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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衫薄(第1页)

也有他们都喝高了的时候,秋离不小心说漏嘴喜欢白泽的事情,被赤言要挟做了好些傻事,后来忍无可忍,她冲到赤言处说若是他敢将此事泄露给神君知道,她便满天下地宣扬他做的那些个好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最终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如此一来二去,秋离和司卿竟与赤言没大没小地处成了好朋友。

她自水底探出头来,视野陡然开阔,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说话声,秋离潜心听了半晌便明了,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的话题,是倚红楼的歌女畅滢姑娘如何地幸运。她不是头牌,也不是绝色,却不知怎的得了平阳君的青睐,被一顶花轿抬进了门。

平阳君何许人也—嬴国太子安国君之子,秦子诺是也。

秋离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愣了愣。诚然,她可以用法术找到华成夫人的下落,可这件事于她,除了能满足些看故事的好奇心,没有其他半分好处。她会有此一举,完全是为了帮助元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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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承认得很大方:“我想帮他找苍龙阙。”

秦子诺身手不弱,若是感觉不到她在偷听,那这些年早不知道被刺客捅死多少回了。

秦子诺并不恼她偷听,叹口气道:“阿辰这个人,看似精明,却死脑筋得很。我失势后,多少家人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只有阿辰一次又一次地帮我,若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很多回。只不过因为我和若嫣曾经照拂过他,他便认准了以命相报。”顿了一下,他负手而立,“他方才的话,姑娘若是都听到了,还望能仔细思量。我这话说得或许自私,但是姑娘若能接受他的心意,便不要轻易辜负。若不能,便早早离开。”

秋离回忆起方才元辰的那番话,不觉脸上又有些烧。

“苍龙阙。”

秦子诺脸一白:“那个暗纹的牌子,是苍龙阙?”语罢,他顿了一下,“你这样直白相告,不怕我私藏然后利用它对付子楚?”

元辰抿唇,一双乌黑的眼眸,似乎能洞穿人心:“叔父要是有这样的心思,怎会待在寒儋城郊三年不曾离开呢?他早该招兵买马,不知道杀回咸城多少次了。”

她默默摸摸还健在的四肢,心想,定是白泽面子大,赤言才没动手把她打死。只不过跟赤言熟了后,秋离才知道,那日他没再动手,只是不想打碎自己造的那支玉笛罢了。

那段时间,赤言醉心于酿酒术。西山三青鸟一族,是洪荒前为西王母司膳食的仙族,四海八荒粮食的质量,自然也是西山最佳。赤言想酿好酒,自然要来女帝这里讨粮食。

所以他在西山一住就是五百年。荃山山脉的果木,因借了秋离的灵气,长得最好。因此,女帝便在荃山中为赤言辟了一方小院,离秋离的居处,腾云不过半炷香即可到达。

秦子诺负手而立:“嬴国杀手三千,尽数听你调遣;咸城最繁华地带,十家米铺,六家姓元。你且说,可怕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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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辰跟着他淡淡地笑笑,手中扇子轻摇:“这样听来,好像是有点可怕。”

秦子诺淡漠地道:“你的事我没有立场干涉,然而身逢乱世,你这样的身份,有这样一个软肋,可想好了?”

这次元辰并未犹豫:“想好了。”他抬头看着月亮,眼神坚定,“我以为经过这些年,心早已穿了一层厚厚的铠甲,练得刀枪不入。可是遇上她之后我才发现,人生短如白驹过隙,若是活得太清醒,太了无牵挂,便有些无趣了,能有这样一个软肋,生有欢死有惧,我觉得很庆幸。”

秦子诺笑了两声:“这般豁达,倒不似我以前认识的你了。”

“我喜欢她”,掷地有声,半分都不想掩饰,听得秋离脸上一红。

秦子诺顿了一下,又问道:“多喜欢?”

元辰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秦子诺知道他这个人做事一向严谨,从不随意说什么,因此没有催他。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音了,唯有田间几声悠悠虫鸣。

秋离觉得这样听人墙脚不太地道,可是若现在离开,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便只好不地道地听了下去。

元辰轻笑:“为了一个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的人将自己置于险境,叔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秦子诺也笑:“见色忘友,难道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风中,好似听到一个男子的叹息:“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一首歌谣,可惜,没有机会说与你听。”

透彻心扉的哀伤席卷心头,秋离猛地惊醒,头顶星辰满天,风吹落叶翩然落在她的身上、耳边,带着些凉意。

秋离拿下落在脸上的叶子,透过叶子看着月亮发呆,不知为何凄凉之意涌上心头。方才,她通过秦子诺的曲调,看到了他心头的那个执念—那个种花的女子,还有那句未说出口的话。

带着些婉转又张扬的忧伤,秋离听不懂,这些情感,从未出现在她的笛声中。她不是没有失过恋,只是,她从不曾体会过这样刻骨铭心的哀伤。

她从屋顶上略微探下头,望见月光之下,花海之中,秦子诺正在对月吹笛。清冷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他孤身站立在田间花海中,合眼认真地吹着笛子,长长的睫毛阴影洒落在脸上。

秋离大大方方地在房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偷听,跷起二郎腿,双手枕在头下,和着凉风和笛声,竟有了幽幽睡意。

他俩这一来二去地互望,落在赤言眼里便是眉来眼去,害她没少被奚落。

私下没人的时候赤言一直追在她身后问他二人是什么时候暗送秋波、暗生情愫、珠胎暗结的,她呸了一声说“你才珠胎暗结”,确定赤言真是吃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被赤言追到辩无可辩,只好在外面躲个清净。

月上梢头,秋离躺在屋顶上吹风,有些惆怅:唉,神君看上了元辰,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这个提议受到了元辰和赤言二人的强烈反对,她只好作罢。

秋离不解,以赤言这样挑剔造作的性子,怎么忍得了和别人挤一个房间呢,他图什么?想来想去,秋离觉得,他也只能图元辰了。她心下一惊,难道是元辰的小模样太俊了,真的把赤言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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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言笑得妖媚,随口诓他:“其实我们不止兄妹情。我的倒霉老爹之前一直罔顾礼法想让我和阿离离亲上加亲,我本是不愿的,但是现在萧国破败,王室只剩了我俩,我突然觉得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将就的。”

听赤言此语,元辰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得直咳,秋离这才回神,给元辰递过一方帕子,元辰接过帕子,艰难地问了一句:“萧公子说的,可属实?”

秋离一脸疑惑地看着赤言,不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刚要询问,看到赤言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心领神会地敷衍了一句:“嗯,属实。”

秋离愤恨地想,没有就怪了。

她眼睁睁地见着那盏茶贴上神君的唇,只觉一头雾水。神君的洁癖怎么没有让他抓狂到把杯子扔掉?仔细回想一下方才神君的动作,那一瞬间她感觉眼前有一抹不易捕捉的红光闪现,她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杯子,又看了一眼神君手中的杯子,案几上的那个杯子冲着她的边沿上有一点不起眼的淡红色,应当是方才她喝茶时不小心将唇脂印在了上面,也就是说,她的杯子好端端地放在案几上,赤言方才用了个障眼法将两个杯子调换过来,他手上拿着的那个,才不是她的杯子!

看穿这一切,秋离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叫了声好,看来这些年自己的修为颇有进步,连神君的障眼法也骗不过她了。

她惊魂甫定,却听红衣男子咬牙道:“我送白泽小子的玉笛,他转手就这么送人了?”

听到白泽的名字,秋离脑子发蒙,以为这可能是场三角恋。

眼前这红衣“佳人”,可能心许的是白泽神君,所以见到白泽送她的笛子,才会这样愤懑,于是赶紧补充道:“白泽神君不是那种人,你勿吃飞醋。”

周围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秋离脑子“嗡”的一声,她可记得这位神君是有洁癖的,忘记是谁曾不小心坐了赤言神君专属的座垫,被神君直接从青丘扔出来摔了个半身不遂。今日这盏茶赤言神君要是真送进嘴里了,秋离想,她这条小命可能也就送了一半了,于是她连忙伸手阻拦道:“神君别动!这是我的杯子。”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忘了,直接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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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诺推了一杯在秋离面前:“这是去年栽的花,上个月刚采的,晾晒了一个月,今日入口,是最佳口感。以此薄礼,谢姑娘出手相助之情。”语罢,又推了一杯给元辰,“你今日有口福了。”

元辰用杯盖压了压花瓣,轻啜一口,赞道:“不错,颇有几分华成夫人真传的意味。”

秦子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僵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旧事。秋离后来好奇地询问过元辰,才得知,华成夫人指的是昭国没落贵族后人绍若嫣,也是秦子诺还是嬴国公子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元辰依旧面上带笑,笑若清风:“是的话,叔父要如何呢?”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又恍然回神:“你不会杀我的。”

元辰轻摇折扇,不愠不恼:“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

想至此,她又摇了摇脑袋,她怎么会突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赤言突然在身后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道了句:“有趣。”

秋离连忙回神从元辰怀中挣脱出来,刚想问他为何在这里,却见元辰一脸担心,开口问道:“怎么样,可有受伤?需不需要叫大夫?”

三名黑衣人的剑锋明晃晃向她刺来,她用剑挡开,剑锋直刺向一人背心。

她灵巧地在地上翻滚而起,昨夜落了雨,地上的泥还有些潮湿,这一滚便不小心滚了一身的泥。秋离也顾不上擦,三人出招凌厉,她不得不迎头对上他们的招数,然而一个女子不敌三个汉子的力道,她被震得重心不稳,向后跌去,退了几步,跌在泥中,刚要起身,一双手映入眼中。

她一愣,沿着那双手往上看,手的主人有一双好看的眸子—正是元辰的。

秋离心头一揪,司卿!

她以为是西山的人来追捕司卿,想也未想便提剑冲了进去,只见院中黑衣人的尸体散落了一地,墙角处,一个青衣男子嘴角带血,被三个黑衣人团团围在中间,他腿上中了一刀,有涓涓血迹不断渗出,因为疼痛他眉头微皱,可丝毫不显颓势。

青衣男子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理一理衣襟,虽处于亡命之情势,却无半分惧色,逆着阳光,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神:“还是一起上吧,这样利落些。”

想起连日来见到的荒野、焦土、残尸,秋离隐隐有些心痛,她忽而便理解了元辰的抱负。

赤言还是玩世不恭的做派,淡淡抿了口茶,又“噗”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秋离一脸怨念地擦着身上的茶渍,一面听赤言抱怨:“这也算茶?这样难喝,连马尿都不如。”

战时哪还有那么多臭讲究,有茶喝就不错了。店家投来不满的目光,秋离也觉得他这样说不太妥当,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你喝过马尿?”

她拦住上茶的店家,问道:“小二哥,寒儋最近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城内尽是女子哭声?”

那店家是个拐子,走路一瘸一拐,听秋离此语,他忍不住拭了拭眼角,长叹一口气:“今日是平长战败的祭日。去年此时平长战败消息传来,昭军降了,四十万年轻汉子卸甲投降之后,没想到被嬴军全部活埋了。”

“活埋!”秋离一愣。

她和赤言在小茶馆中歇脚。不比楚都,就算是寒儋最热闹的茶馆,也有些凄凉的意味,人迹寥寥,连做生意的小二也愁眉苦脸。

连带着秋离也心情沉重地跟着叹了好几口气。

她用手肘捅了捅赤言:“凡界萧索如此,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还总嚷着下凡来玩儿?”

秋离:“没问就不能说了吗?”

赤言掩袖笑笑:“要不然,我哪有这么多好戏看。”

顺着追踪咒的踪迹,秋离和赤言一路来到昭国都城寒儋。沿路走来,麦田大片闲置,城中女子哭声一片,哀鸿遍野。

秋离有些愣,她发誓,她活了近八千年,见过的所有女子加起来,不及面前这男子万分之一的芳华。

银发似雪,如天边飞瀑,红衣灼灼,灿若桃花,他对着她淡淡一笑,满目春景便失了颜色。

秋离一瞬间以为自己瞎了,世间除了他身上的红色,竟皆成了黑白。

秋离感叹,关键时刻,还是赤言神君脑子清楚。她不敢耽搁,立刻动手将自己的画像张贴在城中各处,说是自家走散的妹妹,望知情者到永安客栈提供线索,她想着如果司卿看到定会找过来。然而三天过去了,司卿没来,各式各样的登徒子却来了不少,永安客栈爆满,带得附近的小客栈也生意红火起来,来人均说画中女子容貌惊为天人,怎么都得一睹芳容才不枉此生,挤得秋离和赤言不得不另寻落脚之地,连夜将城中的小广告全撕了。

秋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从客栈放出话去,说邺城的贵人家遗失了一只青鸟,头顶有三只眼睛,额角有一缕红毛,如有线索者,来同福客栈,赏。这正是司卿真身的模样,四海八荒,唯有司卿一人是生来额角有一缕红毛的三青鸟,若是这话传到司卿耳朵里,定能知道是秋离在找她。

然而这次,大批大批来到同福客栈的全是来打劫的。养得起三青鸟的人家,定不是普通大富大贵的人家,盗贼一拨一拨地来,客栈里架打得比擂台上都精彩,打得客栈的老板都怕了,跪求秋离和赤言离开。

赤言狡黠地一笑,笑完又不语,看得秋离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萧谆还是萧谆的时候,秋离觉得这厮举手投足间有纨绔子弟的做派,现在赤言变成萧谆,秋离便觉得,这厮只有欠抽的做派了,不笑也欠抽,笑也欠抽。她不由得呛他一句:“你笑什么?”

赤言淡淡地拂拂袖子:“据可靠的小道消息,司卿和青逸初识之时,不知何故司卿正想从天帝山的后门翻进去,结果一个不小心跌进山后的温泉中,你也知道青鸟一族水性不怎么样,后山人迹罕至,青逸正在……”他突然顿了一下,“喀喀……泡温泉,正好被司卿砸到坏了好事,一气之下任她在里面泡了三天才捞出来,司卿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实在难说。”

秋离愤愤道:“这可靠的小道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她有些激动,一时没压住声音,全客栈的人大概都听到了她这句话。民风一向淳朴的羊城被“私奔”两个字吓了一跳,一时间客栈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秋离的方向,目光迥异。赤言嫌弃地端着茶盏向旁边的桌子挪了挪,羞得秋离想要挖条地缝钻进去。

她将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饭菜也没顾上吃,拎着赤言的衣领,低着头快步从客栈走了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巷子,才将手放开,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司卿打了近万年的光棍,怎么她离开西山不过月余,这厮不仅找到了对象,还有了私奔的勇气。

赤言掩嘴笑了笑:“没想到,下来走一趟,还能碰到熟人。”

秋离问:“神君下界,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赤言再笑:“也没什么,有个老朋友下凡历劫,我来看看热闹。”

而轮到赤言神君时,六界再无大患,又因是九尾狐,他被封在青丘那片肥沃、富庶、祥和的土地上,好山好水地养着。秋离叹息,也只有青丘那样的风水,才养得出这样一个赤言,顾盼间眼波潋滟,举手间,有种天下尽放眼前,也不及一时风流快意的洒脱。

每每看到神君那一动便迷醉众生的眼波,她和司卿便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们时常聚在一起执手唏嘘,若是将来有人将神君收了,也不知道是享了大福还是造了大孽。

回忆中的那个红衣身影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叠在一起,秋离确定没有看错。萧谆固然也是风流公子坯子,扔在人群中,也算上顶显眼的存在,可他那气度芳华,却比不上赤言的万分之一,赤言柔而不媚,美而不骄,仙风道骨,世间无双。

与元辰分别后,秋离回到了羊城,她想,她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应龙,这样才能早日替司卿分忧。凡界她逛得差不多了,应该早些完成自己的差事,早些回西山。

她坐在客栈吃着早茶,一面吃,一面筹谋着如何再去碧渊潭将应龙寻上一寻,正思忖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板,来两壶上好的桃花酒。”

秋离记得,学史的时候,夫子曾经同她们讲,父神魂魄凝聚而成的几位神君中,数青丘神君赤言的命最好。

神尊胤川凝聚时,六界一片萧条,百废待兴,他被送去西天苦练两万年,才以一己之力匡复六界,恢复了从前的秩序。史书上短短一句话,背后神尊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难,岂是常人能想象的。

萧夜殿下凝聚时,六界秩序初定,但四海八荒还有不臣之心者聚众造反,全靠殿下立下赫赫战功,才还六界真正的安稳。

刚开始,秋离和司卿还畏首畏尾,不敢在赤言面前造次。背着他的时候,她们常常仰天长叹,求老天爷早日将神君请走。可时间久了,她们发现,神君本人就是个造次的人,所以在神君面前,她们便造次造得没什么心理压力了。再之后,她们闯了祸都打着神君的名号,连女帝都奈何不了她们,她们便打心底喜欢神君在西山住了。

凡事都有代价,她们既然打着神君的名号闯祸,自然也要当神君试酒的小白鼠。不论是月黑风高夜还是艳阳万里天,只要神君的新酒酿好,秋离和司卿必要被赤言抓来试酒。她二人年纪小,眼界浅,再加上女帝管得紧,没什么机会喝酒,更别提是神君酿的美酒,她们根本品不出好坏,只是逮住机会便要喝个畅快,她那一身好酒胆,也是如此练出来的。

神君颇爱坐在桃树下喝酒,桃花漫天,酒比桃花醉人,而神君那一身红衣,又比酒醉人。喝得烂醉,她和司卿双双醉倒在赤言屋前的青石板上,望着神君的一袭红衣感叹,花更美耶?人更美耶?醉兮醉兮,竟觉男子比桃花美,岂不傻耶?

秋离莞尔,是了,故事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

秦子诺打量了她一番,讶异于她的直白,又怀疑她说话的可信程度。或许华成夫人的下落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所以他这样小心的人最终还是应了。

要使用浮生咒并非难事,只要秦子诺给她一件华成夫人的旧物便可。秦子诺作为当事人,不适合参与,于是秋离熏了香,让他在花田中入睡,也好让自己能安心做法事。

闭上眼睛,眼前一派光怪陆离,冰冷的海水从眼前掠过,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变幻莫测的情景从眼前掠过,仿佛奔腾的河流,不回头地流去。

夜风起,秦子诺负手而立:“我言尽于此,夜凉,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他便抬腿往回走。

秋离看着秦子诺的背影,一句话不经大脑地就从口中溜了出来:“公子若是好奇华成夫人的下落,秋离可以帮忙。”

秦子诺的身形顿了一下,多年的尔虞我诈让他变得很是小心:“这件事于姑娘,可有什么好处?”

随后二人的对话声音压得低了些,秋离听不真切,不过大意是,那东西不在秦子诺这里。三年前,公子诺在夺嫡之争中失败,华成夫人便不知所终了。虽然她的大部分物品公子诺保留了下来,可那铁牌大概是华成夫人的传家之宝,随着她一同失踪了。

说罢不多久,元辰便拱拱手先行回房了,余秦子诺一人站在月色之下。秋离想待他走后,她便能从房顶上下来了,然而,秦子诺忽地转过身来,看着房顶的方向:“秋离姑娘,墙脚可听够了?”

秋离自知再躲下去便不合适了,有些尴尬地从房顶上飞身下来,涨红脸结巴道:“听、听够了。”她窘迫地笑了笑,“方才听公子的笛声有些入神,不是故意偷听的。”

见这人没个正形,秦子诺也不再绕弯子,道:“元四公子从不做亏本买卖,你且说,你这次绕道来我这里,是来讨什么的?”

元辰也不客气:“记得华成夫人身上有一块浮云龙暗纹的铁牌,辰想借来一用。”

“何用?”

元辰嘴角含笑,眉头一挑:“哦?那你之前认识的我,是怎样的?”

秦子诺的玉笛在手中敲敲:“锱铢必较,半点亏也吃不得,聪明得可怕。”

元辰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有多可怕?”

元辰思考良久后说:“我方才在想,这世上有什么对我是重要的,想来想去,不过江山百姓而已。可若是有日她要,就算是江山我也愿送给她。”说罢,他笑了笑,“说来也怪,我一向自诩是个谨慎的人,在她面前,却破了功。”

这话别人听来甜蜜,而落在秦子诺耳朵中,却多了几分酸楚。他是情场里滚过的人,看得自然也比旁人通透几分。方才元辰说的是“我喜欢她”,而非“是的,她是我的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段关系里,元辰不过是单相思而已。纵然是单相思,也已入骨,药不能医。

他叔侄二人互相嘲讽,又会心一笑。

元辰不再劝他,只是转头看着月亮。秦子诺收了笛子,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阿辰,这些年,我从不曾端着长辈的架子对你说教,你懂事得早,事情做得周到,从没有让家族担心过。只不过,你和那个姑娘……”

元辰似乎料到他说什么,打断道:“是的,我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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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下突然传来元辰和秦子诺的对话:“叔父,离开昭国吧,日子会太平很多。”

夜色沉沉,秋离看不清秦子诺的表情,只见他摇了摇头:“别的地方,种不出这么好的花。”

若是多给秋离半炷香的时间,让她看完智尚元君的那封信,她就不会说那么多傻话了。

那信上说,智尚元君的心上人得知那是表白之物,气得脸上失了血色,挥手就废了智尚元君五千年修为,将他扔回东荒从头修行。

秋离后来得空将那信看完,冷汗直流。她这才知道,眼前这红衣男子的身份,竟是排位比白泽神尊还要靠前的青丘神君,赤言。

眼前的光景渐渐暗下去,一片黑暗之中,好似听到一个女子温柔地哼唱悠扬婉转的民歌小调:“春风渡,雨丝稠,新柳悠悠挂长枝,娇花染新红。”

逆着光,隐约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眼前的画面渐渐地亮起来之时,秋离看到光的深处有一个身穿藕荷色纱裙的女子站在田间摆弄着花圃,一边摆弄,嘴里一边哼着小调,轻快而愉悦。

她虽无倾国倾城的容貌,可是让人觉得亲近,看了便欢喜。

她莫名想起智尚元君,心中不觉为他一阵怅然。四海八荒倾心于赤言神君的神仙数不胜数,而今日元辰首战告捷,秋离寻思了一下,认为应当是颜值的功劳。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而耳边传来笛声。秋离本来就是吹笛的好手,听这笛声悠悠,与她比起来虽然还差那么点火候,但是在凡界,应该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的水平了,而且,这笛声中,有些她听不懂的东西。

凄凄切切,清清冷冷,戚戚。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下午赤言神君跟自己故作亲近的模样,忽然了悟。啊啊啊,他下午没事儿找事儿,难道是故意激元辰吃醋?

秋离又琢磨半晌,嗯,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一来,她又有些不放心元辰了。她忍不住朝元辰望了一眼,见他一双眼睛定定凝在她身上,心中一**,便又赶紧低下头去。

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茶盏落地,秋离顺着声音望过去,元辰手中原本端得稳稳的茶盏不知怎么躺在地上,只见他收起一脸的惊讶之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手滑了……”

用过晚膳,秋离几人便都歇在了秦子诺处。

他这竹园不大,有两间厢房而已,一间给了秋离,另一间便要委屈元辰、方泽和赤言挤一挤了。秋离不放心地看了赤言一眼,他现在顶着萧谆的模样,秋离怕他说错话露馅,于是便想要不自己和赤言一间算了,反正是兄妹,名义上还算说得过去。

她这厢想事想得出神,完全没有听到那厢赤言和元辰的对话。她错过的对话如下。

赤言贱贱地打圆场:“神君,不才表字,让各位见笑了。”

只听元辰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萧公子和姑娘兄妹情深至此,令外人羡慕。”

赤言转头,一本正经地让她少安毋躁:“你的不就是我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秋离脑子又“轰”的一声,神君如此反常必有幺蛾子,吓得结巴了一下:“你你……你又在憋什么坏水?”

赤言和颜悦色道:“我哪有什么坏水?”

细细数来,这女子,也算半个传奇人物。

十五年前,昭军由于主帅绍茄指挥失误,在谢里败于齐军,昭王震怒,下旨诛了绍茄九族,绍若嫣的父亲乃绍茄堂兄,因此一家人未能幸免于难。当时,绍若嫣在外求学,免于一死,后奔赴嬴国投靠亲戚,入宫为婢。因养得一手好花,沏得一手好茶,颇受婳阳夫人重视,婳阳夫人将她赐予秦公子诺为夫人。她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从一介卑微的侍女变成堂堂公子夫人。若是写成书,这会是一本传奇奋斗史。

秋离尝了一口玫瑰花茶,清甜可口,很是与众不同,赞了一句:“果然是好茶。”她随手将饮了一半的茶盏放在案几上,正好赤言坐在她手边,顺手拿起她的茶盏就要往嘴边送。

言语间,元辰将两人的关系简单地和秋离作了介绍,面前的这个青衣男子秦子诺,正是当今嬴国国君的堂兄,当年两人争夺皇位,子楚继位,子诺败走回到母国昭国避世。三年过去了,嬴王依旧担心秦子诺会借助昭国兵力杀回嬴国,夺他王位,因此派了无数杀手来取他性命。

四人围坐在一张竹子做成的矮几旁边,秦子诺自顾自低头倒水。他喝的并非普通的水,而是热水泡开的玫瑰花骨朵,倒入杯中,芳香四溢,粉红的花瓣在杯中悠然绽开,赤言眼睛一亮。

见得赤言这个眼神,秋离叹息,此番回去,也不知道谁家的玫瑰花要遭赤言神君的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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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男子袍子半边浸在血中,用剑撑地才勉强站直。至此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在旁边轻咳几声:“喀喀,见色忘友,我比她明显伤得重很多好吧。”

方泽给青衣男子做了简单的包扎。收拾利索了,那青衣男子理了理衣襟,正襟危坐对元辰道:“是子楚派你来杀我的?”

泽出剑挡在秋离身前,替她拦下三人的致命一击,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便和他们缠斗在了一起。那三名刺客见又有一人参战,短时无法取胜,相互间使了个眼色,收剑逃了。

元辰扶她起身,秋离未曾想过,她与元辰的重逢,会是这个样子。

她有些羞恼,每次与他见面,都是她打架打得一身狼狈,不曾像戏本子中写的那样花前月下,才子佳人。

那男子以袖掩口,拖着长音轻笑道:“请问,这里可是三危山?”

秋离看了看他的红袍,认出那是用陵姬织就的锦缎做成的,上天入地,不可能再有第二块红锦缎会如此闪耀夺目,于是她想也未想便道:“你便是智尚元君家的那位?”

祸从口出,秋离并不知道,她长这么大最接近灰飞烟灭的时刻,便是此时。霎时间,红衣男子怒发冲冠,出手便是一道红光冲她袭来,速度快得她都没看清,吓得手中的玉笛脱手,径直往地上落去。却也奇了,那向她打来的红光突然转了弯儿,托住那掉落的玉笛。

秋离盯着那青衣男子仔细地瞧了半晌,想在他身上找出司卿的蛛丝马迹—或是她易容的,或者她附身的。可是把眼睛瞪出来了,她也没瞧出来他和司卿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然而从小养成的打抱不平的习惯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拔剑加入混战。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虽只有三个人,但行动力极强,剑剑是杀招,再加上秋离要保护那个行动不便的青衣男子,打起架来略显得吃力。她分神看了一眼旁边的赤言,想着这厮有法术,怎的不得拔刀相助。然而赤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虽然接到她的眼神,却只是优哉游哉地叉着腰,半分要插手的打算都没有。

三名黑衣人看出秋离身手不凡,彼此交换了眼神,便先冲着秋离而来。秋离惦念着仙凡有别,不忍痛下杀手,却将她自己置于不利的位置。

赤言瞪了她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赤言就要将她千刀万剐了。赤言瞪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好歹是个神,不能老和她这种后辈小仙计较,于是不再言语,坐在木椅上,掐指算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勾人的桃花眼睁开,他拉起秋离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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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脚程,两人来到城郊一处别院外。竹院在城郊林中深处,本应是清静之地,却传来铿铿锵锵的打斗之声。

“是啊。”店家咬牙愤愤道,“活埋。从此,城中再无壮年男子了,那哭声,都来自失了儿子、失了丈夫的妇女。若不是我老头子年岁大了,又是个瘸子,想必现在也埋在那山头下了。”

秋离忽而想起那日元辰说的话:“百年之中,多少马革裹尸,多少妻离子散,又多少颠沛流离。齐吞萧国,不多久,又有国家吞齐,迭代的是权力,而无辜的,都是平民。”

无辜的,都是平民。

赤言翻了个“你怎么这么没有见识”的白眼给她:“现在是战时,自然景色萧索,百废待兴。若是和平年代,凡界比我们青丘热闹多了。”

战时。秋离将这两个字在心中滚了一遭,她生得晚,没赶上洪荒战乱,也没赶上神尊肃清六界,又长在还算富庶的西山,衣食无忧,所以“战时”这两个字,于她不过是书中的描述用词,她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哀鸿遍野,从前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成语,可是今日置身其中,才深刻地体会到其悲凉。

赤言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这哭声真让人心疼。”

秋离心中也有疑问,她莫名想起了元辰,记忆中的他好似什么都知道,若这时他在身边,定能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娓娓道来。

此刻,她也只能摇摇头:“不知。”追踪咒似乎到了寒儋便没了影,想必司卿在这里施了结界,好叫西山的人找不到她。

终于,赤言看不下去她这笨手笨脚的模样,伸手在胸前挽了一朵花,一道绿光便从他手指尖射出,直指北方而去。

秋离暴走:“你能用法术追踪你怎么不早说?”

赤言:“你又没问我,我为何要说?”

赤言无所谓地摸了摸头发:“司命啊。”

秋离翻了个白眼:司命是个人才,我记住你了!

秋离没有赤言那种说笑的心情,自从知道司卿和青逸私奔下落不明之后,便日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赤言倒是淡定,他说,他们想找一个躲起来的人虽然不容易,但司卿是来凡界找秋离的,只要秋离放出消息,司卿自然会找来。

赤言没好气地甩开她,认真地将衣领理整齐,道:“西山有个叫青逸的,你可知道?”

秋离点头:“知道。”随即反应过来,吃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司卿和青逸私奔了?”

赤言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秋离摸摸差点跳出来的小心脏,叹道:“这丫头和青逸私奔,是脑子进水了吗?”

秋离暗笑,她还真是多想了,以赤言神君这种性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想罢,抬手想喝口茶,茶方入口,却听赤言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顺便来找找司卿,前女帝说她和人私奔了,仙界找不到踪影,所以托我来看看那丫头是不是躲来凡界了。”

“噗—”秋离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喷在了桌子上,“私奔!这么大的事儿,你顺便找找!”

她坚信,眼前这个人,定是赤言变的。

虽不知他来做什么,不过,他们神仙来凡界走一遭,不是什么稀奇事,用不着借凡人的模样乔装打扮这么麻烦。只有要长久逗留的,才需要变幻身形,省得吓着寻常百姓。

秋离心想,能让赤言神君下界走一趟的,一定不是小事。她不敢耽搁,将萧谆邀至自己旁边就坐,压低了声音道:“神君,我是秋离。”

秋离顺着那声音望去,虽然还是原来那副相貌,可是他一张口,秋离便知道,他并不是萧谆。

就算一样是那副娇滴滴的富家公子哥做派,可是天上地下,若是真的有一个男子能璀璨得令众生倾倒,举手投足妩媚得让人心醉,也令她觉得如此欠扁,那只有一人—青丘狐帝,赤言神君。

她同赤言的初见,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那时,她收到东荒智尚元君传来的纸鹤,信中说他将从陵姬那里求来的大红锦缎,托七仙女裁成长袍,送去给他的心上人……后面的还没读完,她便和一个红衣身影撞了满怀,撞得满怀桃花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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