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常年和药物打交道,现在闻到这个味道,路乐乐还是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屋子里的布置简单而朴实,几幅山水画挂在墙上,几株盆栽,砚台书案,倒显得清雅。
绕过屏风,便看见一张挂着白色帷幔帐子的雕花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泱未然。
“小小姐,是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啊。”羽见叹息一声,又加快了步子。
这时,远处走来一青衣中年男子,样子很是焦虑。
“羽见大人,快些去!”那人拉住羽见就走,刚转身,突然发现身后的路乐乐。待看清路乐乐的面容之后,那人大惊,犹如看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震惊之余又是莫大的欢喜,忙躬身道:“小小姐。”
其实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西院。西院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神秘,不过是繁琐的长廊和阁楼,还有百花争艳的花园。
脚都有些累了,羽见的步子却丝毫不减慢,反而穿过假山之后,又绕进了另一座落院。
她抬头,上面有一块牌匾——葬花院。
深吸了一口气,拔出另外一根银针,然而,还是这个颜色!
“羽见,王爷他以前就病着吗?”第一次,路乐乐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恐惧,是那种对生命即将逝去的恐惧。
“小小姐,针来了。”羽见将银针递到路乐乐身前。
小心地将丝绢收好,放在袖中,路乐乐拿起银针,仔细地将它们插入穴位,半晌拿出之后,针尖变成紫红色。
这一刻,路乐乐茫然地坐在床边,看着静静躺在**的人,半晌反应不过来,脑中是一片空白。
“小小姐……”
大夫迟疑了一下,然后看着羽见。
“请相信我。”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将泱未然的衣衫褪去。琉璃光下他的皮肤惨白如雪,有一种常年的病态之色,而且格外消瘦,皮肤虽然光滑如玉,但是骨头还是分外硌手。
“哦?怎么了?难道是泱未然想通了,要我去见轻歌?”路乐乐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才抬头看向羽见。那一眼望去,她手里的大蒜全都散落在地上。
一夜之间,羽见的发髻竟然有了白丝,而那双黑眸也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羽见,你这是……”
“哦。”路乐乐应了一声,想起昨日他还这般拉住自己的手,便也没有多大的犹豫。此时,他不是泱未然,就是一个病人。
指尖下意识地放到他的脉搏处,路乐乐眼底陡然闪过一丝震惊,忙问道:“大夫,你现在是要施针吗?”
“我是想施针,但是王爷的脉象太乱,好像有些困难。”大夫叹息道,其实已经不知道如何下手。
“羽见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是能做主的。”
“好,一言为定。”路乐乐当即答应道,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看得羽见一愣,根本就没有料到刚才她明明反对,怎么又突然答应得如此爽快。看起来,就像是在等他这句话。
其实,路乐乐的确是在等这句话。若不是为了轻歌,她才不会救。不仅如此,她路乐乐的确是欠了他泱未然一次。
“我没有本事救他。而且,就算能,我凭什么救他?”她的声音冷了几分,下意识地摸着自己曾被他捏得脱臼的手腕,那种疼还清晰可知。
“您是在恨他吗?”此时,羽见像想起了什么,无奈地问道。
其实他早该想到,失去记忆的小小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女子。即便是,面对着王爷近些日子反常的行为,也会产生恨意,一时间,要刚烈的路乐乐放下两个人的过节救王爷,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夫给王爷施针,但王爷根本就没有醒过来,如果再这样下去,情况会非常的糟糕。所以羽见贸然请您过来,希望您能协助大夫。”
“咳咳……”此时,**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音非常低沉无力,就像是被卡住一样,咳不出来,让人听着都难受得很。
“算了吧。”路乐乐挥了挥手道,“你知道你家王爷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你除了心狠手辣、心思歹毒,本王还真找不到你能为我做什么事情’。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家王爷对我的判断,你说如果我待在这里,那万一他醒了过来,岂不是活活又被我气晕过去?”说完,她走出了屏风。其实一个医者的心态让她忍不住留下来,然而,作为一个正常人,面对着时刻羞辱自己、折磨自己的男人,她做不到。
此时的他痛苦紧拧的眉中看不出一丝平日的高傲和暴敛,那柔和的琉璃灯照得他像暗处几不可见的易碎影子。
她脑海里浮现出当日他站在红树林中,那块黑色的石碑之上,夜风从他身边掠过,他周身强大的气息吹拂着杂草,一波一波宛若潮水被他踩在脚下的画面。那一刻,他是那么有气势,让人根本无法想象出他会像现在这般虚弱不堪。
此时的泱未然,是她从未见过的。
次日,清晨。
路乐乐已经将所有大蒜挂满了正屋子、窗台、桌子、花盆,就连窗帘都是用大蒜做的,而门口,还放着一个足有一个人高的十字架。
门被羽见推开的时候,路乐乐正坐在地上,打造她的第八十一个十字架。
青色如丝如缕的发凌乱散开,原本就线条柔和的脸此时看起来憔悴不堪,拧起的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窝深陷,而紧抿的薄唇更是看不到一丝血色,那张脸失了血色,几乎都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泱未然?!”明明知道**的人是谁,然而,路乐乐还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不过一夜而已,他哪里像昨晚在她房间里,冷眼呵斥她不知廉耻,高傲地拂袖而去的泱未然。
路乐乐不清楚为何这个陌生人和羽见一样要唤她为小小姐,只得尴尬又茫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小小姐,你来了就好了。”那人大松一口气,才推开屋子。
此时,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扑来,将园中原有的淡淡花香瞬间冲散。
古朴的院门上种满了青苔,绿色的壁虎爬满了墙壁,青色的鹅卵石一路铺开,穿过内院。院子的两旁是两潭清池,里面种满了莲花,白色的花瓣还挂着露珠,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旁边还有一座蔓藤秋千,不时地晃来晃去。
“小小姐,您不觉得这里眼熟吗?”羽见的声音幽幽传来。
“没有。”路乐乐摇摇头,还真没有一丝记忆。
“不是去见轻歌。小小姐,你去看看王爷吧。”羽见垂下头,低声说道。
“看泱未然?他怎么了?”不知道为何,此时看到羽见这个神色,路乐乐心里突然不安起来,慌忙起身跟着羽见出了正王府,朝西院走去。
一路上,家丁还是像以往一样做着自己手上的活儿,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动,看到羽见过来,纷纷低下头,放下手里的活。
他的脸此时安静得宛如沉睡的婴儿,如画的眉目,细长的睫毛,好看的鼻翼,还有比女子还秀美的唇。
然而……
心口一阵阵抽搐,路乐乐几乎拿不住手里的银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会这样呢?
将衣衫褪到他手腕处时,路乐乐才发现,那里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巾,丝巾的边角用红色丝线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她拿在手中一看,心不由得抖了一下。
“花葬礼!”
她的眉轻轻蹙了起来,这绣着“花葬礼”三个字的丝巾为何会在泱未然的手上?
“让我来看看。”泱未然的脉象岂止是紊乱,根本就是若有若无,手指放在他的鼻息处,呼吸也若游丝。
“咳咳……”他轻微咳嗽一声,路乐乐忙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的肺部,仔细聆听,随即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分外难看,放在他鼻息间的手轻轻地移到他的胸口,轻轻地摁住然后左右移走。
“大夫,请把银针给我。”半晌,路乐乐低声说道,声音却忍不住在颤抖,眼角都溢出了一些汗水。
所以,她还他一次,这样两个人的债务还清,到时候,再次争斗起来,就无须手软了。
路乐乐再次走进屏风,坐在床榻边上,突然有些茫然起来,便回头看向羽见,“我该怎么做?”
羽见一愣,脸色有些尴尬道:“可能接下来施针有些疼,王妃您握着王爷的手便可,免得他疼得不愿意配合大夫。”
“嗯!他对我做的事情,对轻歌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忘记。而且,我知道你们也将轻歌抓了回来,我昨晚曾求他了,将轻歌放了,然而,他只丢下一句,我没有资格求他。”她唇角一勾,笑得有些苦涩,“你说,羽见,我为何要帮他?我哪有资格帮他!”
“小小姐是担心轻歌吗?如果是这样,若您能让王爷醒过来,羽见亲自将轻歌送回来。”
“真的?”路乐乐半信半疑。
他们之间,时刻都盼望着对方早点死去,所以,此时她不做害人的事情已经非常不错了。
在他泱未然面前,她路乐乐算什么?被扔进水里的贱人、关在笼子里的宠物,还有随时都可以扔给他的男侍享乐的玩偶。
“小小姐,您真不打算救王爷?”
路乐乐并没有前进一步,反而往后退了一点,转身看向羽见道:“羽见,你家王爷生病了。”
“嗯,所以羽见才带您来。”
“带我来做什么?”难道要让她干脆气死泱未然?
“小小姐,你在做什么?”看着满屋子的大蒜,羽见惊骇地问道。
“大蒜十字架!”路乐乐头也没有抬,认真地将大蒜绑成十字架。据说吸血鬼怕大蒜,也更怕十字架,如果将两者结合,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小小姐,随羽见走一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