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冶没答话,神色里微微含着戾气:“关于梦魇术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回想前文梗概,勉强压住火,很心平气和,很迷茫的看着他:“你告诉我林总要结婚那天,我就跟你说季妩可能必死无疑了,不过你没细问,我也就没细说。”
朗冶收住怒气,深思了一下:“好,那我现在细问,你现在细说一下。”
我有点莫名其妙:“这事又和你没关系,我干嘛要告诉你。而且你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么,被女朋友知道你总往我这跑,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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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眼神一冷:“我找个女朋友,倒是给了你一个很不错的理由来疏远我,郁明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他一副即将被气倒的样子,缓了一口气才道,“所剩无几的几个妖类好友之一,我真是懒得管你是死是活。”
季妩和齐予去看机票,我在落地窗前发呆,朗冶站在我后面,随我一同沉默,一直等到季妩定好了票,扬声喊我们时,他才忽然惊醒似的,急促而低声道:“我在,别慌。”
好,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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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大门打开,让他把自行车推进来,季妩和朗冶相顾无言地坐在沙发里,两个人都表情严肃,加之灯光昏黄,齐予的动作顿了顿,扭过脸来问我:“末日审判?”
我没接这个话茬,问他:“身份证带了没?”
齐予道:“带了,什么时候走?”
我不担心,因为担心也没什么用,生死天注定,凡人不过是推波助澜。
齐予在将近一个小时后到店里,来的时候气喘吁吁,额上见汗,我给他开了店门,见他这幅样子,不由惊讶:“逃命呢?”
他抹了把汗,道:“你这地方能停自行车么?”
宋秦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本来就不能去怪谁,真是荒谬,来之前,我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忽然知道这么多,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但是……”
我觉得他情绪似乎有点怪,并不是那种自然的平静,而是山雨欲来的寂静,让人无端不安。
“你还好吗?”
季妩转向我,哀哀地喊了一声:“明珠……”
朗冶截住她的话头:“你喊明珠也没用,这件事情,没我的允许,她一个字都不会向你透露。”
季妩不信,执拗地看着我,我看了朗冶一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我听他的。”
季妩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是单身……那肖铉怎么办?”
朗冶又道:“关他什么事,你有这份闲心,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季妩的注意力被他转移,顺着他的话问:“拿我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人告诉明珠,但她会自己费心去查……”朗冶道,“查一些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季妩皱起精致的眉,不悦道:“你是谁呀?”
她其实知道朗冶是谁,不过因为这段时间朗冶不常来店里,并不怎么熟悉罢了。
朗冶道:“他马上赶过来,我们今天在店里休息,明天一起走。”
季妩在我身后问道:“机票我是等他来了一起定,还是自己先定上?”
朗冶道:“等他来了一起定吧。”
我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站起来拉开门:“去订机票吧,我们坐最早的航班。”
出到店里的时候,朗冶的电话已经打完,点了一支烟仰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店里没开大灯,只有四周的壁灯温温弱弱地驱散黑暗,微弱灯光里,他指间一点红星,随着他的手举到唇边,猛地一亮,便有一股轻烟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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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了默,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季妩,你想不想活下去?”
季妩一愣,点点头:“想啊。”
我说:“那就跟我走。”
季妩的神色又有些惊恐:“不,我不去。”
朗冶偏了偏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在我耳边悄悄道:“麻烦,要不给她下个摄魂直接弄走得了。”
我:“……”
季妩揉眼的手僵在半空,呼一下坐起来:“你你你……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朗冶没让我开口,翻了个白眼,道:“小姐,是你在我家的店里,这是明珠的卧室。”
季妩左右看了看,拉拉领口,不好意思道:“刚刚睡迷糊了……现在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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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伏在朗冶肩头,低低的呜咽一声:“朗冶,我是真的难过。”
朗冶的手安抚性的在我背上抚了抚:“我知道,我在这。”
宋秦在电话那边简短地说了一句什么,朗冶便“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们明天早上的航班,最快要到第三日下午才能到。”
宋秦又说了句话,朗冶顿了顿,看我一眼:“要把季妩也带上吗?”
我盯着那个手机,似乎那是一只洪水猛兽,随时有可能暴起,索人性命。
说话间我已经走回齐玉斋门口,他看到我,挂掉电话,对我点点头:“我们走吧,我回去请个假,这就走。”
我走过去,问他:“你们商量出解决办法了吗?”
宋秦沉默一下,点点头:“商量出了。”
他蹲下身,握住我的手,力道颇大:“宋秦还没有和你联系,换命之说不过是莫须有的猜测罢了,你别那么担心,或许并没有那么糟。”
若只是平常的猜测,就算是担心,也不会这样板上钉钉的难过,然而玄殷曾经明确告诉我,季妩会死,但不是现在,那么一人生,必有一人亡。
一室静谧中,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在桌子上一边震动一边发出搞笑的音乐,这个环境之下,听得如同催命铜铃,我几乎是一个哆嗦,便站起来扑到手机旁边。
我想点头,又叹了口气:“季妩还梦到我会救她,看来,她的梦终究要落空了。”
朗冶却沉默,良久,把我从他臂弯里捞起来,看着我摇摇头:“如果她活下来,那么,的确是你……”
的确是我救了她,她因为我而认识宋秦,宋秦也因为我而了解斩梦人和梦魇宿主的纠葛,因为我……
我把额头抵在他肩上,觉得此时应该要流泪,可是眼底干燥,连一丝鼻酸的感觉都没有。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似乎是草原上明月洒在身上的香味,我被这味道包围,在他怀里长长叹息:“不太想哭,只是觉得难过罢了,心口堵得慌。齐予和宋秦会面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找到了解决办法,那个时候有人告诉我,说天道为公,一人生,必有一人亡,我还没有当回事,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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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为公,阴阳平衡,一人生,必有一人亡,没人能偷得一点便宜。”那天下午,宋秦和齐予见面之后,玄殷曾经告诉我这样一段话。
一人生,必有一人亡。
我脸色开始一点一点地变白,控制不住地打哆嗦。朗冶定了最早的滨海飞南京的航班和配套火车票,回头看见我的脸色,表情里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朗冶点点头:“说吧。”
我理了理思路,尽量顺地把齐予告诉给我的事情跟他复述了一边,朗冶越听脸色越沉,等我讲完之后,他猛地站起身,问道:“宋秦去湖村了?”
我点头:“应该是去找解决办法了吧。”
玄殷沉默一阵,又挂起吊儿郎当的微笑:“老祖宗心地这么善良,真是个好妖怪,哎,越来越喜欢老祖宗了怎么办,老祖宗你有没有男朋友?你看我怎么样?”
我站起身来,瞪他一眼:“我才不要你,没房没车还没钱。”
玄殷捂着胸口,一脸被中伤的表情,愤愤道:“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太物质了!”
我被他收放自如的情绪控制倾倒,一时间无言以对。
朗冶抬眼看了看我:“有问题吗?”
我:“……没有……”
我更加不开心地皱眉:“我求着你管了么?”
朗冶冷笑一声:“你行,郁明珠,你还真以为有个肖铉就能万事无忧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扁舟,他也不是你的码头!”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辩解:“这跟肖铉有什么关系呀?你不要每次都对人家小伙子抱有那么大的敌意行不行,人家又没怎么着你。”
他点头:“很好,放心。”
宋秦在当天晚上登机直飞南京,季妩中了我的法术,就在店里安眠。朗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脸色简直……不忍直视。
“你要参与这件事情,”他语速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明天早上的航班,季妩,你可以去订机票和火车票了。”
齐予走过去,朗冶站起身来,和他握手,客套地寒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个正常的凡人,看不出一点妖类嗜杀嗜血的痕迹。我们在凡世混迹太久,几乎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逃不开七情六欲,逃不开贪嗔痴怒,逃不开凡人逃不开的一切感情。
然而终究不是凡人。
我这才看清他身后还有一辆银白色的山地车,有点无语:“你骑自行车来的?”
齐予点头:“叫不到车,也没有出租,索性骑自行一路飙过来。”
神人……一个两个都是神人……
我其实很理解季妩的心情,这种说话说一半实在是最恶心人的事情,尤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然而朗冶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不管怎么样,他的决定总不会出错。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等齐予过来,身子坐下去的时候,他似乎心情好了点,揽住我的肩,用力捏了捏:“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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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冶把烟头压灭在烟灰缸里:“你见了宋秦自己去问他。”
季妩又开始皱眉:“你不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一定要问他?”
朗冶道:“你只能问他,这个问题,也只有他能回答你。”
朗冶自然听出她这番话外之音,顿了顿,道:“你让我的人为你的事情陷入如斯危险的境地,还来反客为主地问我是谁,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季妩一愣,对我重复了一遍朗冶那句话:“你的人?”
我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收到来自朗冶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端详了一下他的表情,觉得如果我如果现在否认,就是拂了他的面子,可能会伤到他作为雄性的自尊,便昧着良心道:“啊……嗯……”
季妩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珠,你知道的,一定比我知道的多。”
我还没答话,朗冶却轻笑一声:“她知道的当然比你知道的多,因为你基本什么都不知道。”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并不亲和,便有种微微森严的寒意,季妩听了很不高兴,牙尖嘴利地反驳:“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场景让我觉得莫名心安,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朗冶。”
朗冶坐起身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的嗓音,没有一丝颤抖,稳如山岳:“劝好了?”
我“嗯”了一声,问他:“齐予那边怎么样?”
我舒了口气,真真切切地放下心来:“那就好。”
宋秦捏着车钥匙,向自己的车子走过去,边走边道:“给她造成这么大的惊吓,我很抱歉,劳烦你了。”
我摇头:“她不会怪你,我也不会。”
季妩没有说话,自己想了一会,抬头看我,很笃定道:“这件事和宋秦有关,对不对?”
我没有再隐瞒,回答道:“是。”
然而季妩却没有再问,而是点点头:“好,我跟你们走。”
他这么一说,我又忽然想起来,问他道:“你说,还用不用把齐予也一起带过去?”
朗冶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出去给齐予打电话,你把季妩劝好。”
我点点头,季妩依然坐在**,眼神里抑制不住惊恐的神情:“我不去,你不用劝。”
我迟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睡之前都干了什么?”
季妩侧身下床,听见我的问话,皱着眉想了想,似乎想起什么,下床的动作僵在了半空:“宋……宋秦……”
朗冶打断她:“不是宋秦,和宋秦没关系,你应该是做恶梦了,宋秦家人去世,他回老家了,你收拾收拾,我们明天过去。”
季妩依然在我的卧室里安眠,我对她施催眠术时,连带着加了个锁魂,将她的灵魂锁在眉心,不知道这种办法对梦魇有没有抵抗作用,然而眼下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朗冶在我身边,看我施术唤醒沉睡的美人,美人醒来,神智还不是清醒的样子,揉着眉心,看见我,便对我疲惫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关键时刻,朗冶忽然往我身边一站,伸手揽住我的腰,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季妩痞痞地笑:“醒了啊,美女,睡得好么?”
朗冶又说了句什么,挂断了电话,看着我,抿了抿嘴唇,道:“宋秦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湖村……带着季妩一起。”
“带着季妩?”我喃喃地念了一遍,沉默一阵,苦笑一声,“他到底还是决定了。”
朗冶皱起眉,又将我拉进他臂弯,一只手揽在我腰上,另一只手则拢在肩头:“明珠,你答应我,我们到湖村之后,不论结果是什么,你都不能贸然干涉,将自己卷进梦魇术的事情里。”
是宋秦的来电。
我想滑动屏幕接听,然而伸出手时才发现,它一直在剧烈颤抖,根本无法准确摁在屏幕上。
朗冶过来把我的手机拿走接上,声音沉而安稳:“宋秦?”
“我听说,阴曹地府是天底下最公平的地方,生魂下到冥府,在孽镜台前过一遭,做了什么罪,应该遭什么处罚,通通都一清二楚……”我闭了闭眼睛,想笑,又觉得没有力气调动面部肌肉做出表情,“现在,我手上压了三条人命,恐怕那个长生劫是过不了了。”
朗冶伸手把我紧锁的眉心拉开,忽然凑近,在眉心轻轻一吻,又滑下来,和我抵着额头道:“那是他自愿,和你无关。”
我别开脸:“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朗冶默了默,在我耳边道:“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就是一生一死的结果。”
我说:“一定是,我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
朗冶低低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不要尝试自己去改变那个结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两个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
我吸了口气,没有回答他,却道:“你说,我好歹也活了五百年,这些生生死死,家破人亡,也算是看习惯,怎么到现在,竟然还会为了一个凡人的生死而难过呢?”
朗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顿了顿,躬下身来一把将我拉近怀里:“你想哭吗?”
朗冶道:“糟了,你快去订机票,我们立刻赶过去。”
我愕然,委婉地向他表示没搞清楚状况。
朗冶却等不及,自己大步流星地用我的笔记本去订机票,他眼睛盯着屏幕,嘴里解释道:“我怕那个解决办法……是一命换一命。”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是宋秦打来的,看来齐予已经对他进行完整的科普。他声音还算平静,没有喜悦,但也没有悲伤:“你在哪呢?”
我说:“我马上回去,你们聊得怎么样?”
宋秦似乎低笑了一声,道:“我得回一趟湖村,这段时间,拜托你照顾小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