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秋离回话,窗外传来了萧谆的声音:“什么杀人不见血?你个元辰,大晚上的跟我妹妹说死不死的,吓坏了小姑娘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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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辰拂拂衣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请动萧小王爷大晚上来找我的,定然是大事。”
她不再言语,他也未挽留。
秋离看着元辰离去的背影,鼻子有些酸。可是,她觉得她做的是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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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的火已燃尽,发白的灰烬轻飘飘的,被清风一吹便四散飘去。当东升之日的第一缕日光照进山洞中时,秋离向元辰辞行。
她颔首,不敢看他的眼睛:“感君恩情,无以为报,只好先行告辞,有缘再会了。”
她想起第一次在茶庄与他相遇,他手中折扇轻摇,用玩世不恭的语气,给她讲苍龙阙的故事;她想起后来在碧渊潭外相遇,他执意带她去看大夫,紧张她的样子;她想起他毫不隐藏地讲述自己要寻找苍龙阙的目的,那样野心勃勃又胸有成竹。还有今日,他二人一起躲避追兵,明明相识不久,却默契得仿佛多年挚友。
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可是回忆起来,好像有那么多的故事。
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她很感动,可是感动过后,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两个人相对沉默着,枯叶燃烧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元辰见她不说话,伸手揉揉她的发,面上浅笑刚好被火光照亮:“你看起来明明是个自信的姑娘,可是眼中偶尔会闪现出唯唯诺诺的慌张,突然被全世界抛弃般不安。于是我猜,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欺负过。那日在清羽的回忆中,我确认了这个念头。可这也让我很心疼,很想照顾你。乱世之中,我承诺不了太多,唯一可以承诺的是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离不弃,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秋离感觉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有点疼,有点酸,又有点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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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斟酌半晌,一个“你”字卡在嗓子眼。
元辰又点燃了几片枯叶,微弱的亮光照在他们脸上,能勉强看清对面的人。明明有了光,却不知为何感觉比方才一片漆黑还要暧昧。
秋离脑子一阵晕,继续处于失语状态。虽说六界去西山求娶她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司卿知道她对他们无意,便也没有给他们自由恋爱的机会。凡是秋离看上的人,从来都是她在身后追着跑,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地同她说喜欢,她脑子中好似烧开了一锅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让她想不清楚事情。
元辰也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道:“我原先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但是今日听说商宸反了,要屠遍荆王宫上下,我冲进你的屋子你却不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寒意从心底袭来,我手足无措,有生以来第一次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这才了解原来这就是害怕的感觉。”
将所有伤口处理妥帖,秋离松了一口气:“好在都没伤到要害,上了药,过两天就能结痂,七八日应该就能愈合了。”
说罢她便要起身,却突然被元辰牵住了手。她愣怔在原地,回眸,正好对上了元辰那双灼灼地看她的眼睛。
“喀喀,”元辰清了清嗓子,“承蒙阿离今日又救了我一命。”他顿了一下,脸上反常地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有别的原因,就那样牵了她好一阵子,才张口道,“姑娘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以身相许好了。”
元辰看着她:“他只是没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意罢了。”
秋离又哼了一声:“那也是个人渣!”
元辰突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对她道:“没有想到,原来前尘往事中,还有清云这样一个人物。她几乎不曾在史书中出现过,却是这场博弈中最大的赢家。”
这是今天第三次听到元辰说“不碍事的”。
秋离叹了口气,曾经,这也是她的口头禅。她于包扎术上还是有些经验的,因为小时候她被执夙欺负,身上没少挂彩。那个时候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医馆,就全都是在小屋里,自己给自己包扎的。
后来司卿来了,就是司卿给她包。那个时候司卿也一脸心疼地看着她,问东问西,她总是摇摇头,对司卿笑笑:“不碍事的。”总归不是第一次挂彩,都习惯了。
秋离一愣:“我为什么会知道?”
元辰别过头,似是在想什么,然后轻咳一声:“我以为你当下的重点,应当是给我止血。”
秋离这才回神,嗯,她这个人,有时候是容易分心了些。她拿起小刀,认真道:“我要把周围的皮肤剌开,才能把箭头取出,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元辰继续道:“我左袖中有一柄小刀,还有金疮药,现在自己不便,还得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伤口。”
秋离依言行事,果然在他的左袖中找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有金疮药、针线,还有一柄拇指大的小刀,这样小的刀自然是用来处理伤口而不是用来杀人的。她不禁感叹,元辰的装备还真齐全。
她将他右肩的衣衫半褪下,他露出结实的胸膛。本来解他衣衫时秋离还有些羞赧,可是看到露出的皮肤时,吃了一惊,羞赧什么的,全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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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探头过去看,果然肩头上还有一块血迹,和胸前的这块一样,整个箭身已经被掰断了,只有箭头留在体内。她着急得不知所措,元辰只是捧起她的脸,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头:“别皱眉了,不碍事的。”
秋离心疼得说不出话。
元辰不以为意地勾勾嘴角:“怕你分心。方才生死关头,分心片刻,我们俩都不知道命丧何处了。”
秋离皱皱眉,心中有些淡淡的难过,她不知道这种难过是从何而来,她从来没有因为谁有过这样的情绪,明明伤的不是自己,却比自己受伤了还难过。难道,这种感觉就是心疼?
她心疼他?
她捡起打火石在手中学着元辰的样子敲打在一起,一个火星溅出落在她手上,吓得她一下子将打火石扔在地上,元辰紧张地拉过她的手:“可烫着了?”
秋离摇摇头,手还被元辰握在手里,四目相对,两个人又尴尬地将手放开。
借着火光,秋离注意到此刻元辰的脸色惨白得出奇,额头渗着微微的细汗。刚才天色黑她没注意到,现在才看到,他胸前洇出来一大块血迹。
说话间,两人便冲出楚都大门。一瞬间,太阳自远方的山头升起,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元辰扬头,在马身上重重一拍,白马疾驰而去,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晨光之中。
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她似乎能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节奏,一下一下,稳健而有力。她的脸不禁又烧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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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辰立即心领神会地点头。
秋离左手拉着元辰的右手,一个侧空翻翻身下马,借助惯性整个人身子横着飞了出去,将身侧那些持箭的弓箭手一一踢倒在地。她身手敏捷,三两下便将守城人打倒在地,给逃生扫清了障碍。
元辰被她抱住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道了一声“抓紧了”,便驾着白马带着她疾驰而去。
身后追兵不舍,流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秋离以笛御敌显得吃力,一拨持箭人就在他们身侧不远的地方,再这样下去就算秋离有三头六臂,他二人也要被射得满身血窟窿,元辰虽然不断地掉转奔跑的方向以躲避流矢,可秋离还是听到了轻微的“噗”的一声,仿佛箭头穿破血肉。
“你受伤了?”秋离有些不安。
秋离摇头。
还不等他们再交流,柜门便忽然被带刀士兵打了开来,秋离一个跟头翻出去,便和为首的几人厮杀开来。她三拳将一个士兵打倒在地后,夺过他手上的剑,拉起元辰的手便向外冲。
“向北走,”元辰对她道,“城北有片密林,我们好脱身。”
清羽的回忆戛然而止。
眼前的幻景一下子消失不见,月色如洗,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元辰和秋离两个人。
秋离还沉浸在清羽的故事之中,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断了,有些意兴阑珊。她想,故事一定不止这样,否则,为何祝融恽要以苍龙阙为代价,换取清羽的埋骨地。秋离心中好似有好多小蚂蚁在爬,痒痒的。
元辰再写:“若此生只爱一人,白头到老,只生一子,一生专宠,便可无虞。”
秋离再写道:“话虽如此,可世间帝王,谁能做到?”
元辰写:“不论我身居何位,贫穷或富有,必能做到。”
秋离眉头一挑,不禁感叹元辰神机妙算,游街那日他便想到了今日的情形,真是比她的推演术还要厉害。
元辰自然不知道秋离此刻心头转过的千百个念头,再写:“方泽去接应萧谆了,我们分头行动,城北集合。”
秋离有些唏嘘,世事果然难料。祝融恽曾这么宠爱这个大儿子,可曾想到日后自己会废他另立储君?又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逼宫,落得惨死的下场?
祝融恽屡次求郑家无果,只好在荆国境内发出悬赏,能找到荆王后埋骨地的,必有重赏。
事情便是这样,拖到了今天。
当残酷的真相终于演完,天色已经微亮了。秋离还没来得及感叹,便见门忽而被人推开,元辰一闪而入,将门掩好,神色慌张,身后跟着一片嘈杂的士兵跑过的声音,秋离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便被元辰一把拉过,躲在了身后的衣柜之中。
她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了进去。她偏偏要在自己死后才让祝融恽知道,他们之间原来是一场错过和误会。而因为她的死,他没有办法对这场错过和误会做任何弥补,这种错过会让他遗憾、内疚,也是这种遗憾和内疚,会让他对郑氏额外开恩。
原来,她不爱了之后,会这么狠心。郑氏女子的手腕都不容小觑。
祝融恽看懂她的算计,却还是一步步,按照她设计的路线,保住了郑氏的荣华。
他从不知道,原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便认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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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他和清羽之间,一语成谶。
山无陵,天地和。她那时说。
祝融恽握着信的手颤抖起来,原来,她曾经那样真挚地爱过他,可是,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先听到的,是她临行前回头对他说的那句“此生,就此与君决”。
最后,她应该是恨极了他吧。
赵相没有回答,只是扔了一个木盒在他面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道:“你和清云的事,她都知道了,这一巴掌,是我替她打的。”
这一声惊动了侍卫,侍卫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祝融恽捡起那木盒,摆摆手,让侍卫放赵相走。木盒里面掉出的,是一封发黄了的信,上面的封蜡从来没有动过,他好奇地拆信,只见上头写着:见信如唔。君见此信时,妾想必已不在人世间。与君缘起于一金钗,思慕君两载,终还是有缘无分。妾心系君身,愿以性命换君似锦前程,望君谨记,不仁不智不宁之国,必先图尔。荆五十六年三月二十日夜,羽。
然而天意是这样不遂人愿,当他满心期许将她寻回的时候,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在某个暴雨交加的夜晚尘埃落定。
那夜,雨势异常猛烈,雨打芭蕉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心中不宁。祝融恽惴惴不安,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忽而一道闪电撕开黑夜的沉寂,随着风雨和闪电,一个人影破窗而入,带着满身雨水的凛冽和泥土的腐败气息,挥剑便冲他刺来。
他留下了她身边的小宫女,因为清羽走后,他需要一个郑氏的女子做夫人,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封了另一座寝宫给小宫女,并没有让小宫女住进凤禧宫。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她的离开而魂不守舍,他以为是不习惯,直至某一日,齐国传来消息说清羽被人劫走了。
他感觉心被人揪了一下,派出大半兵力,给手下下了死命令,要赶在大齐之前找到清羽。
然而这都是后话了。
临行那日,祝融恽站在城楼上目送清羽离开。城中的桃花开了,风一吹,粉红的桃花随风飞舞卷起漫天红雨。清羽穿着大红色的王后礼服,缓缓上车,随浩浩****的人马,离开楚都而去。
就在出城的一瞬间,清羽忽然回头看他。她大红的衣衫仿佛把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红色,她回头看他,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是朱唇轻启,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读懂了她的唇语:“此生,就此与君决。”
那不是一首情诗,而是一封长信,总结来说,含义很简单:祝融恽许诺清云后位,只是碍于先帝的许诺,无法直接为之。他知道公子艰早有不臣之心,便故意远赴边关,引得公子艰谋反,他料想公子艰定会求娶清羽,他到时再率兵攻城,可以一举除掉公子艰这个心腹大患。若是清羽在战乱中和公子艰一起身死最好不过;若是清羽侥幸活下来,他可借此名正言顺推掉和清羽的婚事,一石二鸟。
手一抖,信从清羽手中滑落。
天边云头遮住太阳,凤禧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她虽然在笑,可是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洁白的脸庞如冰一般冷,可是嘴角的弧度让人觉得她是那样好看的女子。
祝融恽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痛,讪笑:“阿羽,你为何总要说这样伤人心的话?”
清羽眼神疏离,声音里含着冰碴儿:“哦,这样就算伤人心了吗?”
而心死的人,总是冷酷而决绝的。
终于,清羽在召陵会盟的协议上盖下了玉玺。当荆王后将于三日后启程去齐国为质的消息传遍朝野后,祝融恽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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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整个心神似乎都落在很远的地方,人好似在屋子里,却又不在屋子里。
秋离还年轻,不曾在情场中摸爬滚打过,不知道清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她比先前又消瘦许多。若换作是一个懂情的人来看,看到清羽的模样,大概会掉下泪来。
这便是一个女子在爱情中失望透底,生无可恋的模样。
清羽的凤禧宫虽然十几年没有人住过,但是一应俱全,纤尘不染,一看便是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屋中的东西许久不用,感受不到丝毫人气,秋离在屋中逗留许久,也感受不到任何清羽的意识残存,有些失望。她在屋中随便翻看着,不经意间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封发黄的信,手在触到信的刹那,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悲凉。
然而,这丝悲凉不是来自清羽的,而是来自祝融恽的。
元辰点头,回头看了秋离一眼,嘱咐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萧谆“哟”了一声,桃花眼挑一挑,落在元辰身上:“腻不腻?我还在呢,就这么**裸地勾搭我妹妹,我看不见的时候,你还不得把我家阿离离生吞活剥了啊。”
秋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二人推出门去,临走前,元辰不忘回头看她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冲他颔首,用唇语对他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她一向自命清高得很,怎可能与死人争个高下?
所以,清云永远是祝融恽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初恋,因为他的能力不足,没有保护好心尖上的恋人,清云利用祝融恽这种愧疚,让他对商宸一直宠爱有加。
临出宫前,清羽的母亲留下一个木盒给她,说是当年祝融恽和清云传的信,若是她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自己翻看。清羽本想将那盒子扔了,终究还是没能抵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那个木盒。
萧谆桃花眼勾勾:“确有一事。荆王召见我们,可算是大事?”
元辰眉头一皱:“荆王半夜召见,可有蹊跷?”
萧谆嘴角撇了撇:“不知。总归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听话。”
元辰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道:“终究还是我唐突了。”
秋离摇头:“你在意我,我很欢喜,只是现在我不知该如何看待你的那份在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需要时间想想清楚。”
元辰低头,答得大气:“好,我等着便是。”
秋离眉心微皱,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问题,不过,祝融恽和清羽被折腾得这么惨,确实都拜清云所赐。
元辰嘴角轻提:“杀人诛心,这个清云,倒是个诛心的高手。算准了祝融恽痴情,清羽高傲,为商宸博了一世宠爱,不知若是活到现在,能在七国之间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元辰看着她,顿了一下后道:“阿离,你要小心这样的人,他们杀人不见血。”
如果自己又犯了喜欢穿蓝衣服的人的老毛病,那还是悬崖勒马为好。她不想随便接受他的心意。于这凡界,她终究只是个过客,牵扯过深,对谁都不好。
半睡半醒之际,她想起当初她痴迷西海二皇子的日子,他拒绝她拒绝得很彻底,最初几天她虽觉得苦痛难熬,可是现在回过头来,她其实很感谢他当时的决绝。
天色微微泛白,秋离终于做了决定。
或许是她沉默了太久,让气氛有些尴尬,元辰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好了。”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要说了,我等着就是了,无论你是喜欢上我,还是后来喜欢上别人。”
火燃尽,两人相对而眠。
可是,这夜秋离辗转反侧,未得片刻安眠。元辰的一番话在她心中打了无数个滚儿,直到她能倒背如流,眼前闪现过无数个蓝衣身影,从白泽到西海二皇子,又到智尚元君,最终定格为元辰含笑的面容。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不喜欢元辰?可是她常忍不住对着他脸红,因他一个小动作而心跳加速。她喜欢元辰?可是前一万年的经验告诉她,她可能只是又犯了老毛病将他错当成另一个人罢了。
斟酌半晌,她还是放弃回答了。
秋离舌头打结:“我……”
脚边火堆的余柴即将烧完,木柴噼啪作响,一撮小火苗挣扎地迸出最后一抹火光后,便无声地熄灭了。
夜静极且暗极,可是即便在暗极中,秋离也能感觉到元辰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恬淡:“我说这些,不是要逼你回应我。只是寻找苍龙阙一路艰险,元某担心今日不说,明日便没有机会了。毕竟刀剑无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便去了。”又是一阵沉默,“希望元某今日的话不算太唐突了姑娘。”
秋离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你—我—”支吾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勉强挤出几个字,“你莫不是拿我取笑吧,我们才相识几日……”
他们相识不过月余,在秋离近万岁的生命中,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元辰垂了眸子:“当然不是取笑。”说罢顿了半晌,小心地组织措辞,良久才一字一句道,“今日追兵在侧,眼看命在旦夕,我便想若是此生命葬于此,能得你相伴于生命的最后时刻,也算是一桩幸事。若是上苍眷顾侥幸脱险,我便一定要向你剖白心迹。不知秋离姑娘是否相信一见钟情,元某自打见到姑娘的那一眼起,便对姑娘动了心。不知为何,总觉得姑娘是个故人,仿佛认识了许久,见之不能忘怀。元某向来是个直接的人,有一说一,既然喜欢了,便不想掩掩藏藏。”他一向是胸有成竹的,一派淡然,此番话却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被对面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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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疼,只是不想让身边人担心。
这样想来,秋离觉得她很理解元辰。由于有了理解,也跟着多了几分心疼,心好似柔软得化成了一摊水,手下的动作也不禁变得更加轻柔而小心翼翼。
元辰点头。
待要下刀,她又抬起头来,不放心地在地上扒拉了一根枯树枝,嘱咐了一句:“若是实在疼了,忍不住了,你就喊出来,或者咬住树枝。”
元辰接过枯树枝,向她回以一笑:“不碍事的,我都习惯了。”
秋离本以为元辰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没想到他胸前背后,有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仿佛星罗密布。她数了数,光左半边的身子上,疤痕就有七块。
秋离愣住了,指着他心脏位置最大的一块伤疤问:“这是怎么弄的?看这位置和大小,当时的情形应该很危险吧。”
元辰的眼中蒙上了她看不懂的神情:“这块伤疤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
元辰嘴角扯出淡淡的笑:“阿离,你心疼我,我很开心。”
秋离脑子有点蒙。她想起方才出城之前,她坐在马后;出城之后,她坐在马前。她想以元辰的性格一定不是闲得无聊要跟她换一换座位,而是因为要把她同城墙上的那帮弓箭手隔离开。
这样想来,她又有些懊恼自己不细心。
秋离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摇出去,当下给元辰治伤最重要。
“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元辰声音很轻:“背上还有一个,在肩头。”仿佛在说早安一般云淡风轻。
于是她问元辰:“后来怎么样了?清羽是怎么死的?”
元辰低头:“她去大齐做人质了,可是到了大齐不久被人劫走,下落不明。”
秋离气得骂了一句:“哼,祝融恽这个人渣。”
秋离“啊”地低呼了一声,惊讶于自己的粗心,也惊讶于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一声没吭。
箭身被人为地掰断,整个箭头没入血肉之中,这样想拔出来包裹伤口都难了。
她有些发愣:“为什么折断了?”
秋离摇摇头,逃命的关头还能犯花痴,她真是服了自己。
城外是一片树林,借助地形的掩护,他们藏身一个溶洞之中,加上秋离隐藏行踪的本事,追兵完全找不到他二人的行踪。追至深夜,追兵也疲乏了,反正他二人不是商宸追杀名单上的头号人物,追兵们见冷风起了,便草草搜了搜林子,回去复命了。
追兵退去,他二人皆松了一口气。更深露重,元辰捡了树枝,两块打火石一碰,便生起火来。秋离才知道原来凡人不用法术也可以生火,便凑过去,看着打火石新奇得很。
元辰右臂微微用力,秋离便稳稳落回马上,坐于他身前。这样默契,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并肩作战了好几年。
他冲她笑:“抓稳了吗?”
她回以一笑:“抓稳了。”
只听木头折断的声音,元辰回头看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地说:“不碍事。”
没有时间问得更仔细,元辰的马已经到城门口,城门下防御火力更为集中,他俩这样硬闯,没可能闯过去。
她当机立断,伸出一只手,对元辰道:“拉稳我。”
秋离点头,转身便向北跑去。混乱之中有一匹受惊的马从对面的方向宫门疾驰而来,元辰一个回身拉住马身上的缰绳,飞身上马,双手利落地往后紧紧拽住缰绳。
拉住马的元辰即刻掉转马头,向着秋离的方向跑来,她将手伸向他,月光洒在她的指尖,他伏下身伸出手,将月光的清辉和掌心的温度一起握到她的手中,紧紧抓牢,疾驰之间将她拽上马背。
随着“驾”的一声利落断喝,白马前蹄跃起,秋离重心不稳差点向后摔去,连忙伸手环住元辰的腰,然后随着马落回地面,又向前摔去撞在他结实的背上。
柜内空间狭小,他二人本贴得近,元辰突然说这么一句,秋离一下子红了脸,再加上在掌心写字摩挲得心尖有些痒,见得元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看元辰。
有带刀士兵进了屋,气氛忽而变得紧张。秋离听脚步声,来人不下三十人,若是她自己倒可以勉强脱身,可是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元辰,她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能否护他周全。
或许是从她轻皱的眉间看出了她的犹豫,元辰在她掌心写道:“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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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辰看出秋离心中所想,便劝慰她:“宠爱姬妾,废长立幼是帝王家大忌,然而许多君主不能免俗。祝融恽绝不是唯一一个因此命丧自己儿子之手的君主。”
秋离垂眼:“人非草木,无可免俗。”
衣柜狭窄,二人面对面紧贴着,听着房间外士兵匆匆的脚步声,秋离满脸疑问。
元辰不便说话,怕引来追兵,在秋离的手掌心中一笔一画地写道:“商宸反了。”
秋离一愣,见元辰又写道:“商宸不仁,得知荆王有另立公子职画为太子的打算,于是领兵反了,已经刺杀了荆王祝融恽,正在宫内大肆屠杀。”
他不介意她算计他,不介意她耍手段。他愿意一步步按着她的安排,下完所有的棋。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清羽被葬在了哪里。
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多次去郑家打探,然而郑家人只是说:“清羽留下遗言,她活着的时候爱了你一生,爱得太累了,死后只想清清静静的,再没有你打扰。她最后的心愿,还请你尊重。”
她便是这样恨极了他。
此后十年,祝融恽着手整顿了荆国全部的贵族势力,偏偏对郑氏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故事至此落幕,秋离终于看出一点政治手段的门道。正如元辰所说,杀人诛心。当清羽不再爱祝融恽的时候,便知道如何一针见血、杀人诛心。
到最后,关于清云之死的真相,清羽不屑于解释;关于祝融恽之前对她的算计,她也懒得在意。只是,祝融恽恨郑家人让他失去清云,所以一旦祝融恽王权在握,郑氏难逃一死,所以,临死之前,她还是要想办法保住郑氏家族的荣光。
那天,清羽将所有的人遣出了寝宫,将自己闷在屋里。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宫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四年来,祝融恽不爱她这件事她已接受,可如今看到这封信,她再也抑制不住几年来的委屈。怎么能不痛?原来她最引以为豪的事,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就算没有她的帮助,他亦早有安排,在她九死一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时候,他根本只想让她死。她机关算尽,到头来,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她费尽心思守护他的江山,而他,不过想除掉她罢了。
而在这封信下面放着的,赫然是清羽在山中修行时,写给清云的信,里面一字一句解释他曾写给清云的诗句的含义,还有她写的那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曾倾心清云的才情,原来一切不过是假象。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终于,深夜的楚都皇宫中,响起了男子难以抑制的哭声。
年少之时,他对那个抢金钗的姑娘一见钟情。他深陷于她的笑容、才情中无法自拔,他想,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他要让她幸福,他要天天看到她那样醉人的笑容。
字迹并不轻快,似乎可以看出写信的人心中明明紧张,却又故作镇定。
还有一句添在最后的话:山无陵,天地和,乃敢与君决。
脑海中时光飞转回楚五十六年,他在城外领三万大军起兵诛杀公子艰,而她在城内以一人之力与公子艰周旋。那个时候的她,美艳动人,就算一人面对万人,也眉头都不皱一下。她那个时候爱他,愿以命为他换远大前程。
是赵相。
他浑身被雨打得湿透了,双眼通红,仿佛刚从地狱忘川中爬出来的厉鬼,死死地盯着祝融恽。三招之内,便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祝融恽一愣,没有反抗,颓然问道:“阿羽在哪里?”
或许,唯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吧。他想,他要将她接回国,管他什么召陵会盟,直到她离开,他才明白,没有她在的荆皇宫,是多么沉闷无趣。
他想,他要找到她,他要告诉她,他喜欢上了她。他想要向她赔罪,告诉她自己那日喝醉了,说出伤她心的话,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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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恽突然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下子痛得站不起身来。
这便是诀别了。
之后,祝融恽不时站在空旷的凤禧宫中,愣怔出神。看到她曾经穿的衣裳,他忽而没由来地走了神,他想,她那么瘦弱,小小的身躯都撑不起一件衣裳,旅途颠簸,会不会不习惯?
说罢,她只是低头看着发梢,梳子一遍遍穿过浓密的发梢,滑到一片虚无的空气中。
祝融恽看着她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悻悻然离开。
三日后,清羽随着齐国的使团出发,带着腹中的质子前往齐国,从此开启了齐荆两国间长达十年的和平。荆国百姓,也享受了一段短暂的安稳时光。
那时,清羽正坐在铜镜前梳头,乌黑的秀发垂在地上,盖在她大红的华服上。
祝融恽从殿上大臣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散了朝,一口气从临政殿跑来她这里,气都没喘匀就急着问:“颁布诏书前,为什么不同孤商量一下?”
清羽朱红嘴角上扬,兀自笑笑,低头用梳子一下下小心梳过自己的发尾,轻声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妾不在了,大王心里不会更痛快吗?”
清羽对祝融恽死了心。
自从那日之后,清羽将自己关在屋中好些日子,瞀儿几次来报说祝融恽来访,她都闭门未见。
哀,莫大于心死。
耳边瞀儿的声音轻响:“王后,王上通传。”
清羽带着几分看破红尘的淡薄:“就说我病了吧。”
秋离追着那声音找去,忽而一脚踏空,身边的景致变了样子,黑夜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秋日萧瑟的午后,一袭红衣的清羽趴在桌子上,恹恹地拨弄着金蟾蜍炉子中的香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眼神失了灵气,空洞洞的。
萧谆和元辰二人离开,秋离一个人在屋中干坐着也闲得慌。她想知道清羽后来如何了,不知道结局,她总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不踏实。
于是她趁着夜色摸到了清羽生前住的宫殿。秋离想着不过片刻工夫她就能将事情弄明白,随后就回去,应该不会出岔子。
一片乌云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天空中无月,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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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放的大多是年少时期两人写的酸诗,其中大多,在她和无崖子修习时,清云曾翻抄给她看过,求她释义。
其中有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