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冶叹了口气:“你希望找个男朋友……呃,我是说,找个丈夫,他能猜到你心里所有的想法,理解你所有的希望,这是最不切实际的,人心隔肚皮,亲生子女尚且和父母之间还有隔阂,更何况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你应该听过那首八至诗,至亲至疏夫妻,既然是至疏,又怎么会每次都准确猜到你的心思呢?”
朱颜看着他,问道:“那至亲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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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道:“你觉得我爱她,不过是因为这场纠纷里,你一直是旁观者,所以旁观者清罢了,然而在你自己的局里,难免不会当局者迷。”
朱颜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这样荒诞不起实际的想象,我开头还曾经设想过,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做奢望。”
朗冶问道:“那你还一直等什么呢?如果真的不做奢望,应该早就放弃了才对。”
我低头看他,明媚的天光照亮他英挺的面容,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他,从形状完美的眉毛一直到性感英挺的下巴,每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第四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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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朗冶站到我面前,整了整衣领:“明珠,对不起。”
我:“……”
朗冶笑了一下:“因为故事过程太浩大,所以结尾才要平淡下来,人逃不过生老病死,同样逃不过柴米油盐,爱情从来不需要惊心动魄。”
我说:“那是因为你不是土豪,你要是土豪,完全逃得过。”
朗冶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如果朱颜今日不说,或许又要一个九百年要搭进去。”
并不是爱上这九百年的折磨,而是因为你,才觉得并不那是折磨,想到我度过的每一刻光阴,都能烙上关于你的印记,便觉得那样漫长的时光不再漫长,日出与日落也不再单调,我爱你,这是我此生最美的注释。
不知不觉便又双泪盈袖,不为爱情,只为那九百年的情深不改。
朗冶斜倚在车门前,点评道:“你看,这就是不做好沟通的后果,一句话的事,居然能**气回肠地拖这么久,真是造孽。”
而作为感性思维占据上风的女性来说,朱颜理所应当地觉得他肯定不爱我,不然明知只要他说出来我就会原谅他的话,为什么宁愿在另一个问题上纠缠几百年,也不要走这条路更为简单的路线。
所以说沟通解决一切,不沟通一事无成。
终于找到症结所在,对症下药就方便得多,所以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坑爹的症结告诉齐予,然而朱颜在这站着,我总不能说:那你们先聊着我去跟齐予通个气,然后起身走人。
前方相拥的两个人松开彼此,看了看对方的面庞,又重新满足相拥。那张脸可是记忆中难以磨灭的脸?你是否还记得我眉间一颗妖娆红痣?七世轮回,我扣下了你七碗孟婆汤,只为了留住那一世为时不多的欢笑。
那些欢笑在你眼里,可是强颜欢笑?
朱颜把下巴抵在他肩头,语调委屈:“夫君,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整整九百年。”
朗冶把脸扭回去,语气淡淡:“阳寿未尽的人入地府,必须进入枉死城,将生死簿上记载的寿命熬完,才能再入轮回。”
我说:“朱颜会陪着他,所以无所谓时间长短。”
朗冶又道:“就算入轮回,也不一定能换得来世相守。”
齐予道:“从来没有。”
朗冶旁观了这个场景,忽然偏过头,对我短促地微笑了一下:“你看,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居然拖了整整七世。”
我眼眶酸涩,侧过脸来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有得必有失,因为错过的时间太久了,反而会更加珍惜。”
“朱颜,我爱你。”
朱颜闭了闭眼睛,泪如雨下:“你娶我,是因为你爱我吗?”
齐予语气肯定:“我爱你,七世之前一直到现在,都爱你,只爱你。”
她终究还是太不能相信自己,相信他对她执迷不悟的感情,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单纯的……
“我爱你。”
他的手在她脸上停了停,忽然展臂越过脖颈,将人一把揽进怀里:“朱颜,我爱你。”
朱颜的眼眶也开始泛红,眼泪挂下来,在细瓷般的脸上走过一道蜿蜒的水痕:“夫君,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模样吗?”
齐予的手动了动,抚上她流畅的肩线,一路摸到面颊:“朱颜……我很想你。”
朱颜收回停在他脸上的手,他的指尖沾上她的泪迹,狠狠一抖。
朱颜看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又迅速扭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神色惶恐不安。
朗冶微笑着点点头,指了指表情凝固的齐予。
朱颜又扭头回去,慢慢绽开微笑:“夫君,百年未见,别来无恙?”
无人应答。
她又叩了三下。
依旧无人应答。
朱颜却欣喜若狂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眼泪爬满面庞,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指尖抹去泪水,看着那一点晶莹,眼泪流的更快:“是真的,这是真的!”
朗冶点点头:“你的身体是真的,眼泪自然也是真的。”
她抬起头,双手合十,对他深深鞠躬:“神尊,谢谢。”
朗冶开门下车,以那扇紧闭的门为中心设下一个结界,然后很绅士的为朱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下车。”
朱颜从驾驶室探出头,小心翼翼的伸出脚来,踩在青石板街上。
我俩同时一愣。
朱颜抿着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这个问句实在是太诡异了。
朗冶又问:“那早上明珠这样说,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朱颜没有追究他语焉不详的回答,“嗯”了一声又道:“等人就像赌博一样,是会让人上瘾的,因为再等的时候,总是会想着,那个人或许下一刻就出现了,我求的那个答案,下一刻就会揭晓。”
“就是这个心理,让我等了几百年,几百年都不敢去问。”
朗冶的车直接开往笔砚街,这里的时间总比别的地方走得慢一些,虽然还不到商铺开门的时候,可有商铺还是挂上了“营业中”的牌子,门边贴着喜气洋洋地春联。滨海已经几年没下过雪,空气干燥而冰冷,从这些商户的门缝窗边溢出暖暖的白气,这样真切的红尘味道,很诱人。
朗冶问道:“鬼差做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调去后勤集团?”
朱颜很不好意思道:“他们说我太没有工作原则,总是放走执念未消的游魂,总是加重其他鬼差的工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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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看了一眼冬日普照的阳光:“阳光对你有影响没?”
朱颜摇摇头:“我是鬼差,不是游魂,没有影响的。”
朗冶道:“那一起坐车走?”
朗冶看着她,微微笑起来,语调轻快:“不如现在就去问,怎么样?”
她眼睛里有小鹿一样受惊的神色,好像一个新婚不久的小妇人,前半生被父亲保护的很好,后半生又遇到她心仪的丈夫,因而更加脆弱娇贵,需要放在手心里,珍重对待:“现在吗?”
朗冶转过头问我:“怎么样?”
朱颜抬起头,小心翼翼道:“我……可以直接问吗?”
朗冶愕然,随即点头:“这是你的感情,你的丈夫,你当然可以。”
她眼睛里又蓄起水汽,映的眼眶微红:“他本来不想娶我,不过是因为我父亲……不,不过是因为我是梦魇宿主,才不得不答应这桩荒唐的婚事。”
“明珠,我真羡慕你啊,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希望你原谅他,不是因为这件事里他没有做错,而是他爱你。”
我觉得我脸上分分钟就开始温度上升,朗冶就在我身后,呼吸清晰而明显,响在我耳边,于是那只耳朵也开始升温,逐渐烫的吓人。
这样直接的表白,在我过往的百年性命里,还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表白的这个人,还不是本尊,本尊正坐在我身后,淡定地跟我一起听表白。
朗冶道:“你所有的想法和心思,他都会尽力满足。”
朱颜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那么希望求一个结局,不如就直接问他好了,如果他正有此意,正好是个令人欣羡的结局,如果他不过是愧疚,那么正好一刀两断,你一个那么骄傲的女人,不应该接受一份因愧疚而起的爱情。”
朱颜挑着唇角,露出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笑容:“我在等自己忘记。”
朗冶点点头:“忘为亡心,既然还不能忘,说明心还没有亡,对那个人,还有期待吧。”
朱颜盯着他,轻飘飘道:“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朗冶显然和我有相同的顾虑,然后我们三个一时间相对无语,一起沉默了一会,就好像地府有鬼下油锅似的。
最后还是朱颜打破了这个诡异的局面,她看了看我俩,一副有心无力的表情:“我希望你原谅他,不过是想在你两人身上,实现我一直不能消除的执念罢了,明珠,我多么希望我能原谅他,你不知道,我等了他几百年。”
话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哽咽的意味。
朗冶摆摆手:“你让我说完。”
我似乎能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不由得紧张,下意识地攥住袖口,勉强维持脸上从容的姿态:“你说。”
朗冶低下头,看了看地面,忽然弯下一条腿,单膝跪地:“郁明珠,你能嫁给我吗?”
我点头:“所以情侣之间沟通很重要,你的想法如果不说,对方永远无法准确猜到。”
朗冶站直了身体,语气肃穆:“你说的很对,如果我不说,你永远无法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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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会,问道:“他俩这是就这么就完事了?”
朗冶看了我一眼:“不然你还想干嘛?”
我咂咂嘴:“那倒也没想干嘛,就是觉得一场生生死死的大戏,就这么着就结尾了,太虎头蛇尾,假如这是个电视剧,肯定要被喷。”
齐予用力抱她,似乎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替换下那颗跳跃的心脏一样:“是我的错。”
然而朱颜却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肯放下尊严来问你,却偏偏不愿放手,非要折磨你。”
齐予道:“我甘之如饴。”
我默了默,道:“那齐予可以去做鬼差,反正老婆是地府公务员系统的,方便走后门。”
朗冶:“……你果然在人世呆久了,连思想都被同化得这么官本位。”
我笑了笑,道:“并没有,其实两个人如果下定决心想要在一起,有一万种方法可冲破各种阻碍,所以说爱情更容易败给自己,而不是客观。”
朗冶道:“阴阳相隔,如何珍惜?”
我一时词穷,半天,讷讷道:“或者让齐予先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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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嗓音微抖:“一直都爱我吗?”
齐予道:“一直都爱你,只有你。”
朱颜又问:“我折磨你七世,你不恨我吗?”
朱颜脸上有怔忪的表情,在他怀里愣了很久,才不可置信地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腰身:“你爱我吗?”
齐予的眼眶已经湿润,声音黯哑:“我爱你,朱颜,我爱你。”
似乎是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只能不停的重复,好像只要一直说下去,就能让她相信,就能留住现实。
朱颜苍白的脸忽然浮起淡淡的绯红,和在白过头的脸色上,显得有点诡异,她抿了下嘴唇,凄然一笑:“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讨来的。”
我和朗冶一同无语。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是存在一个不可调和不能理解的误区,作为理性思维占优势的男性种族来说,齐予可能一直觉得,爱情这个事情最好不要和其他的什么别的感情搅在一起,就算要表白,也得把恩怨情仇解决了再说。
“姜离,我有一问题想要问你,想了几百年,都没有敢问出来。”
“你问。”
“你……爱过我吗?”
齐予闭了闭眼,手中的毛笔落在地上,戳出一朵墨色的花:“朱颜……是你吗?”
朱颜笑容不变,慢慢伸出手,抚上他的面庞,早上见面时,还是冷若冰霜的女鬼,现在却已经变成体温温热的人:“姜离。”
齐予眼眶泛红,声线不稳,抖抖地唤了一声:“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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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很无辜地回头看着我们,我和朗冶都愣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居然不在,这可真是乌龙事件了。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的时候,门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朱颜的头还没扭回去,门忽然被打开,齐予手里捏着一杆毛笔,正蹙着眉,一脸不高兴的表情。然后表情凝固。
朗冶笑意加深,在她肩上拍了拍,又指了指前方紧闭的店门:“去敲门吧,那个人和那个答案,都在里面等你。”
朱颜点点头,提步向门前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无比庄重,这是一抹百余年的游魂,对生命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她走到门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在门上叩了三下。
朱颜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随即又伸出手来,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我……我这是……”
朗冶含笑道:“一个结界,让你开心一下罢了。”
他微笑的侧脸线条柔和,语气温柔眼神专注,我愣了一下,只觉得心脏处被人轻轻掐了一把,有种很微妙的不悦感。
街上基本没有行人,朗冶的车能够直接开进去,路过那家道观的时候,我还特意往门口看了看,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那个骗吃骗喝的神算子回老家了,还没回来。
当时他走的时候,还专门拜托他帮忙打听长生劫,可他还没回来,长生劫就已经渡过,可见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造孽。
造孽的车拉着造孽的人停在造孽的店门口,店门紧闭。
朗冶点点头:“你做鬼差,是因为姜离吗?”
朱颜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了一会,驴唇不对马嘴地问道:“你等过人吗?”
朗冶愣了愣,咳了一声:“算是等过吧。”
朱颜充分表达了一个古代游魂对现代高科技强烈的好奇心和逆天的崇拜感,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左摸右摸,见什么都要问一问。
朗冶起初还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到后来终于不耐烦:“你做了这么久的鬼差,难道没有见过轿车么?”
朱颜很无辜地看着他:“清朝之后我就被调去后勤集团了,很少会到凡世来。”
我站起身来,对朱颜绽开笑容:“现在就很好,你已经拖了七世,没有再拖下去的必要了。”
朱颜在原地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头:“好吧,就现在。”
终于能把这对怨侣解决掉,我和朗冶都很开心,立刻穿上外套就准备往外走,朱颜袖着手看我们,弱弱问道:“我……要跟你们一起走吗?”
我终于明白,她的心结不在于爱不爱,而在于自卑,因为太过在乎而延伸出的自卑,百年前那段成分不纯的婚姻造就了今日一双怨侣,这爱情太热烈太执着地苛求完美,反而刚极易折,慧极必伤。
朗冶站起身,绕过我走到她面前:“你很好,很优秀,他能娶你,是他的福气。”
这样代表肯定的话从异性嘴里说出来,可能比同性更有说服力,朱颜抬起泪光莹然的眼睛,忽然后退一步,深深鞠躬:“谢谢。”
世界太玄幻了。
我的气场被她这几句话戳破,当下害羞的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更别提在端着架子教育人了,于是我给力的战友朗冶同志善解人意地接过这个接力棒,疑惑问道:“你……不肯原谅他,只是因为他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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