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向她附身过去,悄悄道:“你知道吗,在我嫁给李郎之前,有一次他带我去看戏,就是王实普写的那个《西厢记》,看戏的时候我想,假如他要娶我,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任夏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然后呢?”
我低下头,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那时候太害羞了,根本就没好意思往下想,有这个念头就觉得面红耳赤,哪有心情细想愿意不愿意的。”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俊不禁:“好,真有创意。”
她觉得我的态度太敷衍,不满地拍了我一下:“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觉得好不好?”
我叹了口气:“你这是折腾完了苏谋,又来折腾我。”
任夏放下遥控器,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遮光的厚重窗帘哗一下拉开,抬起脸来迎接阳光,深深呼气又长长叹息:“明珠你知不知道,从我开始筹备婚礼的第一天,我就觉得特别梦幻,老感觉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特别不真实,就像一个梦。”
我一向不太擅长安慰人,只好不疼不痒地说了句:“否极泰来。”
她对我回眸一笑,转过身来,倚在窗边:“明珠,我忽然有一个想法,我特别想和你一起办婚礼。”
她看我的眼神开始****,拉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长音:“哦,我知道了,很给力呀,回头一定要拜会一下。”
我点点头:“当然,以上都是我个人猜测,万一猜错了,那纯属倒霉。”
任夏:“……”
任夏伸手掐了我一下,严肃道:“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严肃点行不行?”
我急忙点头:“我很严肃啊真的,其实这都不是事儿,反正地府有咱的熟人,等苏谋死了就投胎,打听好他投在哪,你继续出现继续前世姻缘就行了呗,犯得着守寡么,还殉情。”
任夏眼睛一亮:“哎,我当初还真没想到这件事哎,你地府那个熟人可靠不?回头我请他吃饭,拉拉关系。”
任夏羡慕道:“你心态好,这要搁我身上,上天入地也得把长生果找出来。”
我说:“你现在就能上天入地地找,不耽误。”
任夏干笑两声:“还是耽误的,我长生了苏谋怎么办,这几百年的寡守着,我情何以堪。”
任夏惊讶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气:“What?”
我点点头:“朗冶不是告诉你,因为他贸然出手,所以导致我渡劫失败么?我心里知道,其实不是,是我,他向我求婚之后,我动了凡心,所以无法渡劫。”
任夏震惊道:“怪不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怪他,原来是……”
我抿了口红酒,道:“算是吧,谁会因为一个人对自己好就莫名其妙许终生啊,脑子有病吧,那要是一波人都好怎么办,把自己拆了平均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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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夏又问:“那你爱他么?”
我惊讶道:“转性了啊。”
任夏哼哼唧唧道:“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苏太太,得注意维护苏先生的声誉。”
我钦佩地点点头:“好,这事儿搁我身上我就想起不来。”
设计师虽然疑惑,但也知道客人的事情不应该多问,从善如流地换了马尔代夫:“马尔代夫的海是声名远播的,如果在马尔代夫办婚礼,那一定要办成童话,不,不能是童话,那必须得是梦,才足以匹配那样美的地方。”
投影上映出来的地方,那些耀眼的白沙岛和绿宝石般的礁湖,就像天堂才能出现的景色一样,如果说里约热内卢是上帝为人间留下的美景,那么马尔代夫就是天堂的一角,在地上投映出的绝美光华。
蓝色的海打出蓝色的光线,在任夏五官倾城的脸上映出一片瑰丽的蓝,她抿着嘴角偏头看图,看了一会,对设计师嫣然一笑:“好的,把遥控器给我,让我们单独商量一下可以吗?”
我很感兴趣地坐直了身体:“他还跟你说过这些呢?看来你俩背着我做了不少交流啊。”
任夏高傲地一抬头:“那是,你当别人都跟你似的,二杆子一根筋。”
我说:“滚,你才二杆子一根筋,你全家都二杆子一根筋。他跟你咋说的?”
任夏道:“安全感那一句我同意,感情就是各人饮水冷暖自知,同样的一个惊喜,一人看来很感动,一人看来可能就不过尔尔,别人给的东西随手都有可能收回,只有自己给自己的,才能安稳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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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本来这些话我该给苏谋说的,但要真去说吧,又觉得太矫情,我跟他毕竟还搁着几百个代沟呢,还是咱俩沟通起来比较方便。任夏,别把感情看得太重要了,这年头谁离了谁不能活呢?知足才能常乐,他不触及底线的错误,笑一笑就过了,他对你再好,你自己觉得不好,那还是不好,他对你再不好,你觉得好,那就是好。当然,后者可能有受虐的倾向,我个人不是太提倡。”
任夏倚在沙发里:“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样生死相随,虽然让人羡慕,可是若真的放在自己身上,又觉得难以接受,如果我死了,我是不愿意苏谋为我殉情的。”
我一针见血道:“那是因为你肯定比他死的晚,倒时候就看你愿不愿意为他殉情。”
任夏皱了皱眉,为难道:“这要是说不愿意吧又显得不是那么回事儿,要是愿意吧……”
任夏愤怒地踹了我一脚:“你才好人渣那一口,我要去告诉朗冶你背地里说他是人渣。”
我抹了把汗:“我说的那个‘你’和‘咱’都是泛指,别这么积极的对号入座。再说了,你我都是游离于人世之外的物种,这么几百年过去,生生死死,爱恨离别不知道旁观了多少场,比那些电影电视剧精彩多了,按理说早该心如止水,为什么还是会被凡世的感情所感动呢?有心就有情感,有情感就有恩怨,不管是人还是妖,亦或是神,没人逃得开七情六欲。”
任夏思考了一下:“那你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表达?”
“后来他常常来常常来,其实也不送什么稀罕的贵重物品,就是一些吃食,或者胭脂水粉之类,寻常女人都喜欢的小物件来。你知道那个时候,女人的地位其实不是很高的,但是他待我的那个态度,好的就像对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任夏,你知道我以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我东躲西藏,心惊胆战了几百年,面对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被感动。”
任夏咂咂嘴:“一份酥肉就把自己给卖了,你有品没品。”
我淡然看了她一眼:“我起码还有酥肉,嫁过去也是正妻,而且我亡夫正儿八经的一个小三都没找过,你再看看你,连个酥肉都没有,上杆子过去给人家当妾,连个侧福晋都不是。”
设计师站起身,把室内的灯光调暗,又打开投影,春夏秋冬的照片挨个放过去,每一张都美不胜收,恍如仙境。
任夏眯眼看着,不住点头,看来很满意。
里约热内卢有一个著名的耶稣雕像,神的双手打开,站在城市最高点,服侍着下面的芸芸众生,设计师的图片放到这一章,正兴致勃勃的解说,任夏的脸色却忽然一变:“不,不要这里,我不喜欢这里。”
任夏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姓李的啊,你爱他吗?”
我回忆了一下:“谈不上爱不爱吧,当时只是觉得,一个人太难熬了,其实我特别害怕寂寞,害怕一个人,所以才会去学府巷里隐居,李郎来提亲的时候,我其实特别惊讶,特别害怕,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是不是又被道士和尚什么的发觉了,得赶紧跑。”
“本来东西都收拾好了,打算去雇马车的时候,李郎来给我送酥肉,说是家里新作的,给我送点让我来尝尝鲜,特别热情,当时就要让我尝一口,我推不过,就咬了一口,哎呀我跟你说呀,任夏,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酥肉。”
她更加不满:“什么叫折腾你,这叫闺蜜的终极理想,一起走进婚礼殿堂。”
我端着杯子,又把她假设的那个场景仔细想了想,笑意渐浓:“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有嫁人的一天。”
任夏倚在沙发里,微笑着看我:“你和朗冶认识了几百年,难道从来没有起过嫁给他的心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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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啊?”
她带着满脸笑意耸了个肩,特别兴奋地又跑回来坐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办婚礼吧,然后穿两种风格迥异的婚纱,咱俩牵着手进教堂,我后面跟着朗冶,你后面跟着苏谋,然后证婚人问我们,你愿意嫁给他为妻吗?我们就相视一笑,说,祝你幸福,然后提着裙子到各自老公的身边去,再说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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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点了点头,把遥控器递过来,然后转身出门。灯光还是暗的,她将那一组婚礼地点图片调到最开头的一页,认认真真的开始看。
看完一遍之后,侧过头对我笑了笑:“真美啊,真是造物主的杰作。”
我冷静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起简卓那个小白脸,“嘿嘿”了两声:“最好再给他介绍个男朋友。”
任夏惊奇的看着我:“女的?”
我说:“不不不,男的。”
我说:“你不长生活的也比他长,咋,合着你打算届时给他殉情呢?”
任夏谦虚地摆摆手:“我要能干出来这事儿,当年我就殉了,还轮得着苏谋么。哎,你回头帮我问问玄殷,我这个人的终点毛时候才能修到,我不想给他殉情,我想和他一起变老,然后一起死去。”
我默了默,情深意重地感叹:“真好啊,幸亏我找了个神,不然还得纠结守寡的问题,太为难了。”
我嗔怪道:“归根结底还是得怪他吧,等我度完劫之后再提这件事不好吗?非得在那个当口,害得我分分钟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任夏长长舒了口气:“天意啊天意啊,天意如此。那你现在咋办?”
我耸了耸肩:“凉拌呗,玄殷说他给我带来了长生果的消息,但是我完全不想知道,只一个长生劫,就出了这些幺蛾子,在找长生果指不定招什么灾呢,横竖现在也没影响,先这么着吧,等实在不行了再想办法。”
我想了一会,没有回答,反而道:“我跟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卡在封神之路的一半么?”
任夏表示不知道。
我挑起笑意,温声道:“玄殷说,是因为我动了凡心。”
任夏白了我一眼:“这就是朗冶顾忌的,他不希望他的婚姻成份不纯。”
我“切”了一声:“这才是想多了,能顺顺当当在一起到老,那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爱上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我身边几百年,他待我再好我都不会答应。”
任夏被我的话绕糊涂,半天才迟疑道:“也就是说,你答应嫁给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你好?”
任夏踢掉高跟鞋,把腿蜷在沙发上,姿态慵懒,配上她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越发慵懒**。
我说:“哎哎哎,这又不是你家,注意点形象啊。”
她一向活的恣肆而随性,一向不把世俗评价放在眼里,我以为丫会不屑一顾,谁知她翻了下白眼,居然哼哼唧唧又把脚放下了。
任夏晃着杯子里红酒,挑唇一笑:“你这就担心多了,我要是把感情看成生命的全部,鄂莫给我写休书的时候,我就该去自杀,哪还有后面这么几百年。不过我觉得我有一样比你强太多,我敢去爱呀,你敢吗?”
我皱着眉“啧”了一声:“别把我说的跟个不会再爱的非主流患者似得行么,什么叫做我敢吗,我不敢能去嫁人吗?”
任夏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的绝对是没有爱情的,谁对你好你就跟谁走了,你前夫就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你挂掉那一次后,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跟人走,乃是因为还没有人对你比你自己对自己更好,朗冶早就看透这一点,所以一直迟迟不愿说出爱你,他想让你因为爱他而嫁给他,不是因为他对你好。”
“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我接话道,“我们又不是专门为爱情而生的,感情生活充其量占了个百分之三十吧,钱会挣饭会做事情会处理出去能自己玩,你说你找个老公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因为这个人和缘,相信嫁给他,能生活的更好罢了?”
任夏敬仰地看着我:“喵喵,你可以说是个妇女之友了,你也去开个感情向微博吧。”
我摆摆手,嫌弃道:“什么妇女之友,少女之友还差不多。他说的那些,咋一看挺对的,但你要照他那个标准找,铁定嫁不出去。安全感和幸福感都是自己给的,按他提供的那一套一套的标准,嫁给男神也觉得他一身缺点做不到位不爱你,这年头结婚和离婚都是分分钟的事儿,因为太简单,所以太不愿意珍惜。”
我笑了笑:“我什么都不想表达,就是忽然有感而发,以前我认识一只公天鹅,辛辛苦苦几百年修成了人,他做天鹅时的妻子却不幸丧生,你知道天鹅这个物种吧,只要有一方死去,另一方就会马上殉情。”
任夏瞪大眼睛:“他殉情了吗?”
我点点头:“殉了啊,我得到消息的时候,骨头都快化没了,你觉得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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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夏噎了一下,悻悻地把头扭过去:“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呢,你亡夫待你倒是好,直接找来个修真派人士把你灭了,他娶你的时候打的主意肯定是养肥了宰掉。”
我情深意重道:“爱上人渣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爱上个人渣,交往,发现其渣的本性,怒分,遇上好人,死活爱不上好人,才泪流满面的发现咱好的就是人渣那一口。”
我和设计师都愕然。
任夏端着酒杯,歪着头打量那个巨大的耶稣雕像:“我不喜欢太有信仰的人和城市,换一个地方,马尔代夫怎么样?”
我们这样的妖人,都不太喜欢很有信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