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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话说三百年(第2页)

任夏一瞬间恍然大悟。

本以为这是场女人之间的拈酸吃醋,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还是因为一个男人而起。

赫舍里氏又道:“我与他,我们自小就有婚约,他的才情品德,你以为只有你看到,只有你爱上了吗?我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长大,我认识他多久,就爱他爱了多久。你问我为什么恨你,我为什么不恨你?你抢走的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

任夏深深叹息,道:“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了,不过,我倒是想问赫舍里福晋一句话。”

她说着,走到赫舍里氏面前,拢了拢头发,缓缓站直了身体,以前刻意压制的气息,那些做小伏低的模样一瞬间消散。她衣着散乱,可并不妨碍此刻站在这里,以皇后的姿态面对这个一直恨她的女人。

“大福晋,我自问从你进门的第一天起,对你没有任何不敬之处,”她说,眼睛里是真切的疑惑:“如果当初,你恨我争了你的宠,但是又来我已经彻底狼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任夏看着我,慢慢闭上眼睛,留下一行清泪,哀而无力地点头。

我说:“可以跟我走吗?”

任夏又点头。

他去世三个月后,皇帝复立废太子,做为太子妃的母族,又追封他为德伯,封他寡居的夫人为二等诰命。

我将他去世的消息千里迢迢传到秦淮,任夏很快回信,字里行间语气平平:“已往祭拜,逝者已逝,忘前尘。”

忘前尘,这前尘她用了三百年的时间,终究没有忘记,就像一块陈年的伤口,不碰的时候,还可以装作不存在,一旦触碰,就疼的揪心。

在最癫狂的情绪之下,也只能用瓷壶饮酒。他扔不下这些风雅精致,犹如端不起地上的酒坛,抱不住心爱的女人,过不了想要的生活。

“夫人今日一别,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吧。”他在纸上连下最后一笔,没有抬头。

我说:“我今日来见你,她永远不会知道。”

“我的爱情?”他嗤笑,“我的爱情很好么?很值得她去这么抢么?我的爱情,除了给我爱的女人带来灾祸,什么都干不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鄂莫却抬了抬手:“如果我能真正掌控这个家族,断不会将它牵扯进帝国风波里。可惜现在,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灭亡,什么都干不了,我的家人,父亲、母亲、我的妻子,他们个个都打着为我好,为我考虑的名号,逼我去一步步把我的家族送上死路。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姐姐嫁进皇族?为什么要我娶赫舍里氏的女人,以巩固家族的地位,图谋更大的权力?凭着先祖的余荫,瓜尔佳氏本来可以做一个富贵闲族,不被皇上忌惮,安稳百年。都是他们的贪欲,他们想站到巅峰去,所以逼我去为了他们私心,毁了这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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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笔,直接对着壶嘴饮酒:“最近愿意来看我的人不对,好容易来了一个,自然要记得。夫人不远万里而来,是专门来看我如何落魄,还是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我挑起眉:“不好的消息?”

他用双手撑住书案,低下头:“她……还活着么?”

“你把她带回去吧。”鄂莫垂着眼睛,表情恍惚:“带回扬州,瘦西湖边,就当做这些年从未发生过,她从未在瘦西湖边遇见我,从未跟我到过京城。”

我忽然觉得可笑,闭了闭眼睛:“那这些年,你当做什么呢?”

他攥住心口,忽然微笑:“当做……偷来的吧,朗夫人,这里不是她的容身之处,我没有本事,不能强留她。”

朗冶默了默,仿佛是在赞叹:“狐族的女人,原本就该活成那个样子,千金送上来,也不过笑一笑的功夫,就踩在脚下。你若是愿意,可以去看她。”

我没有去看她,而是去京城见了鄂莫一面。曾经烈火烹油的府邸如今门庭冷落,满院凄凉。他已经完全不管政堂和内务之事,每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饮酒吟诗。

我在他面前现形的时候,他正醉眼朦胧,拿酒液研磨,一遍遍地在纸上默《将进酒》这首诗,用行书,大开大阖,撇捺处用力颇狠,尽是郁郁。

“很艰难,索额图当年被皇帝逼死,就是因为他卷入了夺嫡之争,现在皇帝的儿子们都已经长大,围绕皇位而产生的斗争将会更加残酷,鄂莫已经失去了官位,只靠祖上荫爵。”

我又问:“那这些事情,任夏知道吗?”

朗冶扬眉看我,动手将一把香菜洒进锅里,深深吸气:“你知道任夏如今在干什么吗?”

我一愣,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朗冶又道:“我辞官的事情,只向翰林院掌院学士和吏部侍郎提交了辞书,并没有通知其余同僚。半月之后,赫舍里氏的大人弹劾我与大皇子交往过密,才知道我早已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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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随便走一走,走一步看一步吧。”她侧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眼角险险的挑起,在额角发际线的地方,有一朵五瓣梅花形状的红痕,犹如胎记一样,贴着鸦黑的云发,开出一朵血色的花,“你呢?”

“回苗寨闭关。”我回之以微笑,“若是兴起,可以到苗寨十万大山去找我。”

她将目光从这个曾经的敌人身上转开,扶着傀儡侍女的手走出院门。从鄂莫面前经过的时候,她一步都没有顿,一眼都没有施舍给他。

鄂莫却盯着她的侧脸,那眼神专注的好像知道此生再不能相见,所以看尽了余下几十年的时光。他已经被风霜侵蚀了面庞,被官场磨损了斗志,早不是瘦西湖边一眼万年的年轻男人。他让我将任夏带回瘦西湖,或许只有在广陵时,在他还年轻,不必担负家族责任时,才能风流倜傥地绘一幅山水,摇一柄折扇,见一见心爱的姑娘。

我在他面前顿了顿,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算作是这段荒唐姻缘的终结,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却侧了侧身,用背脊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向我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朗夫人,你回去让朗大人辞官,快走,离开京城。”

任夏淡淡地笑了笑:“她怀着鄂莫的孩子,我不能伤害鄂莫的孩子。”

当时我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可以变成如今这样,在异性中长袖善舞,将自己作为女性所有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却再也不能有那个男人,能牵动她的心弦。

物换星移,星移斗转,朗冶从知县做到了知府,又调进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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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的失态宛如一场浪漫而残酷的表白。她很快冷静下来,妆容精致,发髻典雅,微微一笑:“没有人能抢走他,你不能,你们所有人,都不能。”

任夏点头,随之微笑:“恭喜你,你赢了,你捍卫了你的丈夫,我甘拜下风。”

赫舍里氏脸上讥讽的表情顿了一顿,深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看着她问道:“你走了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任夏摇了摇头。

赫舍里氏点点头,撇过头去看了一眼近旁的鄂莫,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附在任夏耳边道:“我从没有恨你争了我的宠,我恨你是他爱的那个人,到现在都恨。”

我唤来傀儡侍女,将她口中的糠取出来,又为她整了整衣服:“你还要与他说句话吗?”

任夏低头看自己凌乱的衣裙,忽然低低的微笑:“我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说:“他让我把你带回扬州瘦西湖边,就当做这些年从未发生过,走出这个地方,你和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任夏,你的生命还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说:“你……相信她……与人私通吗?”

鄂莫摇了摇头:“那都不重要了,有没有过,都不重要了。”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我走到任夏面前,垂着眼睛看她:“你对他死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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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莫点点头:“不知道最好,我宁愿她以为我负她,也不愿让她知道,她曾经爱过的男人,竟然如此无能。”

“你走吧,愿我们后会无期。”

康熙四十七年元月,皇帝下旨剥夺瓜尔佳氏祖上封邑,鄂莫领旨,次日,亡于府内。

他说到激动处,又开始执笔,在纸上急速书写,边写便纵声长啸,高声吟诵:“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当年宋公明在浔阳楼写下这首著名的“反诗”,豪情与前途尽在执笔之间,使人读之忘情。然而今日鄂莫默下这首诗,却是穷途末路,前程尽毁之作,原本有多少豪情,现在便有多少辛酸。

我无言以对,只端起放在地上的酒坛,为他在瓷壶里斟满了酒。自幼生长在高门贵挺的男人,空有一腔志向,却始终畏首畏尾,被各种感情牵绊。他抛不开他的家族,却始终眷恋着红尘怒马的逍遥生活,贪心想将诗意拉进自己的生活,却落得人财两空。没有割舍的勇气,自然没有收获的甘甜。

我点头:“活着,活得很好。”

鄂莫抬头,眼睛里微有血丝,唇角却挂上薄薄的笑意:“你是来看我如何落魄的?”

我说:“其实我是来看你的嫡福晋,她当年诬陷任夏与人私通,只为了得到你的爱情,所以我想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得到你的爱情。”

“鄂莫大人,好久不见。”我把手放在他的镇纸石上,语调轻轻。

他却猛地后退一步,眯着眼睛看了我半晌,才道:“你是……朗夫人?”

我说:“大人还记得我。”

我摇头。

朗冶道:“据说,夏姬夫人名下的财产,能买下一座金陵城。”

我心中百味陈杂,沉默良久:“她还好吗?”

我说:“鄂莫的嫡福晋干的?”

朗冶大步走进来,道:“你知道翰林院的院士与皇子交往过密的罪名是什么吗?近臣私交皇嗣,按罪当诛。”

“真狠,赶出府门还不够,非要要了她的命。”我用法术升起篝火,为他烧鱼汤,表情淡淡,“鄂莫怎么样了?”

任夏点点头,又扭头去看那一湖烟水:“请代我向朗冶致歉,他辞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虽然不是大祸,到底也不是小错,当年我太一意孤行,给你们造成的困扰,很抱歉。”

我“嗯”了一声:“没关系。”

朗冶在暮冬时节来到苗寨,提了宫廷御制的酒,靠在我闭关的山洞口,似笑非笑:“皇帝废了东宫太子,瓜尔佳氏与赫舍里氏都受到牵连,这是九月份的事情,你知道么。”

任夏从鄂莫的府上离开第二日,朗冶辞官,隐居在京城内观察形势,我和任夏则先一步启程,离开北京。

广陵换了县令,百姓的生活却依然如往常无异。文人墨客在瘦西湖边驻足,或吟山颂水,或忧心庙堂。这风雅之地千年不改,改的只是驻足其中的文人。任夏当年曾在一座石头边留下一句诗,已经被江南软雨冲刷的了无痕迹,就好像从来没有写上去一样。

从涂山到广陵,从广陵到京都,一路走来,她身上温软的气质渐渐消失,愈发显露出峥嵘的棱角,那张面具已经被她取下来,风华绝代的脸上,随便哪个动作都能入画。

金座上的帝王垂垂老矣,盯着王座的子嗣们却渐渐长大。康熙四十七年的时候,任夏被揭发与宗亲有染,嫡福晋亲自将她捆在宗祠前,要当众烧死这个**妇,而鄂莫念着过去的几分旧情,写了休书,给朗冶递信,将她休出了宗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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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任夏生命中最狼狈的模样,我赶过去的时候,她正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口中被塞了糠,眼睛紧紧盯着已经不再年轻的鄂莫,一阵悲凉,一阵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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