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园正是我们住的这个地方的一个公园景区,他居然也在贵州,而且……居然知道我也在贵州。
无端就有些害怕,我把手机拿给朗冶看,惴惴道:“去不去?”
朗冶皱了下眉:“你问他怎么知道你也在贵州呢?”
进房间的时候我问朗冶:“为什么不去瑶民的寨子里住?”
朗冶一边放行李箱一边道:“最正宗的瑶寨其实很抗拒和外界有来往,因而才能保持最淳朴的风情,你如果想看,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住宿就免了,两方都会很不舒服,而且生活习俗和沟通方式都有很大差异,住过去就是找罪受。”
鉴于他一路混迹人家从未遭遇危险,出门在外的时候,我对他的话一直持迷信的态度,当下便收拾好了两个房间,准备出去买瑶酒喝。
苏谋微笑着与他对视,目光坦**而坚定,他微微点头,每一下都隆重无比:“我知道。”
朗冶点点头,又对任夏道:“那张卡既然给你了,就当是我们这两个交情百年的老友给你随的份子钱吧,路是你自己选的,好好过。”
他和苏谋在酒店门口握手,互相点头致意,两人皆是一色的眉目清朗,冬日暖阳之下,无端生出巨大的安定感,让人很放心。
季玄贤推门而出,他来到我面前,注视我的脸,嘴唇动了动,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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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耳熟到我不用看他的脸,都能准确无误的叫出那个名字。
“居然是你。”
居然是你,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我猛然想起一个人,就像福至心灵,分分钟看到希望一样迫切问道:“你是玄字辈的人?那玄殷和你什么关系?”
季玄贤慢吞吞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问玄嚣,结果居然是玄殷,那小子知道估计要哭死。”
玄嚣?
作为一个被道士捉住的妖,居然还能这样和平而亲切的交谈,我觉得我们俩都十分不容易,如果我是道士,我就会把这个场景录下来,以宣扬我教政策是优待俘虏。
我问季玄贤:“怎么只有你一个,我以为应该是一群人苦大仇深地瞪着我,宣读一下我的罪状,然后送我上西天。”
季玄贤摆摆手:“哪那么苦大仇深,其实这么多年家教一直要抓你,我们小辈都抓得很莫名其妙啊,不仅是我们小辈,连我爹妈都抓的很莫名其妙啊,但是祖训要抓嘛,就不得不抓了。你说你一个年轻小姑娘,看着也没啥特别的,居然给人家当组训当了几百年,你是不是很荣幸?”
我深深吸了口气,以免一时心境不稳走火入魔:“你是季家的人?”
年轻人点点头:“玄字辈,季玄贤。”
我又点点头:“已经到玄字辈了,真是人丁兴旺,想当年我和你家祖宗季午游交手时,季氏才不过传承了几代。”
当年耶稣被他犹太贵族交给罗马人,他们将神之子钉在十字架上,妄图杀死他,以献祭旧神,罗马人面对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时,肯定心中充满了怨恨,怨恨他亵渎了他们的神明。
我不知道现在面对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但我的确是心中充满了怨恨,恨不得立刻打的他们形神俱灭再不能危害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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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难会相信一个人,大多数朋友在我眼中,都属于可有可无,并不是薄情性冷,而是百年来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早就修炼了一副铁铮铮的心肠。然而不信任并不是满腹提防,我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赴肖铉的约会,仅仅是因为他是肖铉,我认识的那个肖铉罢了。
所以就从未想过,倘若这个肖铉,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又该怎么办。
我在一个四面无窗的地方醒来,房间里染着幽幽的白烛,放在不同方位,应当是一个封印,我试着驱动了一下体内的妖力,用一分力量,便有一分疼痛,这痛觉加诸在内丹上,直接让人眼前一黑,看来这次要必死无疑了,动用不了妖力,就没有办法断尾保命。
我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你不陪我一起去?”
朗冶很“温柔”的笑了笑:“你约会旧情人,我干嘛要陪你一起去?”
……
告别的时候外婆一定要苏谋和任夏先送我们,态度坚决,实在推辞不过,但鉴于朗冶是开车过来的,这深情的一送只好送到饭店门口。脱离了外婆的视线,任夏立刻变得凶神恶煞活力无穷,扑上来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左摇右晃:“郁小喵你真是长能耐了是不是,你便宜占得开不开心?”
我握着她的手腕大笑:“还行,还算开心,如果你打算此后你父母都不和他家长见面,那你可以继续掐我。”
任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愤愤的收了手:“我告诉你,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小心别落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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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冷笑一声,道:“一刀两断一了百了?的确,痴缠七世,也难为他了。”
我和朗冶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只觉得我们老了,对当下年轻人的想法真是越来越难理解。
我刚这么想完,鬼就出现了,幽暗的光线之下一袭银袍扎眼,长发及腰,坐在一条长椅上,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凉过月光。
我用手捂住额头,长叹口气:“鬼差大人别来无恙新年快乐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朱颜沉默了一阵,才幽幽开口:“你来这儿,是夜幕之约?”
尼玛……我后悔了,我就该在店里用看央视春晚的方式跨年。
朗冶指了指电视机,道:“你在这里也能以看央视春晚的方式跨年。”
这个插曲倒没有影响朗冶出游的兴致,很欢腾地出去逛**了一圈,晚上还带我去吃了花溪牛肉粉。一路玩到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我都快要把肖铉的事情忘掉了,他忽然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咱们该去琴园了。”
我望了一回天花板呵呵两声:“还是算了,我大劫当前实在不敢随意闹事,现在怎么办?”
朗冶道:“凉拌,那就去见一面呗,大不了再把人家拒绝一次。”
我觉得发好人卡这件事实在是太造孽了,我这么造孽,不知道会不会又加重我的天劫,本来两条人命已经够我喝一壶了。
朗冶沉吟了一下:“晚上还有安排。”
肖铉回复:“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朗冶道:“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
朗冶笑眯眯地回望:“还叫叔叔?”
苏谋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良久,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声:“爸。”
朗冶点点头,对我抬了抬下巴:“还有呢?”
我依言把短信发过去,肖铉很快便回复过来:“你们去酒店的时候我看到了。”
朗冶道:“那就一起出来聚聚,正好你有事找我。”
肖铉回复:“晚上见好吗?”
手机短信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发件人标注着肖铉。
自从最后一次告白被拒,他十分恪守承诺,真的是再不往来,这个人的痕迹在我的生活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决然。
“今晚十一点半,琴园一见。”
任夏揽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悄道:“安心。”
安心,我会过得很好,所以也希望你也很好。
解决了他俩的事情,去贵州的行程就变得更加开心,我们住在民族风情区的客栈里,是瑶民开的,那些民族服饰和习俗,虽然有刻意表演的嫌疑,但考虑到这年头谋生不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肖铉。
季玄贤乐呵呵地站起来:“哟,醒了啊,看来姑妈对你下手蛮轻的嘛,才躺了一天就醒了。”
来者面色苍白到毫无血色,他眼睛垂着,声音黯哑:“能让我们单独谈一谈么。”
玄嚣……
有一个人的影响在脑海中划过,那个名字冲到嘴边,被另一道声音打断:“玄贤,你的话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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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诚挚的目光看着她:“我会尽量小心避免的。”
朗冶站在一边,微微笑着看我们打闹,一路走到门口,才把苏谋叫到跟前:“你所没有经历过的,她过去的事情,因为已经过去,而她又不是活在回忆里的人,所以没有再赘述的必要。但常人言吃一堑长一智,她能点头答应你的求婚,其意义之重大过于你放弃家族遗产,所以苏谋,你知道你该怎么做。”
我僵着脸干笑两声:“我他妈这次死的比当年还冤,当年好歹有个满腔正气的,这次居然连正气都没有了。”
季玄贤很好脾气道:“都是文明人别说脏话嘛,我们代代背负着追杀你的重任,也很辛苦的,你看午字辈到玄字辈都多少年了,每一代族长即位,都得发表就职演说,说一定要把你抓到手,现在真的抓到手了,忽然就有点茫然,不知道以后就职演说说什么好。”
玄字辈……
季玄贤自豪道:“那必须,为了除掉你,我们不得不加油传宗接代重男轻女,以免你还没死我们就灭族了。”
我:“……真是辛苦你们,居然还有姑娘愿意嫁给道士,这么多年都是从越南买媳妇传承的吧?”
季玄贤诚恳的看着我:“那倒不是,毕竟道家有四门呢,这样互相联姻呗,你不知道,这么几百年下来,想找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实在是太困难了,本来家教挺严的,只能找道门众人,后来因为实在找不到,不得已放宽了规矩,普通人也可以。”
坐在对面木桌前的年轻人慢悠悠地笑了一声:“郁姑娘,我若是一只修炼百年的九命猫妖,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沦落到,被一个如此简单的阵俘虏的地步。”
你……大……爷……
我还没说什么,你居然先指责我妖力不济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缓了一会才从痛觉中清醒过来,有时间看一看我现在的造型,造型很神圣,酷似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样子,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锁链绕过手腕,锁链上下了符箓,偶尔闪过诡异的冷光。
不同的一点是耶稣时悬空的,而我是双脚能接触到地面的,看来我不是圣人,所以没有圣人的待遇。
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清醒过来,袭上心头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居然是没有趁我昏迷痛下杀手,这帮道士还算有点人性。
就在我提步的一刹那,朱颜忽然道:“郁明珠,你小心一些。”
不祥的预感霎时间排山倒海而来。
我不知道她让我小心什么,或许是她已经预知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才用这样庄重的口吻,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们两个都不会陪我去面对这个未知,只是肖铉定下的约会,按理说不能有什么变故。
朱颜侧过头来,向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你的朋友来了,你先去赴约吧,我在这儿等你,我们事后再谈。”
我真是求求你了,我又不是婚介也不是感情问题咨询师,你找我谈有个毛线用,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恨人家什么,大家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开不好吗?
朗冶在我肩上按了按:“我在这等你。”
我点点头:“有个朋友约见,呃,那朋友不是你吧。”
朱颜眉眼淡淡:“姜离要你将那封遗书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对她摊了摊手:“这个事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我默默无言地跟他一起打车去琴园,偌大的一个公园里点着光亮微弱的路灯,隐隐传来凤凰传奇甚有节奏感的音调,溜达过去才发现,是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这一点喧哗好像是阴森鬼气中蓦然撕开的一角保护色,让人无比安心。
朗冶陪着我往里溜达,似乎是打算跟我一起去见肖铉的节奏,我虽然觉得这样子可能不太好,但身边有个神保驾护航,显然比我自己单枪匹马要安全的多,于是就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转过那个小广场,接下来是一段曲径通幽的小径,路灯灯光晦暗,影影绰绰,不闹鬼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自然条件。
朗冶袖着手踱到门口:“那不然他这次要再找你告白你就答应他?其实当妖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任夏,不也过得挺开心么?”
我急忙摆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大神请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过的多惶恐,就怕我走大街上好好的一道雷就把我劈死了。”
朗冶云淡风轻:“你放心,不会有雷的,你这样造过孽的劫要是和我们这样没造过孽的一样,那我们多吃亏,天道还是很公正,所谓因果必报,你可以开开心心的上街了。”
肖铉回复:“我不知道你和朗冶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不想和你们同行,请你体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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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就着我的手看了看屏幕上的字,偏过脸来瞅着我,意味莫名地一笑:“不如你也学一学任夏,在他面前现一发原型,看他是不是能跟苏某人似的坚定表示只娶你。”
苏谋又万般纠结地看着我,喊了声:“妈。”
任夏看我的眼神也开始带刀子。
这场饭吃的十分宾主尽欢,定下了孙媳妇,苏谋外婆很开心,占够了便宜,我和朗冶也很开心,至于苏谋和任夏的感受,大可以忽略不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