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层,张自洲从里面把牢门打开,他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
到了第三层,钱黛依在门边。即便在长亭狱中,她依旧是最艳丽妖娆的那个,让人容易第一眼看到她。
我从她身边走过,她细细打量我,笑了一声。
这两人混得风生水起。
老李生前曾问过他们,那次为什么不逃。
钱黛说,逃不掉,也就那群傻子天真。
十年前,在长亭狱发生了陈国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监狱暴动。
因狱卒残暴,囚徒们集体越狱,只有张自洲和钱黛没有逃。
记得那晚我在酒楼喝酒,醉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清晨照旧去长亭狱帮人代写遗书。站在牢门口,突然低头发现脚下的血蜿蜒流淌,地面都被染红。
长亭狱的每一层只有一个出口,层层相通。
我去第四层送饭,必须经过二三层。第二层把守铁牢门的人叫张自洲,第三层的叫钱黛。
这两人的身份都很特殊,他们并非狱卒,而是犯人。
火光微茫中,我听见钱黛的哨声又响了,带着蛊惑一般,钻进人的血液中,和十年前发生暴乱的那天一样。
只是这一次不同,张自洲和钱黛会打开第二层和第三层通道的大门。我们会一起,杀出去。
为了我们共同的王。
“阿善……”
四目相对时,他嘴唇一开一合,声音沉哑,近似呢喃,却几乎把我的眼泪叫得掉下来。
在陈国,他们都叫我姚四。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叫姚善。
冰冷的石室中回**着空旷的脚步声,外面呼啸的风声雨声雪声被层层厚重的石砖所阻隔。
满目的黑,让人如临深渊。
我曾经听老李说,即便是三伏天最烈的艳阳日,这里也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拨掉我肩上的一根草屑,又理了理我的头发,绾了一个漂亮的髻。
“好歹是个姑娘家,怎的平日里也不好好打扮打扮?”
“为何要打扮?”
笑完之后,他装模作样地安慰我:“也好,也好。姚四啊,你洗干净脸打扮打扮模样也不差,别惦记什么负心汉了。”
他们都知道,我喜欢的人去了别的国家,娶了别人当新娘。
十年前这在长亭狱是件让人津津乐道好嚼舌根的趣事,嚼了十年之后,大概觉得索然无味,才渐渐无人提起。
“等等。”
她叫住我,两步走过来。
手伸过来时,我下意识地偏头,想要避开。
语气中全是认命。
我拎着食盒,踏着台阶往上走。
二十年来,不可逾越的距离终于在这一天一步步缩短。
那一晚,反抗与镇压的双方死伤惨重。
而张自洲与钱黛却立了一功,他们非但没有逃,甚至帮助狱卒拦截囚犯。
所以事后他们得到了一项特权,变成了单层的守门人。张自洲能在长亭狱的第二层自由活动,第三层则变成了钱黛的地盘。
张自洲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直到有次他劫走了给陈国太傅的寿礼,在太岁头上动土,终被拿下入狱。
钱黛则是陈国边境出名的恶人,她生得貌美,干的却是经营青楼逼良为娼的下流勾当。当逢乱世,朝廷本是放任不管的,但她野心不小,当年盘算着要把楼里的一位绝色舞姬送去皇帝身边,谁料走漏风声,被宫中正得宠的何贵妃截了胡。
钱黛被何贵妃记恨上,稀里糊涂被关进长亭狱中,这些年没少吃苦,若不老死狱中,恐怕难消贵妃心头之恨。
鲜血和火光中,守护我们的信仰,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满天的叫喊,好似无边旷野上焚烧的枯草,在生命最后的尽头枯木逢春,变成势不可挡的力量。
这是王给我取的名,自我出生时起,我就注定是他的暗卫。
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即便身处牢狱之中二十年,依旧如少年时期那般明朗,像天幕上的星辰一样为人指引方向,不管是我,还是张自洲和钱黛。
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我吹燃火折子,沿路把壁灯一盏盏点亮。
在路的尽头,最后一间牢室中,我看到了他。
瞿国曾经的王。
“去见情郎,自然得……”她柔着嗓子唱了一句,“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四】
二十年后,此时此刻,我终于登上长亭狱的第四层。
如今我想嫁人的消息再次传开,想必吃瓜群众也很兴奋,等着看好戏。
果然,狱司说:“你去把老李的活儿领了,每月能多几钱银子,再去买点胭脂水粉。”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