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绯瞅着她,慢慢笑了笑:“毕竟是陈家的家事,这样劳烦小姐,已经极为过意不去,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敢再让你费心呢?”
“楚小姐,”文兰斟酌的词句,正待张口,楚凤绯却打断她。
“我夫家姓陈。”
陈太太对这个称呼点了点头,又对文兰道:“别累着自己,早些过来。”
文兰的笑容在冰冷海风中一点一点变凉,她茫然的看了一眼楚凤绯,勉强对陈太太笑笑:“祝您一路平安。”
到底是外人,无论如何,都是外人。
文兰第一次在陈家夫妇面前表露出明显的不满情绪,她到底还是自幼在深闺娇生惯养的小姐,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就算再能掩藏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向楚凤绯一样,做的滴水不漏。
她离开后,陈家夫妇脸上都有尴尬的神情,无论如何,都是陈家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也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被一个青楼女人迷住了心窍。
文兰在三月下旬的时候联系好了下南洋的船只,和陈太太一同逐步将家产转移出去。这件事做得相当漂亮,就连病中的陈老爷都说,这姑娘若是个男儿,定能在商道上闯出一番事业。
二月份的时候,离家三年的陈自臻寄回了第一封信,信封上加盖了军章,陈家夫妇拿到那封信的时候,心事落定的喜悦极快速的在脸上一闪而过。
陈自臻果然不负所言,在军中谋到了前程,年仅28岁的少将,在整个军队中都少见。
陈老爷看完信,将信纸摁在心口上,长长吐了口气。
文兰最后的记忆,是楚凤绯盈盈一握的腰身裹在纯白狐裘里,逐渐走远的身影。她艰难的转头,将视线转到陈府别院悬挂的门匾上,棕色的木底上描金大字,本来是她生活的起点,却变成生命的终结。
这是林南歌前世的记忆,在这个记忆里,陈自臻只占了一点点的戏份,可她一生所有的悲剧,全部因他而起。
季妩说的没错,是陈自臻间接杀死她,在他拒绝娶她为妻的时候,几乎已经宣告了文兰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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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绯走到她身后,抬起左手,摁住她瘦削的左肩:“与自己的敌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看着她不仅没遭到报应,反而过得越来越好,有没有一种苍天无眼的痛苦感?”
文兰有些疑惑,想回头看她,然而回头的动作只做到一半,瞳孔便猛地一缩。
文兰转过头去,再也不与她说话。
楚凤绯拿到了陈家最后的大权,她亲自过目了打包将要带去南洋的每一件物品,统计了每一分财物收支,陈家余留的家仆毕恭毕敬的唤她“少奶奶”,这个出身勾栏的女人,在陈府韬光隐晦了三年,终于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地位和权利。从此之后,秦淮头牌楚凤绯已经死去,重新活过来的,是陈家的少奶奶,楚氏。
二十日后,下南洋的第二艘船抵达滨海岸边,楚凤绯邀请文兰与她一同清点要带走的行礼,亲自锁上了陈府别院的大门。两人转身走下府门前的台阶时,楚凤绯忽然顿住脚步,语调温软:“文小姐曾经问我恨不恨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陈家接纳。”
楚凤绯惊疑的看着她:“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了么?罢了,横竖是一个称呼,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呢?小姐想唤陈太太,便唤陈太太吧。”
她挑着笑容的唇角上了绯色胭脂,漂亮的似乎是虚假的蜡像,那笑意里盈满了真切的疑惑和关心,好像真的是不明白文兰突如其来的怒火究竟为何而发,硬生生让人觉得寒意四起。
文兰慢慢稳住自己的心神,想学着她的样子对她微笑,然而大家闺秀的傲气梗在哪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样的人用代表善意的表情:“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不是我,你大概早就被母亲接纳,变成入宗谱的媳妇了。”
文兰没有推辞,这个差事接的无比自然,就好像是接手自己家的事情一样。晚茶过后,她起身回房的时候,楚凤绯在她身后叫住她,话里有话地提点:“陈府人多口杂,文妹妹操心新年的时候,可要当心,莫要失了偏颇。”
文兰沉静微笑:“劳烦楚小姐费心。”
然而那个年到底没有过好,有关开战的传言已经满城风雨,整个滨海,乃至中国都人心惶惶,陈家米面生意的黄金时间昙花一现之后,迅速冷落凋零,似乎是在回应这满城纷传的流言。文兰思量甚久,决定将筹备新年的款项,改做联系出国船只的费用。
文兰愣了愣,稳住音调,道:“陈太太。”
楚凤绯却笑起来:“哪里当得起陈太太三个字呢?小姐还是唤一声少奶奶吧。”
文兰眉心蹙起,不由得抬高了声调:“楚凤绯,你莫要欺人太甚。”
楚凤绯在回去的车子上向文兰毫不客气的讨权:“既然婆婆这样说了,若还是让小姐自己担事情,不仅我不好意思,恐怕自臻回来知道了,也要怪罪的,小姐把账本册子给我,我来帮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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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之间最直接的交锋,文兰输的一败涂地。
虽然文兰转世投胎后没有变成男儿,但还是在商道上闯出了一番事业,由此可见陈老爷已经初步具备了算命基础水平,同时也可以看出,天赋这个事情,真是决定人生的重要力量。
下南洋的第一艘船过来的时候,陈老爷的病情也逐渐回春,文兰将陈家还没来得及转走的最后一批财物全部兑换成黄金,分散塞在行礼箱里。陈家的长辈一同先走,她和楚凤绯则等下一条船,带着小辈们一同离开。两人在码头送走陈氏夫妇的时候,陈太太撩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对楚凤绯道:“留下你,是让你帮着小姐做事的,不要整日好吃懒做,把事情都推给她。”
楚凤绯惊讶的看着她,眸中浮起一层细碎的水屑,盈盈欠身:“婆婆说的是,媳妇受教。”
信纸的末尾,无可避免的提到了楚凤绯,说如果他回府,希望能看到他的妻子前来迎接。
楚凤绯的眼睛清透如晴朗夜空上高挂的满月,这满月洒下一院子的幽凉清辉,笼在文兰身上,漾开一个清浅笑意。
谁是主?谁是客?
我化出人形来,在她的遗体边蹲下,思维一片空白,林南歌梦陈自臻梦了九年,就在我追溯她的前生之前,她还以为她即将来赴一场美丽约会,所以盛妆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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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绯唇角的微笑一点一点扩大,一如水面上漾开的涟漪:“我尝受过这样的感觉,太难熬了,想一刀捅死那个死敌,又想一刀捅死自己,是不是?你下不了这个手,没关系,我来帮你。”
她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剪子,日光之下跳动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文兰向后贴着她的身子仰倒,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低低的笑:“别动,剪子堵住了血管,所以血喷不出来,你要是乱动的话,血液喷我一身,我还得回去换衣服,多麻烦。”
列在车边的家仆目睹了这场变故,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楚凤绯扶着文兰慢慢躺在台阶上,伸手试图将她的眼睛合住:“文小姐,你还是留在陈府的过去,更好一点。”
文兰在低她一阶的台阶上顿住,没有回答。
楚凤绯在她身后轻轻微笑:“其实我更想知道,文小姐是不是特别恨我,如果不是我,想必今日的陈家少奶奶,应该是你才对。”
文兰深吸口气,坦**的点头:“对,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今日便不必这样辛苦的寄人篱下,我恨你。”
楚凤绯笑出声来,连连摆手:“怎么能怪小姐呢?这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文兰面色一点一点苍白,她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楚凤绯微笑的影子,渐渐的,这影子便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得意之色。
“不当你要的东西,不要去妄想。文小姐,这个道理,用不用我来亲自教你一回?”
陈太太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国人又向来安土重迁思想无比严重,就这样犹豫着拖了几日,滨海城中的大户已经搬走了将近三分之一。到最后,还是病重的陈老爷拿了主意,让文兰前去联系出国的船只和目的地。
此时,陈自臻已经离开陈府整整三年。
楚凤绯以“楚小姐”的身份在陈府生活了三年,身份逐渐尴尬起来,这个称呼似乎整日提醒着楚凤绯,她不是陈家的媳妇,不能被陈家接纳,也不被陈家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