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来,眉间凝着寒霜:“简卓说你们要见我?见我做什么?”
那语气冰冷,并不是刻意伪造的冷,而是那种由心而生的凉意,我想起先前齐予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姑娘第一次见到布衣男子,她一眼相中的夫婿时,到底是如何一张面庞。
我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齐予给我的那封信,我抬起手指了指信封,道:“有人托我来给你送一封信。”
我接过信封,问他:“如果她这一世永远无法原谅你呢?”
齐予笑了笑:“那我只能用来生继续等了,七世都已经熬过去,再多一世也没什么大不了。”
夜半三更,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格局,我和朗冶坐在沙发上,等鬼。
我点头道:“所谓天下美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再换,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找女朋友就得广泛撒网重点培养,要不你还是放弃吧。”
齐予苦笑一声:“每当我闭上眼,当年的记忆就纷至沓来,怎么放弃呢?”
我说:“你可以把你珍藏的孤本都卖了,换钱去洗脑,从此一了百了。”
朗冶在客房门前顿住脚步,声音含着困倦的慵懒:“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昨天给小吊灯换灯泡,旧的随手放在茶几上,忘了扔掉了。今天早上正好看见,直接拿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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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想跟他讨论的是,既然两方都未能忘情,那何不再续一续前缘呢?我们两个可以分组合作,已达到和谐共赢的局面,然而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齐予拜托给我的事情我已经顺利完成了,在关注下去就属于多管闲事的范畴,急忙跟着起身:“明天收拾一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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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拉开内室和外厅之间隔开的门,提步走了进去:“不用收拾,现买,我不喜欢出去旅游还拉着大箱子,何况这两天倦的很,老想睡觉,可能突然离开医院那种繁忙充实的生活,有点不太适应。”
“也就是说,齐予对她而言,其实很重要。”
朗冶听完,淡定点的点点头,一仰脖子又倒了回去:“我知道啊。”
我愣了一下:“啊?”
朗冶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抿着唇角笑了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你觉得她像是这么冲动不理智的人么?”
朗冶想了一下,摇摇头:“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戳了戳身边的朗冶:“人家走了。”
朗冶半死不活:“真是太丢脸了,你俩怎么不直接对骂。”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如果不是我及时刹车,完全有可能发展成隔空对骂,幸好现在是大半夜,孙悟空和牛魔王都睡了,中友万籁俱寂,基本不会造成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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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头扭回来,看了一下我和朱颜目前的情况,两个人都情绪激动,上身前倾,形容咄咄逼人,就差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了。
于是我掩着唇咳了两声:“不咬不咬,我没事咬你干嘛。”说着又咳了一声,讪讪坐回沙发里。
我慈祥的拍拍他的肩:“大早上就让你遭受这样的肉体打击,真是对不住。”
齐予摆摆手:“没关系,昨天你们找到人没?”
我甚慈爱道:“还要让你再遭受一次精神打击,更加对不住。”
朱颜继续怒道:“你没有爱过人,你怎么知道爱情可笑?我看你才很可笑,明明什么都不懂,偏要一副救世主的模样,若不是靠你丈夫,你以为你一只猫妖,还能安然无恙地冲我大吼大叫么?”
我回想了一下我刚刚的行为,觉得我呵斥她的声音并没有如何大,还达不到大吼大叫的地步,于是对她这样随意扣大帽子的行为反感不已,冷笑一声道:“对啊,我依靠我丈夫又不是你丈夫,我一个猫妖怎么了?我依靠我丈夫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去依靠你丈夫啊!”
朱颜眉心狠狠锁住,激动地站起身:“你以为我没有丈夫么?你以为我没有丈夫可以依靠么!”
我一口气堵在心口,简直想扇她一巴掌。
朗冶揽住我的手在我肩上拍了拍:“你的坚强后盾在这呢。”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勇猛的站起身来,伸手甩了她一巴掌。
朱颜依然不肯碰那封信,道:“他大可继续找我,但我不会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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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语地看着这姑娘,无语了半天,又问她:“你不愿意见他,总得有个理由吧,你不愿意原谅他,也得有个理由吧,七世都过去了,至于这样折磨人家么,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朱颜居高临下地撇着那封信,眉心一皱:“我不想要,你带回去还给他,就说我不想要。”
朗冶耐心用尽,皱了皱眉:“如果你放不下他,就见见人家,把心结解开继续过日子,放不下就投胎转世去,一碗孟婆汤喝了一了百了。这样纠缠几百年,有意思吗?再说了,你也就是因为当年他把你杀了而恨他,但换你你能怎么办,一边是一世相守在无后续,一边是保你生生世世的寿命,你选哪个?”
朱颜浑身一震,狠狠地盯着朗冶:“你胆子不小,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我本来一点都不愿意掺合他俩这桩破事,但又实在是太想知道原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她:“你这么恨他,到底是为什么?”
朱颜偏过头,冷笑一声:“没有为什么,我只不过是按我的心意走的,我的心不想见他,我便不见他。”
“既然这么恨他”,我又问道,“那为什么还不让他喝孟婆汤呢?”
灯泡取出来的那一霎那,齐予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我把手里喝了一半的牛奶放他跟前,憋着笑安慰他:“别哭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齐予泪流满面,口齿不清道:“是吾痒哭啊?嗯泵就哄哼不了!”
我反应了老半天,才明白他说的其实是“是我想哭吗?根本就控制不了!”
她不耐烦的皱起眉,伸手想将信封取过去,然而手指刚刚接触到那纸页,便猛地顿住:“姜离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买通你们来做信使。”
我不太喜欢这个冷冰冰的姑娘,于是便淡淡道:“我欠他一个人情,便许给他一个心愿,没什么神通广大的,不过是欠债还钱罢了。”
朱颜将信封扔在桌子上,预期更冷:“我知道他这封信里要说什么,他已经说了几百次了,不必看也知道。”
鬼不负所望地如约而至。
简卓没有来,在沙发上显现出来的,是一袭银色的长袍,看来这么多年这姑娘就没换过衣服,也可能是她有很多同款式的衣服,那衣服颜色冰凉,犹如散了一地的虚无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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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予的眼神有点空:“没用的,那些东西是这么多年,唯一让我上心的东西,洗掉回忆,那不就是洗掉我的心么?”
真是个犟种……我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她,我可以代为转告。”
齐予想了很久,从包里拿出一封古老的信封,还是用火漆封的那种,眼镜盯在上面,犹豫了一大会,才往我面前一递:“这封信,请你帮我交给她吧。”
齐予眼神一暗:“没找到吗?”
我说:“找到了,但人家不愿意见你。”
齐予叹了口气,停下揉脸的手,放回膝盖上:“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我心说你在医院的时候也没见多么的繁忙充实,于是嘴上敷衍了两句,提醒他给自己的房间设上静音结界,免得齐予大早上扰人清梦。
朗冶抿着嘴角冷酷一笑:“不用,他不敢。”
我想起早上齐予被朗冶修理后的惨状,顿时笑喷,伸手在他背上招呼了一下:“你下手真够狠的,强迫人家含灯泡,怎么想起来的?”
朗冶道:“上千年的念念不忘,每一世都不能容许他拥有自己的姻缘,连这样的心思都看不透,我趁早回洞里提升情商,别在人类世界混了。”
“呃……”可能我最近需要闭一下关。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顺手揉揉我的头发,打了个呵欠:“信送到了人也见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明天好好睡一天,后天出发去贵州。”
“她如果天生冷冰冰的性子,肯定做不出这样的形容,但是她能情绪失控地跟我聊天,就说明她以前肯定不是这样子的性格。而且她和我吵得那两句,不像是意见相左时理由充分的句子,反而是不经思考脱口而出,这就说明,她以前肯定是个活泼的性格。”
朗冶点点头:“逻辑严密推理正常,但你想表达的内容是?”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这样失控呢?”我兴奋的盘起腿,“只有一个届时,我们谈论的内容,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想了想着,忽然发现了一个挺有趣的问题,急忙激动地拉着朗冶的衣服,让他把头抬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朗冶道:“什么?”
我说:“朱颜再和我吵架。”
朱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捋了捋自己的长袖,按着衣服坐回原地,又恢复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希望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指指桌子上的信:“东西拿走,不然我们肯定不可避免地再见,你要知道其实我也特别不想再看见你。”
朱颜狠狠瞪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将那封信拿了起来,装进衣袖里,闪身就没了踪影。
我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以为,你七世之前的丈夫还托我给你送信呢,信送到了,你把它拿上赶紧闪人,私下里这封信你爱怎么处理都和我没关系了,从此以后我要是再管你俩的事,我就是自己没事找抽。”
朱颜道:“我就是不拿,我讨厌这封信,讨厌他跟我说的每一个对不起,你来咬我啊!”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朗冶,只见他仰着头倚在沙发里,右手背覆着眼睛,一副对眼前情况不忍直视的样子。
其实这种肉体攻击,只能对有肉体的物种才能产生作用,朱颜现在是个灵体,我就算甩她一万个耳光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于是我甩她耳光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掌从她的头颅中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朱颜震惊地看着我,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抬起手,配合的捂着自己的脸,一副真的被人甩耳光的样子,怒道:“你做什么!”
我说:“什么都不做,就是想打你,原谅他?你有什么资格原谅他?就凭你爱他?”
朱颜冷冰冰道:“我控制不了,这么千年过去,所有的人都在劝我,但我就是放不下,你让我宽恕他,谁又来宽恕我自己,我能怎么办?”
我皱起眉,道:“宽恕?谈何宽恕,归根结底,他救了你,让你免于魂飞魄散,若不是因为你爱他,他就是你涌泉相报的救命恩人。可是当年你爱他,生生将他从恩人的位置变成了仇人,你觉得他对不起你,那怎么样才是对得你,让你魂飞魄散吗?”
朱颜道:“你不必再劝我,这千年来,这样的话我简直要倒背如流了,我没有办法原谅他,就是没有办法原谅他。”
朗冶慢条斯理地笑了:“不过是个小小的鬼差,若不是我妻子插手了这件事,你,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朱颜被这句话里所散发的王霸之气惊到,正眼打量了一下朗冶,有些惊讶:“原来已经走过了封神之路,如此,的确是我唐突了神座。”
朗冶很大度地挥挥手:“宽恕你,拿上信跪安吧。”
朱颜看了我一眼:“我还没忘了他,他自然不能忘了我。”
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样一个骄傲跋扈的女人,曾经也会为了不让她的丈夫为她担心,独自走向死亡,更加无法相信,她和齐予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我把信往她那里推了推:“不想看就拿回去折飞机吧,你俩的恩怨不要牵扯旁人,我只是个打酱油送信的,属于路人甲。”
真的是根本就控制不了,我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倒,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揉着脸上的肌肉,缓了好大一会,才勉强能清晰的说话:“朗冶实在是太过分,太过分了!不愿意让我敲门说一声不行吗!他直接把我拉进来绑成那样,还强迫我含着灯泡!”
可能他的声音实在是有点大,又把朗冶吵醒了,他穿着睡衣倚在门上,眼神不善地看着齐予:“老子昨天因为你的事,折腾到三四点才睡,你大早上起来五点半就敲门,缺不缺德?逼你含灯泡还是客气的,要不是看在熟人的份上,我非让你把你的手机叼嘴里,再把你吊房梁上!”
齐予愤恨的瞪着他,敢怒不敢言地继续揉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