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侧了下脸,皱起眉,似乎连他投在她身上的缠绵目光都厌恶:“我知道,但我依然恨你。那时父亲完全放权给你,让你打理家中的生意,为了不让你为我分心,我日夜都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不敢向你倾诉,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一直在冷眼旁观,决绝地审视思考,应该什么时候杀掉我。”
姜离悲哀的笑了笑,笑容中染上自暴自弃地味道:“我对不起你,你理应恨我。”
朱颜点点头,表情散漫:“好了,你去投胎吧,希望你投个好人家。”
朱颜道:“我死了,他也只能随着我一道死了。他本来有九十七年的寿命,因为没有出世,所以一入地狱,便被打入枉死城,苦熬九十七年,将这些寿命熬尽了,才能转世投胎。”
姜离又尝试着抬起手臂,握住自己心口的衣服:“那……他……”
“他自然不恨你,”朱颜偏头看他,微笑,“他又不认识你,为何要恨你?倒是一直在恨我,没有将他带到那个世界上来。姜离,我的孩子恨我,这都是拜你所赐。”
她偏过头,轻哼了一下:“我知道,你杀我是为了保护我的灵魂完整,不被梦魇术吸食干净,可我就是恨你,抑制不住的恨,我在你杀我的地方呆了整整三天,直到鬼差来缉拿我魂归地府,我才敢相信,原来我真的死了,死在你手上。”
姜离动了动嘴唇,低低道:“对不起。”
朱颜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啊”了一声,问道:“对了,你的儿子,你想见他吗?”
朗冶满意地点点头:“巡山去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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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嘲笑他:“就你还过年穿,你打算穿给谁看?”
朗冶兴致勃勃道:“我本来以为今年任夏这个气氛小达人回来,过年能过的热闹点,没想到这孩子分分钟把自己嫁出去了,真是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你说咱今年出去过年怎么样,去贵州瑶寨里过,唱唱山歌喝喝瑶酒看看漂亮妹子,过一个四海为家的年。”
我这人天生不喜欢任何和四海为家沾边的生活,当下便坚定不移地表示拒绝,这个年就算无聊死我也要用看央视春晚的方式渡过。朗冶跟我掰扯半天,终于耐心用尽,冷笑一声:“看你这个反应,似乎是不打算让我帮你搞定齐予的事了。”
朗冶哈哈大笑:“也不算知交,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入行没多久,奉命去收一个厉鬼,我刚好路过,就出手帮了他一把,这不就欠了我个人情么,当年许诺说只要有事找他,他一定尽全力帮忙。”
我忘了,神和妖是不一样的,我们去不了的地方,对人家狼神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朗冶去地下车库把车提出来,问我:“怎么着?回店里找齐予去?”
朗冶的兴趣点却完全不在这,反而饶有兴致道:“也就是说,如果你服了长生果,就可以平安渡劫?”
我点点头:“理论上是这么说的,主要是没妖服过长生果,所以具体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朗冶点点头,又道:“齐予这个事情,倒也不难,我就可以办到。”
说话间他已经脱了白大褂挂好,换上来时穿的那件大衣,商务包提在手里,向门外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走了:“刚刚不是齐予来找你说事情吗,怎么有时间跑来找我。”
他不提还好,我苦了一张脸,道:“你知道他来找我干嘛吗?”
朗冶笑模笑样地看着我:“不会是来表白的吧。”
朗冶应声回头,与我视线相撞,微微笑了笑,将手上拿的医疗本递给李大夫,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摘下听诊器绕了绕,推开围观人群走了过来:“走,我先去办公室收拾东西换个衣服。”
我走在他旁边东张西望,第一次进医院,哪看哪新奇:“听说现在医患关系很紧张呀,朗医生,你们做手术收不收红包?”
朗冶笑了笑:“一会我领你去一楼,你站大厅中间,把你的疑问大声问出来,看看大夫们是揍你还是回答你。”
病房里挤了很多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仔细询问病人的情况,间或向身边年轻的实习医生做着解说,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稳模样。
我安安静静站在在门外,准备等他忙完,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一扭头,原来是上次在KTV有一面之缘的李大夫。
李大夫很自来熟的捏着我的肩:“这不是老四媳妇么,好久不见越长越漂亮了哈。你是来找老四的吧,嘿嘿,刚刚有点私事找他来顶班。破坏你俩的二人世界真是对不住,现在我就去把丫喊出来。”
齐予皱眉看我:“阳寿未尽的生魂,未到地府即投入枉死城,待到阳寿熬尽,才能走正常程序,进入轮回。”
我泪流满面地伏在桌子上:“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在新年这个普天同庆的时候跟我提下地狱的事情?现在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二十一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天空下,你让我去地府找人……”
齐予看着我,很温和的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要求让人很难接受,但是没关系,听说你店里现在缺人手,我就留在这帮忙,不要你的薪水,你一日不答应,我就一日留在这里,就算是我答谢你的一个方式。”
朱颜勾起唇角,又笑了一下,那是完全形式上敷衍的笑容,没有任何意义。她一扬手,将汤连着碗一起,扔进了滚滚忘川:“那就记着好了。”
姜离的目光随着那只碗的弧度落进忘川,又艰难地移回她身上,他的目光微微向下,盯着颜色极淡的唇,始终没有正视那双眼睛的勇气。
朱颜拍拍手,手掌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和她的脸一个颜色,白如冰雪:“姜离,你已经那么老了,我在地府等了这么久,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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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予道:“我恳请你想想办法,我知道神算子的话不能全信,但是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这样强人所难。”
我撑着下巴,问他:“我能不能知道,你这么迫切的想见她,到底要做什么呢?我觉得道歉大可不必,她也不缺你道的这个歉。”
齐予皱着眉看我:“为什么?”
我诚恳道:“不知道咋帮。”
阳世之人想要进入冥府,只有魂魄脱体,执一盏引魂灯,才能找到通往地府的路,否则就只能在阳世游**,阳寿未尽的生魂受不了阳气的烘烤,不久便会散在天地间,再无踪迹。
齐予兀自难受了一会,问我:“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木着脸道:“帮你干嘛?”
齐予道:“帮我找她。”
难怪……我要是朱颜我也恨他,我恨死他。
齐予又喝了口茶,轻轻叹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此后每一世我阳寿过尽,魂归地府,孟婆都不会给我那碗孟婆汤。我带着几世的记忆穿梭于轮回之中,越害怕记得越清楚,越忘不掉。到现在,连我执剑切开她气管时,剑柄上传来的震动感,都清晰得恍如昨日。”
我用手撑着额头,道:“你觉得这是朱颜的安排,她故意不让你喝孟婆汤,让你每一世都不能忘记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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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予说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简直血色尽失,和白色的桌子变成一个颜色,我看着他的脸,在心里默默想象着女子苍白的面色,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咳了一声,问他:“你转世之后,这些经历都没有忘记?”
姜离手中的瓷碗剧烈颤抖,孟婆皱着眉,问了一句:“朱颜,是他?”
朱颜点了点头:“婆婆,这边的事情,您可以不用管了。”
孟婆住着拐杖慢慢离开,她似乎叹了口气,细细听来,好像是:“何处逢情不可怜。”
姜离看着她,哑着嗓子道:“你在这等我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话?”
朱颜看他,良久,嗤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专门来告诉你,我原谅你了?”
她在冥府阴森泛青的背景中转身离去,银色长袍犹如一把冰冷的剑刃,他用漆黑的斩梦之间斩掉她的性命,她便化作银色的刃,在他心上戳了狠狠一刀。
姜离低声道:“朱颜,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已经怀了身孕,一定不会那么早就动手,一定会等到……”
“等到我把孩子生下来,给你们姜家传递香火,然后再也没有任何作用,正好去死,对么?”
她的笑容里满是流光溢彩的戾气,却并不狠毒,原来那样娇小文弱的小妻子,变作如今这样冰封三尺的模样,姜离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抚摸她的皮肤,将她刻在心里的影子一点点修正:“朱颜,我没有办法……”
姜离猛地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儿子?我的……儿子?”
朱颜挑起眉,随意点头:“对啊,你儿子,你杀死我的时候,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只是我的孕症太轻微,我们都没有发现。”
姜离将抬起手臂,但是手臂僵在那里,他完全无法指使,只能直挺挺地站着:“那……那他……”
我:“……大王我错了,我回去就订机票,我们去贵州过年。”
朗冶这才转怒为喜,还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我的头:“真乖,不过不用订机票,我们坐火车过去,定软卧。”
我:“好的大王,小的遵旨。”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孩子正在店里帮我接客呢,你说这不要薪水的苦力多么难找,等这个旺季过了,店里关门放年假的时候再说他的事,好歹把这段时间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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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大笑:“好,真有商业头脑,那既然没事你陪我逛逛街吧,想买几身新衣服过年穿。”
姜离看着她的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这样垂垂老矣,我忽然就有点下不了手,去扇你一巴掌了,真是倒霉,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扇你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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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住脚步,用看天外来客地复杂眼神看着他。
朗冶轻笑一声,揽着我的腰继续走:“先前认识一个鬼差,可以找他帮忙。”
我的眼神变成崇敬:“你真可以呀朗医生,高端大气上档次,知交遍天下呀,居然连阴司都有熟人。”
我冷哼一声,用后槽牙吐出这几个字:“他来找我下地狱。”
朗冶:“……啊?”
我把前因后果跟他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吐槽,还顺带解释了一下孤本的重要性,最后道:“这熊孩子正在我店里干活呢,人家说了,我一天不答应他,他就一天不走,你说现代人怎么都那么脸皮厚呢,拿一八字没一撇的孤本就好意思找人来下地狱。”
我吐了下舌头,又兴致勃勃道:“哎,我今天才发现,你穿白大褂着实有点帅啊,怪不得那么多小护士喜欢你。”
朗冶斜瞥了我一眼:“合着我穿别的衣服就不帅了。”
我安慰他:“也帅也帅,就是帅的没那么明显。”
整个过程由他一气呵成,中间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我张了张嘴,还没有出声,李大夫已经推门而入,笑着喊了一声:“老四,你媳妇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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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大夫都这么……善解人意么?
我阴着脸看了他半晌:“那你先把这两杯蜂蜜柚子茶的钱给我付了!”
齐予的存在大大影响了我做生意的心情,他倒是耐性很好的样子,一直温文尔雅,迎宾点餐收钱,做的有条不紊,我却越看越上火,到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出门去医院找朗冶去了。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查病房,问了几个护士才找过来,我还真没见过朗冶穿白大褂的样子,很温和,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脸上,照亮微笑的面庞,让我一瞬间想起八个字,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齐予按住心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找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可能什么都干不了,但我就是想见她,自从我取了她的性命,我就没有一日不想见她。”
真是奇了,都是见债主追着欠债的跑,还真是头一次见欠债的到处找债主的情况。
我苦口婆心地劝:“你转世轮回了七世,对吧,每一世魂归地府,都没有见过她,说明她根本不想见你,你永远见不到一个刻意躲避你的人,就像你压根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所以我觉得你不如等这一世寿终正寝再去地府问问。唔,要是实在等不及,自杀也可以,你不断的自杀,投胎就自杀投胎就自杀,肯定能把她逼出来。”
我虽然不是阳世之人,但妖和鬼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少打交道,主要是因为地府属于仙界的分支。黑白无常也有闲的没事的时候,万一人家心血**除个妖,性质相当于地质部队抓逃犯,虽然不是己任,但抓到了也是有奖的。
齐予将那个装着孤本的袋子递给我:“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但是神算子说你需要这个孤本,我就只带了这个孤本来,这是道家流传之物,天师张道陵的手记。”
我心中一动,天师张道陵,上一个得到长生果的人,玄殷授意他将这本书送给我,难道是……
我继续木着脸:“找她干嘛?”
齐予:“……你帮不帮?”
我大义凛然地一摇头:“不帮。”
齐予看着我,目光坚定道:“一定是她,有时候我甚至猜测……她可能……一直没有投胎。”
我也觉得有可能,还有可能不仅没投胎,还考上了地府的公务员,不然怎么可能如此大的话语权,能让齐予生生世世都不喝孟婆汤。
这样的话,齐予找她的动机就让人怀疑,难道是为了喝一碗孟婆汤?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施法把他的记忆洗掉就行了。
齐予将目光焦距到我脸上,点点头:“一点都没有忘,我的第二世投在一个高门贵庭之家,含着金汤勺出生,是个非常好非常富贵的人家,因为我……前一世肩负斩梦人的重任,我完成了我的责任,救下一条人命。”
我说:“因为你杀了朱颜,所以换得来世的富贵安康?”
齐予默默点头。
朱颜走了两步,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冰冷,所过之处,犹如北冥刺骨的寒风,霎时间冻僵一切生机。
她抬起手来,接过姜离手中的汤碗,低头嗅了嗅,精致的眉尖轻轻一皱:“我刚才听到,你说有些恩怨,你不想忘掉,是我和你之间的那些恩怨么?”
姜离全身僵硬,定在地上,面对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妻,终于讷讷点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