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因为他还念着什么旧情,而是直接将其杀了,未免太过便宜对方。
他在太簇体内注入了赤炎之火,这是火神祝融的坐骑赤炎兽身上最为精纯之火,无药可解。火毒每半年发作一次,每次发作时,太簇体内的水分都会逐渐被烧干,变作一具不死的骷髅,整整七日才能恢复原样。
如此循环往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斩苍再没耐心与太簇交谈下去,他站起身来,走到自己曾真心相待的好友面前,伸手摄住了他的脑袋。
这位到死还被人惦记着力量的魔尊,即使只是一具分身,也依旧强大无匹。实力悬殊之下,太簇放弃了反抗,只死死地注视着斩苍,问他:“你选择救她,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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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说过,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大可以和我说。”
“想要的东西?”太簇忽地转向斩苍,有些激动,“为什么这世上的东西,不能该是我的就是我的,非得要我开口讨要?”
“该是你的……”斩苍低声重复了一遍,“除了魔尊之位,你还指什么?”
那追魂印,樱招没刻完,她被施了昏睡术强行带回了苍梧山。
当夜,临则收到一封密信,随即整军,带着八万魔族精锐隐入了山林。
岚光仙姑回山后下达的第一道禁令便是言灵禁咒,苍梧山上下皆不许在樱招面前提及她曾经找过道侣一事,违者,逐出师门。
不能忘记他,她才不要忘记他,谁也不能让她忘记他。
参柳不知道樱招是怎么想起来给自己下追魂印的,他守着结界,听见她在哭。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斩苍散去神魂将她体内的心魔抽走。
樱招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记忆俨然已经随着心魔消失了。
樱招坐在原地,痴痴傻傻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斩苍不见了。
她最爱的,斩苍。
残存的记忆令她记不起来自己为何身在此地,她只记得某一年,自己在梵海寺抽过一道签——
漫天大雪落下来,初生的斜阳穿透云层,空气中的一切都很沉静。
只有樱招的世界在崩塌。
怀中的身躯在变轻,斩苍的神魂已散。点点荧光消散在空中,她怎么抓都抓不住。无措与绝望衔在一起,她捂住脑袋,连经脉都在疼。
“不是的,不是的,”樱招摇着头,声音哽咽,“你什么错都没有。”
她不知道究竟是该先擦自己脸上的泪还是先擦他脸上的血,好像怎样都不对。
那只手被斩苍抓住,贴在脖子上,那里还是热的,她的手太冷了。他抓着捂了捂,才将话锋一转,柔声道:“接下来,我会将你的心魔抽走,连同对我的记忆一起。你不要害怕,我会回来找你,不管需要多久。”
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抬眼时,樱招满眼的不敢置信。
像是读懂了她心中的惊惧,斩苍笑了笑,然后安慰道:“不是你,别害怕。”
眼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流的,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了,朦胧着双眼扑过去,将斩苍揽在怀里,声音强作镇定,却依旧被寒气冻得发颤:“怎么会没办法愈合?不是什么都伤不到你吗?”
太簇反问道:“将魔尊之位给临则,而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您是怎么想的呢,魔尊大人?”
斩苍皱了皱眉头:“你不适合。”
太簇没有试图辩解,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段故事:“小时候,在我真正学会杀戮之前,与我一批被师父收养的小孩有很多。受训期间引导我们互相攻击,是师父们有意为之,并且乐见其成之事。当时与我一起受训的另一个同伴,因为嘴很甜又听话,性子比我要好太多,所以训练完成之后总能得到师父更多的关照。同样是枣子,师父每次给我一篮,给他两篮,还道是因为我不爱吃枣。
根本没有所谓的大战,被心魔支配的樱招唤不出刑天来,使用的只是一柄普通的佩剑。
斩苍被樱招一剑穿心时,未做丝毫抵抗。恰如此前在厌火魔宫,他被樱招驱使着飞刃穿胸一般,不仅没有抵抗,他还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夸赞了一句“做得好”。
参柳守在魔域与中土的交界处,以防大批魔族突然攻过来。
凛冽的寒气冻得土都是硬的,雪片终于飘落下来,斩苍瞬行至祭司殿门口,正打算进去,却在下一瞬掉转了方向,直奔琅琊台。
樱招体内的心魔醒了,她将守在床边的那个斩苍一剑挥开,在心魔的驱使下朝着琅琊台而去。
那里,元老院早已隐秘设下了聚魂阵。被斩苍杀了几个主谋无所谓,剩下的魔族依旧会延续他们的意志,将斩苍的魂聚齐,以求多年以后造出能继承他全部力量的傀儡。
魔族四处烟火弥漫,地丘一族的千年洞府燃起了熊熊烈火,豢养在院中嗜血的罗罗鸟被烧了个精光,还有那一具具可以容纳心魔的陶土,也被斩苍一力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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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廊柱底下突然冒出个三岁女娃,瞧着是个半魔。女娃盯着他染血的刀尖看了许久,突然蹭蹭地在回廊上跑了几步,跑到一间上了禁制的房门口停下,又扭过头来看他。
现如今这把刀应当是饿坏了。
当夜,喂了刀的元老院众有三位。以禹宗主为首,一个一个被斩苍斩落了头颅。正如多年以前,他只身闯入厌火魔宫提出要当魔尊一般,这次他依旧是孑然一身。
不算欺负他们。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樱招永远都不要喜欢上别人。
他就是,这般小气。
通过搜太簇的魂,他得知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元老院那群老匹夫。
太簇站在原地默了半晌,知道今日怎样也逃不过这一遭,心中反而镇定下来。他抬脚在斩苍旁边坐下,这才发现这只是斩苍的分身。
是觉得仅凭分身便能对付他吗?
还是那么傲慢。
他还在太簇身上设下了一道禁制,让他不得出现在樱招身边百里之内。若要强行出现,赤炎之火会立马发作,直接将他烧成一具行走的骷髅。
这算是斩苍的一点小小的心机。虽然他死之后,樱招不会再记得他,也不会记得这番恩恩怨怨,更不会记得究竟是谁将他们害成这样……也许她还会再喜欢上别人,但这人绝不能是太簇。
樱招喜欢相貌好看的,总不会瞎了眼喜欢上一具骷髅。
“为什么不救?你们赌的不就是这个吗?”斩苍的嘴唇动了动,慢条斯理地在指尖注入赤炎之火,他垂眸看着眼底一片森冷的太簇,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太簇,没有什么该是你的,”斩苍说,“不论是魔尊之位,还是樱招,你都不配。”
斩苍没有杀了太簇。
“樱招,对吗?”看到太簇默不作声,斩苍才恍然明白过来,“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烛光摇曳间,太簇低低地冷笑了一声:“你发现得是有些晚,不过那也是因为在你眼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与你相争。”
斩苍并未被他绕进去,他只是向他投过去很悲悯地一瞥,然后说道:“是你根本没那个胆量让我知道。况且,你若是真喜欢她,怎会舍得让她遭受心魔嗜心之苦?”
而樱招因神魂受损,一睡十年。
这便是,樱招所忘记的全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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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经历过那种日子,也应当听说过,杀手受训是极其残忍的。一组小孩出师之前,互相残杀是基本操作。那日,师父在替我们挑选兵器时,特地将最好的兵器给了他的得意门生,轮到我时,他给我的兵器其实也还不错,但远不如他给别人的那一把,他还解释说,那样兵器于我来说不适合。”
他停顿了片刻,看到斩苍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眼神当中没有恨,也没有别的东西,突然觉得这番长篇大论好没意思。最后,他简短地结束了这个故事:“最后,我把那个受宠的同伴杀了,也把师父杀了,今后师父再不能偏心。”
“正如你现在想把我杀了。”斩苍替他的行为下了注脚。
刑天立在她身旁,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到最后竟也看不下去,别开了身躯。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一缕紫色的神魂钻进了剑穗上那颗宝珠中,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此时的樱招只能将斩苍忘个干净,否则前功尽弃,这一切牺牲将毫无意义。
可霎时间樱招的手腕处金光大作,参柳顿觉不妙,飞身过去时,岚光仙姑带着甘华与风晞也同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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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孤月照,残生夜惊鸿。
彼时在银杏树下,斩苍为安慰她的怒火,掀开面具捧着她的脸接连亲了她好几下,又逗她说他会在死前,将她的记忆抽走,这样她便能忘了他,好好活下去。
可是他明明那样小气,走在路上她多看别的少年郎一眼,他都要暗戳戳地与她计较一番,怎么舍得让她忘记他。
一道黑色的魔气从她头顶被强行抽出,消散于空中的点点荧光竟在下一刻聚拢成一道紫气,与黑气纠缠至一处。她怔怔地看过去,还未看个分明,那两道气息便同时消散在天际。
恍惚中她似乎忘了自己方才究竟在哭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疼,心也好疼,哪里都不对劲。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可她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什么。
再多的,好像也不需要说了。
“我怕,斩苍,我会怕……你明天就回来好不好?”她想将他搂紧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穿透了他的身躯。
她触不到斩苍了,在他正说着话的时候。
托住他身躯的手也像是要被冻掉了,明明她有修士真言护体,根本不畏严寒,可她此时此刻竟觉得呼吸都像是在被刀割。她镇定不下来,泪珠连成串落在他脸上,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眼角,斩苍舍不得放开似的又摸了摸她的脸。一张泪糊的脸被他摸得更加糟糕,他随即说了一句“抱歉”,才轻声道:“樱招,虽然这番话你不会记得,但是,我仍旧想告诉你,不是你杀的我,所以你不必抱有任何愧疚,反而是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害你遭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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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樱招是在此时清醒过来的。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与斩苍胸前无法愈合的大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是她……做的吗?是她将斩苍伤成了这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即使拼个玉石俱焚,他们也不会率先收手。况且,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后来的事情,便是世人所熟知的那般,苍梧山剑修樱招,将魔尊斩苍击杀在了琅琊台。从此魔族群魔无首,四处战火不止、怨气冲天。这股怨气又饲养了大批魔族,靠吸食怨气为生的元老院众的势力愈发强盛。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日在琅琊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她张嘴叫了一声,一脸焦急。
她母亲被关在这里吗?
斩苍上前几步,将禁制解开。看着四周快要逼近的烈火,他想了想,唤来一名魔族战将,示意他将那女娃与她的母亲送到安全之处,才抬脚去往祭司殿。
在当上魔尊之前,他当过画师。自诩是个文雅人,讲究先礼后兵,亦不欲滥杀无辜,找上门之前更是给足了讯号。那柄长刀被他漫不经心地拎在手里,千重结界架在身前也挡不住他分毫。
愿赌服输,这次是他棋差一招,魔族以后的命运,总得交还到他们自己手上。至于元老院其他魔族,他们有他们的未竟之事,他管不着,亦不想再管。
陪葬品他不要多了,只要罪魁祸首的首级而已。
从前斩苍觉得他们都是一群不堪大用的纸糊小人,困在氏族的高墙里做着千秋大梦。朝堂上的那些叫板不过是几句虚张声势的犬吠,却没料想他们真的敢。
筹谋这么多年,也真的辛苦他们了。
悬挂在厌火魔宫魔尊王位上的宴月刀鸣叫着穿破虚空,直奔斩苍而来。这把刀,虽是他的法器,但他极少用。宴月刀出鞘便要见血,而这么多年来需要他亲自出手的机会并不多。
“是,已经化作灰烬了。”太簇颔首承认。
倒是省了审问的步骤。
“你是怎么想的呢?”斩苍到底还是笑了,只是那笑容带着些自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