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风从北方呼啸而来,林子里的树枝顿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然而这个种声音,却很快淹没在她身上那些晃动相撞的铃铛声中。
这些铃铛,像是受到惊吓,惶恐不安,相互撞击震动,让暮涟整个身子都陷入不安中。甚至皮肤被铃铛弄得生疼,而且,随着那风声的逼近,她能觉得身子都颠簸了起来。
能将她父亲杀死的刀,她怎么敢小觑呢?若不是被激怒,按以往她的做法,定然不会出手。
月亮升至高空,手早就因为疲劳过度而颤抖起来。然而,暮涟不能让对手看到自己的虚弱,噬月刀在手,并不能护她安全,更重要的是,她要带着小东西离开。
不能让他有事,不能让他有事,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信念。
颜绯色,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我做了这么多事后,你会恨我,恨不得杀我,而不是这样淡漠,甚至任由我放肆下去。你杀我,至少证明你在乎的我,而现在,我的存在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为了西岐。
月华下,白衣女子牵着马默默地前行,秀丽精致的脸上有一双宛若秋水的眼睛,那双本如钻石般闪亮的眸子,此刻,竟然装满了忧愁和无措,还有迷茫。
<!--PAGE 17-->
所以,她说的不该这样,而是让他不要在此之前抱着幻想,幻想她回来了。如果她真的回来了,这样,他会更痛苦。
因为他身上有双重诅咒!
“很好啊。”他猛地睁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身边有着一丝讥笑的女子,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你终于做到了,能看清利弊的所在,懂得如何取舍。若这样,即便半月后我彻底死去,那我也无须担忧西岐了。至少,你现在可以真的独当一面、心若铁石了。”
“不管怎样,您都不该这样。因为,您只有一种结果,不是吗?”她扭头望着他的侧脸,完美无瑕的脸,然而,一切都会消失。
“怎么说?”他只有一种结局,他有些愣住。
“它们不会放过您,新月之时。”她垂手,指着地下滚动的恶灵,它们已经为了那场不可避免的盛宴,开始欢呼了。
景一燕走上前来,循着他望的方向看去。此刻,寂静的林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黑衣人已经悄然退了下去。
“殿下,你不该这样的。”她叹息道。
他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受伤很重,然而,神色因着四年权力的磨砺,变得很冷漠。
“嗯!我记得你了,颜绯色。”她轻声说道,意思是,我记住了你名字,然而,她没有理解他在问,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并非你记得住吗?
白玉的手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他悄然地收了回来。女子也没有去管,而是纵身上马,用力地扬鞭,策马前进,走出了林子,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林子尽头。
如果是,为何,你不记得我了,甚至,站在你面前,你都不认识我?
如果是你,为何天空,没有你的星宿。
如果不是你,为何,在看到你的那一瞬,我会莫名地心痛。你知道,这世间,唯有你才能让我心痛。
“你还记得吗?我叫颜绯色。”他低声询问道,眼睛想要将她看透,然而……
这个女子,没有他预想中那种反应。
颜绯色这个名字,曾经是她心中永不泯灭的痛,曾是她想生生抠掉的伤痕,是她曾经宁肯蒙蔽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名字啊。
颜绯色!她微微启唇,却没敢念出几个字,只是,避开他流光溢彩的眸子,垂下了眼眸,修长的睫毛遮住她眼中的慌乱。
人如其名,如此妖媚的人,就连名字都如此好听。
颜绯色……
“那你要做什么?”还是那样警惕,带着将陌生人拒之千里的冷漠。
“我不过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握刀的手晃了晃,暮涟心头一番苦涩。眼前的男子,绝美如玉,就算世间最好的工匠也无法雕琢出这么完美、精致的脸庞吧,而看似娇媚的面容,眉宇间却有一股让人窒息的霸气。然而,那双眸子,此刻竟然又是那样柔情似水,像缀满星光的银河,美得让人心碎。
哐当,噬月刀入鞘,她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受伤的白袍女子,然后看向盯着自己的颜绯色,道:“请你照顾好颜碧瞳,也请你和你的娘子不要抛下他,还有,他说他娘亲会在呈州,请不要忘记带他去一趟呈州。小鬼,很固执的。”
<!--PAGE 14-->
说完,她转身就走。
而喜怒形于色,却也是他们的致命的弱点。
眼前这个女子,竟然让她两度出手,四年来隐藏在内心的仇恨,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突然激发出来,甚至无法克制,她自己也想不通。
然而不管从哪一方面,这个女子都该死!
“我答应了孩子,带他来找你们,既然你来了,那我将小东西交给你。不过,不好意思,我没能照顾好他。”她再次垂下头,发丝落下,试图遮住了她挂着泪水的眸子,然而一低头,泪水却似断线的珍珠。
原来自己是这么没用的人啊,竟然舍不得这个老是和自己作对的小鬼呢。
当她走近时,驱魔铃哗啦啦作响,一股无形的力量隔在了他们之间,她完全无法感知,而他却被那股力量逼得直要后退。
“原来,我要找的人便是你啊,小鬼?”指腹温柔地摸着他冰凉的小脸蛋儿,额头垂落的头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颊,让站在远处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也很低,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清楚,空气中唯有悠扬的铃铛声,“颜碧瞳啊,你还真是让我好找啊!”
手离开小东西冰凉的脸蛋,握住了他的小手,轻捏着他的手指,感到那刺骨的冰凉,心也随之阵阵抽痛。
银发男子注意到她的这些动作,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娘子啊,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会叫颜碧瞳啊?”暮涟望着身前的银发男子,他美若天仙,眼中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信息,温柔的,渴望的,还有恐惧的。
<!--PAGE 13-->
“这……”暮涟看着眼前的红袍银发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会是孩子的父亲?”
“我当然是。孩子将于三日后的月圆之夜年满四岁,有一双碧绿如水的眼睛,因此……”他顿了一下,眸底有痛楚涌起,“我娘子为他取名为颜碧瞳。”
“颜碧瞳?”手里刀险些掉落,暮涟整个人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双唇在发抖,“你说,他叫颜碧瞳?”
那咬牙的动作,那句“凭什么”的口气,固执而有些不屑的眼神,真的像极了她啊。
“因为你是魔鬼,对吗?”她抬起下颚,一副不再惧怕的样子,“这地下的恶灵,也是你带来的吧?如你真是魔鬼,你怎么可能有孩子?”
“呵呵。”他低低一笑,有些苦涩,没有反驳。他的确是魔鬼,而这些恶灵也确是他带来的,然而它们是来吃他的。
然而暮涟不敢有丝毫放松,这个男子,比女子还美丽的男子,他身上有一种可怕的魔气,而且,他是西岐人。
“凭什么?”她咬了咬牙。
眼前的人,听到此话,身子再次僵了一下,打量她的双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光芒,唇张了又合,但是声音却又像是被哽住了,半晌,他才幽幽地吐出了几个字。
是她吗?骊山脚下,红莲盛开,他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手下意识地握紧,他稳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又走近。
这天下,除了那个女人,没有人再敢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而现在,这个女人,带着驱魔铃,拿着噬月刀,还抢走了他的孩子。不管是哪一条,这个女人都该死的,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动怒,甚至动怒不起来,因为她的表情和动作带来的回忆,还有那些潮水般涌上来的疼痛。
然而,一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权斗终究让这两样东西流落出西岐,也造就了他统治时的权力和灵力终其一身的时代。
而此时,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上,她给他一种复杂的感觉,遥远的,危险的,还有心痛的。
他无法了解这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了解颜碧瞳在她手上。
那是他醒来时看到的一双眼睛,然而当他使用摄魂术想要控制她,看透她过去的时候,他什么都看不到。
“殿下,她便是那日闯进圣湖的女子。”景一燕走上前来,轻轻地禀告道,而语气还有掩饰不住对暮涟的恨意。
“驱魔铃!”目光落在了暮涟脖子上,颜绯色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惨白。
这种感觉,好生熟悉,不是吗?心疼,让他难以呼吸的疼,这世间,不是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吗?
<!--PAGE 11-->
可是,为何呢?
“刀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反应过来的景一燕眼里彻底爆发了恨意,口气几乎是歇斯底里,“你为什么有这把刀?”
这把刀杀死了她的父亲,也连同他父亲的遗骸一同埋葬,为何竟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感受到了一种不同的恨意,暮涟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将刀往上一送,道:“你要这个刀,我可以给你!放了我们!”
颜绯色站立在风中,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那些受伤的杀手,最后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在刚才,他就看到了她了,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之所以关注到她是因为他发现那些追随他而来的恶灵,竟然从她身边纷纷躲开,在感受到自己逼近的时候,她赫然转身,天空掠过一道力量强大的杀气。
那是足以让恶灵和魔鬼害怕的杀气。
“魔鬼吗?”脑子里除了这个词,她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词了。
这个在天山圣湖里沉睡的活死人,这个在水里睁开眼盯着她的活死人,这个曾经让她落入圣湖中的活死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
“谁?!”暮涟拿着刀,猛然转身,将刀护在身前,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刀影。
如银的月辉下,数片桃花在风中飞舞,好似漫天的红雪,妖娆旖旎,那些杀手,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就连那高傲的女族长此时脸上都有一丝敬畏的神情,看着林子深处款款走来的一个身影。
红色的袍子,好似墓园那诡异的曼珠沙华,慢慢在暮涟眼中盛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同于玫瑰的艳红,不同于蔷薇的娇红,不同于朱砂的火红。它的红,看起来,更像是血,像是晕染在夜色中的血,化不开,在月光的照耀下,越来越浓。
哐当!铃铛还在响,越发激烈,被盖着的皮肤因为这个碰撞,疼得厉害。可是,疼却不能掩盖住心底蔓延的恐惧。
这个铃铛自从她醒来之后,就带在了她身上,义父说是护身符,如果遇到危险或者是妖魔,铃铛就会响个不停。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出现过,但是刚才地下那些东西她敢肯定是恶灵,是传说中的恶灵。
<!--PAGE 10-->
铃铛响个不停,原本悠远悦耳的铃声,此刻,却是让人觉得无限恐怖。
而且,如果说先前的杀气让暮涟害怕,那此刻,由远而来的那种杀气,却像潮水般涌来。如果说之前的杀气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此刻就是一个盖子,让她连呼吸都做不到。
马再度受惊,高高地扬起身子,暮涟一惊,来不及勒住缰绳,重心不稳,从上面掉落下来,在落地的一瞬,她用肘着地,将孩子护住,在地上翻滚一圈,身体重重地磕在石头上。
半晌之后,那些冲上去的士兵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倒在地上,而所谓的砰砰之声,竟然是被噬月刀削掉的剑身,落在地上,发出幽冷的光泽。
暮涟伏在马背,半压着身子,将孩子藏在怀里,一手持缰,一手反握着刀柄,而她的身子,因为刚才的怒意,正轻轻地颤抖,呼吸有些沉重。
“谁也不能将他带走。”半晌,她颤抖的唇里吐出了几个极其冰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暮涟抱着怀里的孩子,手拿着噬月刀,看着风起云卷的天空,感受着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气息。而地上,似乎那可怕的滚动也毫不停歇,身下的马,当即嘶叫起来,开始乱动,甚至不时地抬起前蹄,想要躲开那地下的不明物体。
哐当!
“你若上来,我定将你头颅,砍于此刀之下!”使出最后一丝气力,暮涟用力一挥,将身前的几棵大树劈倒。
而此刻,浮云突然聚集,好似在一种诡异的力量下,从远方滚滚而来,随带的还有一种恐怖的呼啸声。
就连脚下,大地轻微颤抖,也像是有什么东西由远而近,匍匐而来。
说完,他慢慢离开。
年轻女族长愣在原地,讥笑的表情凝注,因为她听到了他说死,彻底地死,而非成魔。
而她也彻底地成长为他心目中心狠毒辣的女子了。她蹲下身子抱着膝盖低低地笑了起来,月色中,有泪痕从她眼角滑落。
闭上眼,他的脸贴着自己的孩子,没有说话,是在默认。
是的,景一燕说得没错,一旦醒来,他就只有一种结局——成魔,而且是让这些贪婪的恶灵啃噬,彻底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魔鬼。
<!--PAGE 16-->
“为何?”
“因为,她并非你想要找的那个人。”她仰头看了看天空,嘴角似在笑,那里还是黑暗的。
“那又怎样?”声音很冷,他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
月光倾泻而下,将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迷离的银光,发丝美若白雪,而那张脸,一如既往地娇媚,眉宇却是深深的失落和绝望。
待白色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他纤长消瘦的身子轻微地晃了晃,随即,抬手捂着胸口。明明知道她身上有噬月刀和驱魔铃,他还是冒着被反噬被削弱的危险靠近了她。
越接近满月,他的力量越弱,然而,今晚下来,他明显地看到自己的力量像一团野风中的火,险些被扑灭。脚下那些恶灵感受到了他的虚弱,都纷纷地聚集,在底下欢呼,似乎已经等不及半个月之后的盛宴。
手里的剑,如影随形,却无法靠近对方,这便是噬月刀的强大,凡是要威胁到它的危险,都会被一刀砍至三米之外。
几个冲突下来,景一燕身子往树上一靠,强撑着身子,白色的袍子,斑驳地洒满了鲜血,而一同进攻的杀手大多也倒在了地上。
<!--PAGE 9-->
如果不是你,为何,摸到你的时候,我会慌乱,会绝望。
还是,这一切不过是我美好的愿望。
暮涟仰起头,看着天空的明月,皎洁无瑕,安静地挂在天空,很美,但是,心很乱,像是迷失了方向。
<!--PAGE 15-->
然而,当他在这个女子耳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是垂下眉头,那一瞬,他看到了一种绝望,她对这个名字,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木莲,告诉我,是你吗?
她咬了咬唇,偷偷地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长,白若美玉,透明的指甲发出宛若珍珠般柔和晶莹的光泽,心中顿时异样地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敲击着那颗不曾狂乱的心。而脑中,随着铃铛的响起,似有什么要破开,冲出脑门,但是又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地压了下去。
颜碧瞳小小的身子伏在他身上,脑袋靠在肩头,银色的发丝扫过他的小脸蛋儿。而颜绯色,就站在月光下,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另一只手搭在那个垂眉的女子手背上。
她的手很温暖,那种温度透过他的手心传入他的心底,漾起小小的花朵,像雨天坠落在湖面上的雨滴,幸福之后是破碎。
可是,这又如何,即便她喜欢颜碧瞳,不知不觉很喜欢那小家伙,然而小东西有自己的娘亲,有自己的爹爹。她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和他们毫无关联。
“不必了。”她冷冷地说道,伸手去拉马缰,然而同时,颜绯色的手,又放在了她的手上,这一次,不像刚才那样急躁,而是,轻轻地盖在她手背上。
“那,请您记住我的名字。”他启唇,妖娆的唇瓣好似绽露在晨光中的玫瑰一样好看,“我,叫颜绯色,朱颜绯色——颜绯色。”
“等等。”身后突然传来他焦急的声音,还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宛若风一样掠来,挡在了她身前,同时,暮涟手腕传来微微的疼痛,低头一看,他正抓着她的手腕,紧紧地,像要锁住她似的。
“做什么?”她眼眸一闪,飞快地抽刀,那一瞬,天空划过一道寒冷的银光,宛若闪电般劈在两人之间,将他们生生分开,“我已经将孩子还给你了,对于闯入你们圣地我是无心之举,而伤了你们的人,我也是被逼的。”
“我!”他看了看被她斩落衣袍,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并非要追究你的责任。”
驱魔铃铛本身就有削弱他灵力和邪气的力量,一旦和它接触太久,他的力量就会慢慢地削弱。甚至,在新月之前,就会让他提前丧失力量,这个时候,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恶灵,定然要抓住这个空当将他啃噬干净。
然而明知道对自己有害处,他还是强撑着向前走去,走到她身前,伸手从接过孩子。那一瞬,指尖相碰,似有什么东西直达他狂乱的胸腔,是恐惧,那种不确定的恐惧。
她飞快地收回手,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这是人和魔鬼的距离,并顺带地,她捡起了地上的刀,源自那天生的警惕和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颜碧瞳,你这个坏家伙,骗了我这么久。不过,我已经实现了对你的诺言,你快看看,你的爹爹!”
“你爹爹来找你了,小家伙,快醒过来啊。”紧咬着唇,她才没有哭出来。将孩子抱起,慢慢走向红袍男子。风中,他扬起的衣袍和舞动发丝在月光下形成了一张绝美的画卷。
在之前,看着那小家伙的时候,她也好奇,是谁竟然能生出如此精致的精灵啊,原来,小鬼的爹爹竟然是这般倾国倾城,美得不可方物。
“那是我娘子为他取的名字,也或许,只有我娘子,才懂其中的含义吧。”说到这里,颜绯色下意识地咬了咬唇,似有铁锈弥漫在口中。
这几天来,每当想到她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地疼。甚至,想要像四年前那样折磨自己,沉迷在虚幻中,忘记精神上的那种空无的痛。
暮涟缓缓地蹲下身子,单腿跪在地上,放下手里刀,细细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脸,眼中再度挂着盈盈的泪水。
“你不知道?”他微微蹙眉,眸子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印在眼里,将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记下,与脑子里的记忆相互比较。
而同时,他的心脏,那停止跳动的四年的心脏,此刻狂乱地跳动,毫无节奏,震动得他的胸腔都是痛的,然而,他却又在害怕。
木莲啊,你的星宿在哪里?为何还不亮啊?
“你们需要钱,我可以给你们钱,你们要这把噬月刀,我也可以给你们,甚至,你们要责罚我,我也甘愿,可是,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孩子病了。”
“所以,只有我才能救他,因为我是他的父亲。”他的声音仍然很轻,像拂面的春风。这和他与生俱来的、让人窒息的压迫气息完全不吻合,而且,他看她的眼神、看孩子的眼神也是那般温柔。
她低头瞧着怀里的小东西,猛然发现,他们竟然真的如此相似,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同样的眉眼,同样的鼻,同样的唇。
“哈哈哈哈!”景一燕仰头大笑,眼底有一丝血痕,抽出腰间的剑,指向暮涟,“孩子和刀要留下!你,要死!”
点足掠身,四年来,这是第二次出手。
作为西岐的第一位女族长,以及跟在颜绯色身边这么年,杀人不亲自动手,她早就能做到,而且四年来,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她杀的人不少,用的手段更是让人咋舌,这是通往权力顶峰的必经之路。
“凭我是他的父亲。”
“父亲?你怎么会是他的父亲?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你绝对不可能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他挑了挑眉,没有走得太近,一来是因为噬月刀和驱魔铃,二来,在这个位置,他能更仔细地观察这个陌生却又觉得分外熟悉的女子。
茫然望着天空,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他的星宿明亮如初,然而“它”却没有出现。
<!--PAGE 12-->
“那,你将他还给我。”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天边飘来,让人听来,心里不由得一酸。
“你不要过来!”暮涟大声地喊道,将刀指向颜绯色,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眼中的杀意也越来越烈,像是一头随时会攻击人的狮子。
他走上前的动作轻微地滞了一下,心口有什么东西划过——这个眼神,这个动作,还有这个命令的让人心颤的口气,为何听起来是这般熟悉,似乎像是另一女子。
似乎看到她拿着一把长剑直抵他的心口说,不要过来。
随着他步子的移动,脚下那些恶灵也跟着他后腿,纷纷避开。
“你身上还有驱魔铃?”他不像是在问暮涟,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怪不得,她不受他摄魂术的控制,原来,那铃铛对他的魔性有抵触,甚至,一旦他力量弱下去,他几乎不能靠近。
在西岐初始,出现权力和灵力均衡统治的时候,金色权杖、驱魔铃以及噬月刀被奉为西岐的三大圣物。权杖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力,而驱魔铃以及噬月刀则是为了防范族长或祭司权力熏心贪恋成魔的圣物。
他怔怔地打量着地上的女子,明明是陌生的脸,陌生的眼,甚至是陌生的眼神,为何,却会让他觉得心痛。
然而在对上她警惕略带惊恐和绝望的眼神时,他又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无数的夜光蝶下,一个女子匍匐在圣水湖面上,眼眸好奇惊慌地看着水底,那双眸子,眼瞳漆黑,像浓墨般,然而,却又让人觉得干净无比,似有璀璨的星子在她眼中闪耀。
凤眼微微一眯,他负手打量着眼前半跪在地上的女子。
束起的头发,高高的额头,秀丽的脸,明亮的眸子,紧抿的唇!
纤长的身影在风中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女子脸上游走,脑中一片空白,连胸口都突然疼了起来,那种撕裂般的疼。
“殿下。”景一燕将权杖放在胸膛,俯身行了一个礼。
他们是一伙的,是啊,她想起来了,这个白袍女人和这个活死人是一伙的。
绝望掠过暮涟的眼底!
而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人的头发,那在风中舞动的头发,竟然白如皑皑积雪,明如幽幽月光,那样的银丝又衬着一张冷漠而精致无瑕的脸,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好似地狱中走来的仙裔,漂亮而邪恶。
是啊,那双眼睛,明明清澈干净,却让人觉得无限压迫和邪恶。
四目相对的一瞬,暮涟身子下意识地后退,心口有一种难言的酸涩和疼痛弥漫上来,也在同时,又一粒铃铛掉落在地,滚落在沙中。
单腿屈起,半跪在地上,她腾出一只手,摁住那响个不停的铃铛,然而,手刚碰触到,那铃铛却像烤过一样滚烫,然后砰的一声,几个铃铛脱离了绳子,掉在地上。
“断了!”暮涟大惊,还没有呼出口,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犀利的目光投来,随之而来,是让她窒息的杀气。
那股杀气就在她背后!
身子匍匐在地面上,她明显地感觉到有无数只手埋在泥土间,相互争执,似要抓住什么,然而,当她落地的时候,那些手又像是受到了惊吓,慌忙躲开。
“是恶灵。”暮涟挣扎了一下,但是刚才从马上跌下来,摔得不轻,一手要护着小东西,一手又要拿着刀,所以,她几乎不能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试图喘几口气。
而对方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动静,感到这诡异的变化,那个女族长脸色微微有些紧张,看着天空的乌云,沉了半晌道:“果然也找来了,可是,恶灵也跟来了。”
“噬月刀?”在风声继续流动的时候,借着那皎洁的月光,面色惨白的景一燕这才看清了白衣女子手中的刀,不由得惊呼出口。
那把刀,形状和匕首相差无几,刃尖向上弯,整个刀刃雪亮,像覆了一层白雪,即便远远地看着,也能感觉到那刀刃本身寒气和杀意。
这把刀,她自然永远都无法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