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封面还有斑斑的血迹,好几次他咳血,还是要坚持写下记忆中的东西,那种害怕忘记的痛苦,她能深深地体会。
书的前几页,果真是写的花葬礼……字迹有些潦草却又不失清秀,看得出来,当时他的心境很乱。
因为字体太过繁复,很多她都看不懂,只有翻下去。
她心口一阵抽痛,呼吸瞬间凝滞在了胸口,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甚至,她能闻到锦囊上那淡淡的墨香味,是那样的熟悉。
怎么会这样?她双手紧紧地握着锦囊,然后拿起了那一本手札,这是他在生命中最后一个月里,亲手写的东西。
那盒子里的是?她颤抖着手,打开了灵盒,那个在不久前,羽见亲手交给她的盒子——那里面放着未然的灵魂和尸骨。她拼死都要送回来的他的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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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盒子打开的瞬间,她的眼瞳猛地缩紧,眼中涌起震惊和难以置信……
“好。”书莲将她扶了进去,然后匆匆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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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惊恐,“夫人,凤息大人可能是一时不小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那他以前是怎样的?”
“以前,他很温和的,脸上常常挂着笑容,不似这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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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未然啊?!他身上有未然才有的墨香,有未然才有的哀伤,还有未然才有的干净眼眸,还有那种如神仙一般不沾凡尘的气质。
可是,他一定不是未然,因为,泱未然从来不会这般对她。
“我……我没有想要打扰他,只是确认他能安然进入轮回而已。”
“现在夫人确认了?”他的唇边拂过一丝讥笑,“那以后,泱未然三个字便从夫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天气很冷,夫人多穿衣服,过些日子,夫人身子会有些不便,凤息会同溯月商量,接您去皇宫小住。”
说完,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微微凸起的小腹,转身离开。
“我骗你?夫人如何说?”他仍旧低着头,青丝垂落在了地上,遮住了他的面容。
“你给我的盒子,既然是未然的遗物,那请凤息大人告诉我,未然的尸骨和灵魂去了哪里?啊!”没等路乐乐说完,被他握着的地方传来一阵锐痛,疼得她当即身子一软,险些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犹如钳子一样,几乎要把她的脚捏碎。
若是被惹毛了,画几个小鬼,就可以折腾她了。
对方面无表情,停在她身前,然后蹲下了身子,握住了她的脚。
这个举动让她当即一惊,忙要挣脱,对方力道却大得惊人,她整个人下一秒都可能被他逮着脚扔到地上。
印象中的自己,是不喜欢西番莲的。
弯腰,将鞋子捡起来。鞋子很小,丝质的面料,金色的绣花。厚底,里面镶了丝绒,能起到非常好的保暖作用。
凤息的薄唇抿了抿,回头看向路乐乐,然后走了回来。
前方的书莲吓得停在原处,再也不敢靠近。
路乐乐也吓得不轻,扶着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初见风息大人时,她觉得此人温和似水。可接触之后才发现,对方性格冷厉,
“那好。”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番,似乎确认她果真没事之后,凤息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然,转身就走。
“等等。”路乐乐忙起身追上去,“凤息大人,我有话想问您。”
“夫人,凤息有点乏了。”
“夫人。”走到回廊的尽头,凤息突然停下,身影在暗处看起来非常的模糊,“我之所以不给您看盒子,是因为清楚您不爱他。”
听到这话,路乐乐的手不由得一抖,看向那宛若鬼魅的身影,又听到他轻轻地说:“但是,我现在之所以给您看,是因为虽然您两世都爱着姬魅夜,可是,您两世都只能与他擦肩而过……”到此,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身形像风中的碎影,飘忽的就要散去。
许久,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漫长,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而你,两世,却都只是笙澜的妻。”
路乐乐斜躺在铺着毯子的小榻之上,轻轻地抚摸着日渐突起的小腹,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丝后怕。
刚才只是崴了一下,若不是书莲一把抓住她,没准她就滚下了阶梯。
“凤息大人?!”门突然被推开,阴冷的风随即灌入房间,路乐乐抬头,看到凤息站在门口。
已经一个月了,夫人每次都会捧着盒子前来寻凤息大人,可是大人每次都如此冷淡和决绝。
“大人……”书莲的声音透露出恐慌,“夫人刚才摔了一跤。”
“什么?”书从桌子上滑落,他赫然起身,急忙走了过来,“摔到哪里了?”
她的手里,捧着一张画像——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大大的眼睛,和夫人有几分神似,圆润的脸上,梨涡浅笑。
深夜,夫人抱着那小盒子,从圣湖边上一路狂奔到月重宫,前去找凤息大人,然而,凤息大人却以身体不适为由,避开不见。
深秋,南疆雾气蒙蒙的,半个月前的迎冬祭祀,凤息大人竟没有出现,而是由侍月女神代劳。
头顶月辉清明,欠的情,终是无法用情去偿还。
第一世里那个完美无瑕的笙澜,已经让神乐一辈子歉疚,若这一世,未然的情还是这般深厚,那她该如何?
甚至,她宁肯相信,在未然最后的日子里,他想起的是花葬礼。
而此时,整本手札快要翻完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忘记了莫管家,忘记了羽见,看着她的时候会问,“这丫头是谁?”
她忍着酸楚,笑道:“王爷,我叫路乐乐。”
他会意地点点头,笑着说:“来,乐丫头你过来……”
“可是,两世我们都有缘无分。”说到这里,她心口掠过一阵钝痛。
是的,他们注定有缘无分,如果真的有缘,经历了这样的曲折之后,他们就该好好在一起,可是……他怀里拥着的却是一千年来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汮兮。
“既然你看清了你们有缘无分,那你还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去爱其他人吗?”
再翻几页,她的手停滞了一下,因为在那潦草的字迹中,她看到三个字——路乐乐。
看手札的厚度,应该是在他中毒的第十五日左右。
潦草的字迹,几乎变成了狂草,然而“路乐乐”三个字却是那样的清晰,一路翻下去,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竟然占了整整一页。
似乎,她能看到那一抹清淡的影子,坐在琉璃灯下持着笔认真写书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曾匆匆地瞥过,像是关于礼儿的,便不忍心再看下去,怕落得伤心。
只是每日守在他旁边为他研磨,直到最后,他彻底忘记了有路乐乐这个人。
里面的不是尸骨,也不是灵魂,里面放着一本血迹斑斑的手札,还有两只做工不良的黄色的锦囊。
锦囊上用金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泱宝宝,泱贝贝。
这个……在几个月前,被泱未然扔在地上、遗落在茶庄的锦囊,此番,干干净净地在她手里。
想起来了,第一次看到凤息,他的眼神温柔,唇角有随和的微笑。
这种喜怒无常的变化,应该是她到这里之后才有的?
突然想起了他最后看她的眼神,路乐乐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小腹之上,“书莲,你告诉凤息大人,我今日要去皇宫看若云郡主和溯月殿下。”
刚才他手上的动作再稍微用力,她的脚筋必然断裂,那冷漠的眼神,也明明是讨厌她的。
“夫人,夫人。”书莲忙冲了上来,将路乐乐扶着进了屋子,“刚才,凤息大人……”
“他弄痛了我。”她直接说道,然后观察书莲的表情。
脚背上的疼痛依旧存在,她下意识地扶住身子,强撑着站起来,内心的恐惧如蛇在体内游走。
路乐乐摸着自己的脸,才发现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
这个凤息……不是未然。
笙澜的妻?!笙澜的妻?!你,两世,都只是笙澜的妻?!
这句话好似惊雷一样划过,让她全身的血液一凝,那捧着盒子的手也忍不住在颤抖。
两世啊,两世啊……两世啊,她怎么忘记了,两世她都是嫁得同一个人,虽然以不同的方式。
“夫人。”疼痛的瞬间,鞋子已经套在了她的脚上。凤息抬起头来,蓝眸冷冷地盯着路乐乐。
那一眼,让路乐乐全身一冷,血液凝固成冰。
“泱未然是凤息的爱徒,他的尸骨和灵魂,凤息其实早在你回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他为你倾尽两世,你心中若没有他,那还是不要打扰他!”说罢,他放开了她的脚,站了起来,脸上有一种阴森的白。
恰在此时,凤息开口了。
“夫人有话要问我?”他声音很清,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他要为她穿鞋的动作极其不搭调。
“我想知道,为何凤息大人要骗我?”
墨色的头发散在雾气中,单薄的衣衫沾了露水般的湿意,他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最后停在了她**的脚上。
“抱歉,凤息大人,刚才是我不对。”路乐乐尴尬地笑了笑,忙低头道歉。
用鞋子砸人家,真的是太没有礼貌了,更何况,砸的还是南疆声望最高的祭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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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重宫所有人在对他充满了敬畏的同时,还莫名的对他有一种恐惧。
凤息侧头,看着地上那只绣着西番莲花的鞋子,轻轻蹙起眉来。
说着,他反而走得更快了。
“凤息!”看他又要离开,路乐乐也慌了一下,情急之下,脱下鞋子,就朝前面的人扔去。不偏不倚,果真砸中了——凤息大人高贵的头颅。
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正中目标。
如墨的发丝宛若流水一样披散着,如烟般淡漠的脸上此刻有几分苍白,目光在落到她身上的时候,竟然有一丝慌乱。
“你摔倒了?”他并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身后的薄雾让他的身影看起来一点都不真实。
“已经无碍了。”
还没有等书莲说完,凤息大人已经推门走了出去,连外套也忘记了带上,仅仅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
“凤息大人,等等。”书莲抱起衣衫就冲了出去,刚走到门口,那薄雾迎面而来,冷得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凤息大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处。
天刚亮,书莲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凤息大人的房门。
“若是夫人要见,那你便退下吧。”凤息大人坐在书桌前,一手扶额,一手轻轻地翻动着书页。
墨色的头发宛如瀑布一样泻在肩头,露出清美的容颜和那线条优美的脖颈。他侧着脸,睫毛轻垂,白皙的脸上投出一抹阴影,遮住了他碧蓝色的眼瞳。
深吸一口气,她决心合上书,然而就在此时,夜风袭来,她手下的书竟然自动翻开,停在了最后一页。
那一晚,远处的书莲看到夫人跪在圣湖边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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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翻到最后三页的时候,她突然失去看下去的勇气了,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没有陪伴着他。
而她怎么有资格,去知道他内心想的是谁呢?
凤息大人说得没错,你两世都嫁给了笙澜,可是两世你都爱的是一个只能与你擦肩而过的人。
“不会。”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坚定地答道。
从不曾后悔的爱,为何要改变。爱就爱了,爱就一直爱下去,哪怕相隔天涯。
“好。”凤息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既然你心意如此明了,那我便将盒子交给你。”说罢,他将盒子放在了路乐乐的手上,转身踩着石阶走向回廊,留下了淡淡的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