颓靡的时候,整个南疆都陷入了一场哀痛之中,唯有这西番莲开得刺目,耀眼。
小公主殿下死的第六日,这是一个奇特的下午,这一日,百姓发现,今日的西番莲不仅开得太过灿烂,而且有些诡异——因为,就在这一日,百姓发现西番莲的花藤上,竟然找不到一朵花骨朵儿,明明昨日还冒出头的小花蕾竟都诡异地开花了。
这一日,昏睡了六日的笙澜世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殿下!”她大惊,抱着琴飞奔过去,却不想,昏迷了近几日的他竟然醒了。
“殿下,”汮兮忙将浑身冰凉的他抱在怀里,“汮兮以为你不会再醒了。”
如果他不醒,那南疆灭她白族之仇,她又如何能报?
放眼望去,此时的南疆花海,竟是一片枯黄,不见了昔日那种七彩炫目,更没有了那让人沉醉的芬芳……
弯下腰,祭司大人的手伸向脚边一朵枯萎的花,然而刚刚触及,那花竟然瞬间化成了灰烬,从指尖消失——在血色的夕阳中,童子注意到祭司大人的手竟然在发抖。
站直了身子,祭司大人回头,看向月重宫最高的神庙,眼中闪过一丝沉痛。
“神啊……”百姓们惊恐地跪下,双手合一,不停地祈祷。
对这突然的一幕,没有人敢相信,也没有人敢否定,可是…这是事实啊……
南疆的国花,突然凋谢了。
传说,他的容颜清美绝世,性情温文尔雅。可是此番,他却赤着脚如疯癫般朝月重宫飞奔而去。
看到这个情景,众人担心他的伤势,纷纷跟上想将他拦住,然而……他已经踩上了直接通往月重宫的白玉石阶。
正当这时,广场上不知道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众人惊觉回头,看到那荼靡盛开的西番莲,竟然开始凋谢。
她手上有三道伤痕,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伤口包好,然后开始修剪她的指尖。
笙澜将没有声息的女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低下头,纤细如白玉的手指轻轻地将她脸上沾着血渍的头发一点点地别到耳后,动作温柔。然后拿出丝绢,沾着湖水,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去。
白色的丝绢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他在水中洗了洗,拧干,继续擦拭,直到她的脸上恢复了以往的干净,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到最后,他命人送来了木梳子,安静地坐在那里,将怀中女子的头发一点点的梳理好,动作流畅没有一点生疏感。
她的一颦一笑,他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笙澜抱着神乐跪在圣湖边,湖水因为沾染了她的血,红莲盛开,然而水还是那样的清澈,犹如第一次,在茫茫人群中看到她的双眼。
众里寻他千百度,猛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神乐最终选择了割脉,鲜血从她身体里一点点的流出,流入圣湖。她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放干自己的鲜血,就是要让自己的身体,不残留一丁点皇室的血统。
她憎恨自己的血统……
那一日,白衣童子们看到笙澜世子抱着神乐的尸体从圣殿里出来,一步一步踩着神乐的鲜血走到圣湖边上。
“随他去吧。”祭司大人走了出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笙澜殿下一步一晃地踩着阶梯走到最上面,扔掉手里的剑,推开了那一道金色的大门,在那一瞬他身后的小童子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原本最神秘、干净到可以倒映出蓝天的圣湖,果真是一片火红,水面上,竟然开出了无数朵红莲,犹如燃烧的火。这个情景被称为红莲业火——属于地狱、痛苦、怨念的红莲业火。
怎么会这么伤心,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明明讨厌西番莲啊,可是,看到西番莲凋零了,他怎么会如此难过?
为何呢?谁告诉他?
圣殿的下面,上百个白衣小童子接受了祭司大人的命令,跪在祭坛边开始默诵经文,因为月重宫上方的圣湖突然火光冲天,但是祭司大人下了命令,谁也不可上去。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甚至……他都不知道灵鸟要带着他去哪里。
此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凝眉,灵鸟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像是在哭泣,最后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带着他停在了山顶之上。
他不明白灵鸟的用意,低头看到脚下是一片瀑布,而下方则是发出轰隆声响的潭水。
姬魅夜睁开眼,手捂着胸口,“好难受,我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您……丢了什么?”
“不知道。”他慢慢坐了起来,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扶着额头,明明脑中一片空白,明明陷入一场没有梦的沉睡中,却突然被一种悲痛惊醒,然后莫名的流泪。
那碧蓝色的眼瞳直直地看着头上的纱帐,晶莹的泪水从他漂亮的睫毛间溢出,然后悄然地滑落在了他铺开的发丝之上。
没等侍女上前将他扶起,他突然坐了起来,赤脚飞奔下床,冲出了院子,朝月重宫的方向奔去。
“小乐,小乐,你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