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婶才叫了两声,忽然脑袋往上一仰,“扑通”一声,芳婶慢慢地倒在地上。
梁满仓连忙扑到芳婶跟前,见芳婶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
梁满仓慌得连手都颤抖不已:“婉芳!婉芳!你怎么啦!婉芳!”
冯谦一把拖着梁满仓的手,跟随着众舞狮子人离开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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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满仓还想知道冯灿安的事,追前两步喊道:“哎哎!”
不料冯谦急步上前拉着梁满仓的手:“那人是谁?”
梁满仓:“是救过我的一个患难之交。”
冯谦:“我们走吧!”
不料王寒烬却走过来,一把扯开梁满仓:“你前几天是否帮助过一个受伤的人?”
梁满仓:“你认识他?”
冯谦:“原来如此!你先起来,三水发大水这事我己知道,我们到家再慢慢说。”
梁满仓:“是。”
舞狮人:“啊唷!吓死我了,连自己师侄都以为是官府的人,你累不累呀?”
冯谦:“什么满仓?乱七八糟的,什么!你……你是满仓!你就是梁福梁师哥的儿子梁满仓?”
梁满仓:“小侄正是,师叔,小侄找到你了!”
冯谦:“哎哟,十多年没见你了,你不是官府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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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满仓:“我我……”
冯谦:“我什么我?别以为你刮了胡须、换了服装我就认你不出,你这官府的爪牙!”
梁满仓激凌凌打了一个寒战,觉得可能出事了,他拔脚就向来路跑去。
梁满仓刚跑到他们身边,不由得楞住了。
芳婶蹲在谷箩旁边,抱着脸色惨白的阿弟,不停地摇晃着。
场上打鼓的冯谦,也发现了梁满仓和王寒烬,但他眼中却是十分敌视的眼神。
狮子舞完了,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
主家也出来向舞狮子的冯谦和众师傅致谢。
只见他手中一扬,另一串鞭炮带着火星再次飞起。
那狮子高窜低伏、鼓声如雷。
四周观众鼓起掌来,场面十分热闹。
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停了一会,才爆发出呼声:“好啊!”
梁满仓偷眼一看,那扔鞭炮的人竟是早先在山洞帮助过自己的王寒烬先生。
梁满仓心中大奇:“他怎么也在这里?”
听着鼓声一变,一串绵密擂鼓声在冯谦手下响起。
那狮子叼起采物,退开几步,踏住采物撕咬。
狮子正要将彩物叼起,忽然一串闪着火星的鞭炮直往冯谦师叔飞来。
他不看狮子,倒是先往那打鼓的人望去。
一个五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的壮年人,正骑马蹲裆地在击鼓,这人头上有些谢顶,可身板结实,一副鼓槌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比小鸡啄米还好看。
梁满仓认真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惊,打鼓的人不正是那天喝退自己的那个络腮胡子吗?
鼓声抑扬顿挫,节奏铿锵。这鼓点正是本门的“梅花十八点”,
梁满仓一听大喜,急忙走向狮鼓响的地方。
在街头转角一处开阔的地方,一群人正在围成一圈,里面的狮子舞得正酣。
朝阳升起,梁满仓背着个小包袱,大步地走下山去。
他在沙坪圩继续寻找师叔冯谦。
无奈多方寻找,仍未见到师叔开的“敦和堂”武馆。
梁满仓:“灿安兄!灿安兄!”梁满仓边低声叫唤,边走进那小茅棚。
只见里面的草堆空空的,冯灿安没有躺在上面。
梁满仓:“灿安兄,你到哪啦?”
少妇:“图什么?还有什么可图的,你如今已经不开武馆了,就算官府爪牙前来,也不必理会他。”
络腮胡子:“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梁满仓离开那间店铺,到故衣铺买了两套旧衣服,又购买了一把剃刀,喜洋洋地回到林中。
络腮胡子看着梁满仓吃完饭,忽然严厉地喝道:“吃完了就快走!”
望着梁满仓慢慢地离去,络腮胡子对那少妇道:“以为装成乞丐就能骗得了我吗?这些官府的爪牙!”
少妇:“不会吧,这人怎么会是官府的爪牙?”
阿弟脸色仓白,小小的脑袋软软地垂在箩框旁。
两人走到山泉边,梁满仓放下箩筐,又将芳婶扶到大树下:“你先歇一会,我到那边给你弄点山泉来润润嗓子。”
芳婶点了点头:“你去吧。”
梁满仓知道那络腮胡子误会了自己,可也明白自己满面胡须,一身破烂,还到人家门前讨水喝,不是乞丐又是什么。他不再开言,低头喝水吃饭。
少妇:“爹!怎么还不进去?”
络腮胡子将手一摆:“你先进去!”
络腮胡子:“哪你站在这里干嘛?”
梁满仓:“我……”
“水来了。”随着一声轻轻的话语,那个被叫作大嫂的人端着一瓦钵冷饭和一壶凉水出来:“水来了。”
梁满仓站在门前等候,大概走得路多,他不时活动一下身子。
就在这时,有个年约五十,面形刚毅,络腮胡子的汉子走近前来:“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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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一间店铺门前,只见一个少妇低头用竹篾在扎些什么。
梁满仓:“大嫂,能给点水喝吗?”
那被叫作大嫂的抬起头来,见站在门口有个满面胡须,衣裳破烂的人。
梁满仓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确是破烂不堪,不禁笑道:“在山上倒没什么,真要到山下,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乞丐呢。”
沙坪圩古老、狭窄的街道,铺砌着被人脚板底磨擦得滑腻的大麻石板。
两旁是一间接一间的店铺。
有时又上树掏几个鸟窝,也能对付一天。
最好吃的是蜂蜜,梁满仓白天找好目标,等到天黑,一把火就能把野山蜂烧死,再将蜂蜜和幼蜂带回,可以吃他好几天。
林中的美味还没吃遍,冯灿安的伤势已逐渐好转。
梁满仓:“我这里还有两条番薯,你先吃了它,我再弄点别的给你。”
梁满仓边说边在箩筐中捡出两条不大的番薯递到冯灿安的手里。
冯灿安:“谢谢兄弟,不知怎样称呼兄弟?”
没办法,梁满仓唯走到那草丛中:“你怎么啦?”
受伤汉子:“我受了伤,走不动了,能帮我弄点吃的吗?”
梁满仓:“你是谁?”
他知道这声音一定是那个受伤汉子发出的。
梁满仓犹豫了好一会,密麻麻的乱草中又再发出一声呻吟。
接着传来那人的叫唤:“兄弟,帮帮我!”
小头目:“喂!看见有人跑过吗?”
梁满仓摇了摇头:“没看到。”
小头目:“他妈的,问着个瞎的,走!”
梁满仓:“你再坚持坚持,找到师叔就有地方落脚了。”
芳婶:“一场大水,好好的一个家就没了。”
梁满仓:“放心吧,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梁满仓望着那一大一小的坟墓道:“小民刚被土匪打劫完,老婆孩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干的?”
几个官兵顺着梁满仓的目光望过去,那两个坟墓虽然堆得十分了草,但肯定是新的。
小头目:“什么样的土匪?在哪?”
梁满仓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啦?”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颤抖地用手往后面指了指:“有人追我,快帮我藏起来。”
梁满仓好象意识到什么,马上将这人扶入树丛,藏在密麻麻的乱草中。
山风吹得更猛,梁满仓长长地叹息一声:“唉——!”,挑起装着被子的箩筐,慢慢地往前走去。
忽然,从树林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好象有五六个人在高声呼喊。
这声音把梁满仓吓了一跳。
一片黄灿灿的稻田。
梁满仓在一只禾桶前用力打禾。
芳婶一手握着镰刀,一边站起身来擦汗。
梁满仓用手搭着芳婶的脉搏,好久好久:“芳、婉芳,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啊!阿弟、阿弟呀!……”
山坡上。
林中起了风,把树林吹得呜呜作响。
朝阳透过树叶,照出两条长长的身影。
梁满仓肩上挑着担谷箩,里面躺着睡得昏昏沉沉的阿弟,一手扶着芳婶慢慢地前行。
梁满仓不时给芳婶擦拭额上的汗水和嘴角边的血渍。
芳婶还是大口地吐血,又用手指了一下阿弟,还未说话,突然脑袋一歪,就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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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满仓:“芳!婉芳!你快醒醒!婉芳!”
阿弟小脑袋歪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梁满仓:“阿弟!阿弟——!”
芳婶扑在谷箩边:“阿弟——!”悲哀的声音林中迥响。
冯谦:“啊!怎不早说?他呢?”
梁满仓和冯谦急忙在人群中搜索,哪里还见得到王寒烬的踪影。
冯谦:“算了,既然他能找到你,以后肯定会来的,我们到家再说话吧。”
王寒烬:“唔,我明白了。”
梁满仓:“哎!你明白什么?他现在在哪?”
王寒烬:“现在人多,以后再说吧,我也在这沙坪做事。”王寒烬说完,转身就走了。
梁满仓:“这位是?”
冯谦:“这是大徒弟阿强,人称口水强。”
梁满仓:“强叔好!”
梁满仓抬起头来:“师叔!小侄碰到天灾人祸,无处安身,投奔师叔来了。”
冯谦:“你前天穿成哪样,今天怎么又穿得这般整洁?”
梁满仓:“我在茶山遇上土匪,又在山上逗留了好多天,那天下山来正要买衣服,所以穿得破烂。”
那个舞狮头的人也冲过来,一把扯开冯谦道:“谦哥,别别!别乱来!”
冯谦:“怕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连武馆都关了,还要怎么样?”
怎知梁满仓忽然双膝跪下:“我……师叔!我是满仓啊!”
不料冯师叔气哼哼地“砰”的一声扔下鼓槌“哼!”
那个舞狮头的人一见冯谦的举动,马上冲过来:“谦哥!你别发火!”
冯谦根本不听,一手摔开扯住他的手,大步迫近梁满仓:“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为何一再相逼?别以为自己是官府的爪牙就能为所欲为!”
梁满仓立即挤向王寒烬那边:“王兄!你怎么到这里?”
场上鼓声依然,王寒烬也看见了梁满仓:“你怎么也在这里?”
鼓声很响,梁满仓唯用手指着场上打鼓的人:“那人就是我冯谦师叔!”
梁满仓来不及多想,又有十几串鞭炮在狮子的四周连连响起,那狮子更是奋起神威,腾挪跳跃。
鞭炮的烟雾在狮子脚下腾起,那狮子就象在云中舞动。
梁满仓趁着鞭炮响起,偷眼向王寒烬望去。
“不好!”梁满仓轻轻叫了一声。
怎知打鼓的冯谦师叔将执着鼓槌的右手一翻,鼓槌一挥,击在鞭炮上。
那鞭炮越过狮子,炸响在场地上空。
梁满仓不禁自问:“难道他就是我师叔冯谦?”
围观的人很多,梁满仓不敢立即上前相认,唯待在一旁观看。
狮子正用脚踏着食物,狮头两面观望,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山坡上,岩石旁,在青翠的山林间,倾泻下一线清泉。
梁满仓跑到山泉边,先了一把脸,喝了两口水,又脱下汗衫浸在水中。
林子外传来芳婶一阵急促惊慌的声音:“阿弟!阿弟!”
狮子时高时低,在人群圈里忽隐忽现。
梁满仓急忙挤入人群。
场上一头狮子,正舞得虎虎生威。
幸冯灿安所给的铜钱还有剩余,只好饥一顿饱一顿度日。
那天梁满仓正在街头寻找师叔,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狮鼓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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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没人回答。梁满仓高声呼唤:“灿安兄!”
天色已晚,虽多处寻找,梁满仓仍未见到冯灿安身影:“到哪里去了呢?”
梁满仓走到溪水中洗净身子,剃去胡须,换过衣服,在草堆中躺下。
天色已暗,林中更暗。
梁满仓:“灿安兄!东西卖回来了!”
那小茅棚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络腮胡子:“刚才他站在这里,无意中晃动了几下腰身肩膀,我就看出此人身怀武功,不是官府的爪牙,来这干什么?”
少妇:“有武功也不一定是官府的爪牙呀!”
络腮胡子:“我就担心这人到此,必有所图。”
少妇:“这是怎么啦?”
络腮胡子:“进去!”
那少妇唯乖乖地走了进屋。
梁满仓:“谢谢!”梁满仓接过冷饭和凉水。
少妇:“爹!你回来啦?”
“哼!”那络腮胡子还是非常警惕地望着梁满仓,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梁满仓:“我……”
络腮胡子:“哼!别以为穿得象个乞丐就能遮人耳目,这里没东西给你!”
梁满仓:“我没说自己是乞丐啊!”
少妇:“啊!你等等。”
那个大嫂站起来往屋子里面走去。
梁满仓发觉这位大嫂好象还不到三十岁,年纪似乎并不大,而那店铺里面摆着七八个尚未扎好的狮头,又有两三个已经扑上了纸的狮头,看来这是间扎作坊。
那些店铺看样子经历了上百年的风霜,门板上的油漆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熏得灰黑色的木板。
过年时贴的春联,只剩下残破的淡红,近屋檐边,雨水打不到的地方,尚还残留着原来的颜色,只是淡薄了许多。
天气有点热,梁满仓感到有点口渴。
芳婶:“我怕真的看不到了。”
梁满仓:“别乱说,很快就到了。”
绿树掩映的山岩现出一线清泉。
那天冯灿安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对梁满仓道:“我们在这里也好多天了,你拿这钱票到圩镇帮我买两套衣服和一把剃刀回来。”
梁满仓:“买衣服和剃刀?”
冯灿安:“衣服是我们两人穿的,你不觉得这衣服还能穿吗?”
梁满仓:“我叫梁满仓,是个耕田人。”
冯灿安:“好兄弟!”
梁满仓在林间的水塘里捉了十多只青蛙,用火烤了,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受伤汉子:“我是个做小生意的人,叫冯灿安,在鹤山沙坪有店铺的。”
听那人如此一说,梁满仓心中稍许安定了些:“伤得重吗?”
冯灿安:“伤倒不重,就是流的血多,我没力再走了。”
这人的来历太可疑,梁满仓不敢再招惹他,他移动了一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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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又一次叫唤:“兄弟,帮帮我!”
话音未落,几个清兵拔脚就往前追去。
过了好久,树林中除了阵阵山风,已是一片寂静。
梁满仓忽然听见树丛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梁满仓:“昨晚还在庆云洞,现在就不知道了。”
那群清兵将梁满仓前前后后的打量一番。
旁边一个清兵悄声对小头目道:“不是他。”
然后挑起担子,缓缓地往山下走去。
一群手提亮晃晃大刀的清兵,气喘吁吁地追入树林,见梁满仓不紧不慢地走路。
有个好象是头目似的大声问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从树林中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汉子来。
那汉子跑到梁满仓身旁,无力地扶着树干喘气,手臂上好象被人砍过,渗出一片血来。
梁满仓一看,这人长得满面胡须,脑后盘一条乌油油的辩子,穿一身旧衣服。
两人各挑一担稻谷回家。
亚弟坐在围身木椅上。笑逐颜开地舞动双手。
小梁桂坐在地上喂小弟吃粥。
梁满仓在林中挖了个坑,埋葬了芳婶及阿弟。
又用几根树枝插在坟前算是香烛。
梁满仓呆呆地望着这两个坟堆,不由得想起了过往一家人的生活;
芳婶粗喘了一口气,望了望箩筐里晕睡的阿弟:“满仓,你带孩子走吧,我不行了。”
梁满仓:“乱说!这样艰辛的路都走过来了,到天黑就能到鹤山沙坪了,你可要挺住啊!”
芳婶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爱怜地望了望箩筐中的阿弟:“看来我是到不了沙坪,看不到你的师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