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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 其人甚远(第2页)

他抢过来,摸摸她的额头,又来把她的脉。卫新咏缩回手,没好气地道:“你自顾不暇,理我做什么?”

“彼此彼此。”相思之毒开始发作,冼海声咬牙挺着,隔了一会儿又道:“不要在这里浪费真气了,回去吃点退热的药,好好躺着。”

卫新咏用碧海真气稳住他怒涛一样鼓**的脉,烦躁地道:“啰嗦死了,咱们安静一会儿不成么?”

卫武歌吸吸鼻子,肯定地道:“阿姐身上有黄莲的香味。我敢打赌,你一定是在秦无咎那里拿到的方子。”

卫新咏钻进棉被:“乖,别在这里烦我,自己好好研究去。”

卫武歌对她的口气很不满,做了个鬼脸,一目十行地读去:“九焙九研的火焰萱,用寒鱼之毒滋养的秋水仙……哈,症结就在这里。”她狂奔进丹房。

她慢慢披上单衫,缓缓道:“无咎,我到今天才明白,你应该娶一个礼教家法化身的妻子,她永远不会妨碍你孤芳自赏,永远温良恭俭让,与你相得益彰。你们吸风餐露,不食人间烟火,胜过神仙眷侣。”

他的身体伏得更低,仿佛已经不堪重负。

她带着满腔恶意,继续说道:“对自己的寡嫂做了这样的事,后悔么?难过么?既然你不能始终坚忍克制,活该这名教罪人的枷锁,要你我来背一辈子。”

她把手放到桌边,再无食欲。榈木的木质坚硬,木纹斑斓,木色是优雅的青黑,越发衬出她手的苍白。他的手忽然覆在她的手上,并不用力,但掌心滚烫。

他的眼睛令她想起月光**漾、波涛起伏的夜海。她心脏狂跳,不能呼吸,终于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放到嘴边。她感到自己尖利的门牙咬破了他的手腕,一股温暖的**湿润了她的嘴唇。

她喃喃道:“啊,无咎,我爱你如生,恨你如死。”

忽思及长兄,余愧悔无地,遽然松手。卿恼极,恶语相向。余无可辩驳,自知情如池中莲,衰谢不可挽。

此身负罪,此心尽碎。咏,咏,卿何绝情!余何痴愚!

——《无咎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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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海声默默点头,等着下一阵发作。

卫新咏坐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悲伤地攥紧拳头,想起今年夏末,父亲的宿敌“灭魂钉”李檀来卫家寻仇,去疾如何不惜性命,为自己挺身而出。她在心中对他道:“去疾,原谅我今生不能像你期待的那样爱你。世人都道无咎不及你,我却偏偏恋着他,如你一般的执拗和不可救药。”

“我离开南海,就是因为无咎。我喜欢他喜欢得要死,他却无动于衷。最后我嫁给去疾,他倒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了。我现在若想跟他在一起,是违背汉人礼法的,当然我一点都不在乎。”卫新咏涨红了脸,“可在我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他却一点担当都没有。开始与我亲近,最后却摆出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又要爱,又不敢爱,这算什么?”

她噼里啪啦地讲完,心里舒服多了。

冼海声忽然反手一掌击出,把床头的博山炉打得不成形状。卫新咏可惜这开元年间的旧物,他却不容她开口,一字一顿地道:“我们黎母山的茉莉姬,绝不容人辜负。”

水榭的榈木方几上,搁着四碟小菜。羊舌签、鲫鱼脍、玉版鮓和莲子羹,都是卫新咏最喜欢的。看着他往碟子里布菜,她不由想:“曾经期望今生今世都与你这样相处,你却必定要在我们永无可能时才肯对我关怀。”

“为什么把我写给你的信交给去疾?”这是她一直想问他的话。

他在纸上写道:“我没有收到,很要紧的事么?”

“茉莉,谁又招惹你了,恁大火气?”

这实在不是促膝谈心的好时候,她简略地道:“秦无咎。”

冼海声已痛得眼冒金星,仍然费力地追问:“为什么?”

卫新咏吁了口气,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她昏昏沉沉地睡到半夜,想起冼海声的相思之毒快要发作,终究不放心,挣扎着去了他房里。

冼海声还没有回来,但卫新咏知道,他绝不会让秦忘忧见到他发作时的痛苦挣扎。果然,天快亮时,窗户“嗒”的一声,冼海声从外面跃了进来。

“师兄,小歌的解药还没配出来,你今天只能干捱着。”她撑起身子和他说话,却“哎哟”一声,跌回圈椅。

卫新咏冲出水榭,飞越素芰别院的荷塘,却踩断了一支珍异的黄莲,掉进水里。她九岁就可以在水面自由来去,今日如此狼狈,全是拜他所赐。秋风吹透湿衣,吹得她心中怒火更甚。

她的爱恨从来彻底,他有始无终的放纵,得不到她的原谅。

卫新咏把相思的配方丢给卫武歌。

他隐忍地看着她,还在微笑。然后俯下身子,将她紧紧抱住。他吻去她唇上的血迹,温柔入骨。她的生命只在嘴唇之上,再无思想,再无言语。

是太炽热的缠绵,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脊背的皮肤,他们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她已决意把自己交付给所爱的人,他却突然松开她,跪到北窗之下,那种负罪的姿势令她觉得怒气充塞这一天一地。

卫新咏突然了悟:“原来我们脸颊相偎,肌肤相贴,身体相接,但灵魂遥远。原来我们相距最近时,其实比任何人都疏离。我可以为你抛下一切,负上背叛之罪,你却什么都不敢做。你只会远远地爱一个人,并且眈溺在自怜自伤的情绪里,你喜欢这种情调恐怕比喜欢我还多一点。这样的爱,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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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八年七月二十五。藕花将残,幽香徘徊。

与咏约于素芰别院。咏容色清减,余甚怜之。卿手扶木几,冰肤下淡青血脉,历历可见。余握其手,柔滑微凉,不觉中心摇**。

卿媚眼流视,啮余手腕,血如胭脂,染其芳唇。余头中轰然作响,拥其入怀。樱唇小靥,淡香流袭,余为卿狂。

“好啦,师兄,没这么严重。”卫新咏认为自己应该公平一点,“本来就没有承诺,哪里来的辜负?当日,我不能令他超越家族仇恨;今天,我也不能令他超越世俗礼法。他就是这样的人,我努力也没有用的,你生气也没有用的。”

“既然你喜欢秦无咎到这种程度,为什么还要嫁给秦去疾?”冼海声的目光已经痛得有些涣散,兀自追问不休。

“去疾为了救我,差点死在李檀的灭魂钉下,我感念他的情意,便答应嫁给他。之前他四次求婚都被我拒绝了。我从没见过这样霸道的人,他的态度越是强硬,我的拒绝越是坚决。所以最后一次答应去疾的时候,我觉得很挫败。”

“也没什么,只是要跟去疾成亲了,才想起在南海时送你的青玉璧,那是家父留给……未来女婿的,所以想让你还给我。”她想在成亲前见他一面,可惜再见已在喜堂之上,已经做了他的嫂嫂。

秦无咎面色一红,随即转白,退出水榭,将贴身挂着的青玉璧取下来,低着头还给她。

卫新咏默默地接过来,摩挲了两下,收进荷包里。尴尬之余,她低头啜了一口莲子羹,咬到一根没有剔除的莲心,苦涩的滋味随即在舌尖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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