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说点什么才好。
樱招这样想着,正打算开口,却突然觉得自己嘴唇好麻。她皱着眉头在榻上坐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眼角却捕捉到斩苍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你……”她缓缓开口,一双眼睛摄住他,“你给我下毒了是吗!”
“我要回师门的。”最终,樱招这样说道。
像是终于听到了料想中的答案,斩苍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儿,又落回她的脸上:“樱招,别靠我太近了,如果我真对你起了什么心思,对你来说反倒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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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招答不上来。
她当然是不愿意留在魔域的,魔域多可怕啊,危机四伏,成日见不到太阳。下黑雨时还有可能魔气入体,生出心魔。
这几日,斩苍听着她没话找话,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在中土游历时的际遇与风光。一桩桩一件件从她嘴里描述出来,悬河泻水般生动。
他此时又变成了讲究礼节的魔尊,好心地询问她的选择,他甚至头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伸手抚摩了一下她的侧脸,面带柔情。
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不会允许他承认,自己内心当中潜藏着一丝害怕失去的情绪,因此他必须在真正得到之前,阻止樱招继续这样肆无忌惮下去。
她必须惧怕他,像所有人都惧怕他一般,离他远一点。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宠物,安稳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乱跳,樱招定定地看向斩苍,想从他脸上看见类似于“调笑”的表情,但没有看见。
他从来都不会摆出那种纨绔子一般的表情。
“我……就是想和你亲近一点。”
一番理论差点将斩苍绕进去,他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把偷窥男子沐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樱招,你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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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这件事,樱招就开始发虚,她把头埋得低低的,甚至还欲盖弥彰地将发丝拨了拨,试图盖住自己的双颊。
斩苍摇摇头:“我是问,你经常把自己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吗?”
要知道,樱招从出现在他面前起,就一直在蚕食着他的底线。前尘种种暂且不提,她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在给他递上把柄。
用此种雕虫小技窥视魔尊,这当然违反了他对她的告诫。这样大的把柄简直可以让他毫无顾忌地将她变成一个只供他享乐的玩物。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樱招说的是实话,但再多的却说不出口了。
掀开的窗户在夜风下咯咯作响,像是人受到惊吓时骨头发出的声音。月亮隐入云层,院内清辉消弭,这是真正危险的境地,她有感觉。
所以她说不出来那番调笑了。
而他的秘密,从来不会让活人知晓。
樱招盘腿坐在躺椅上,手指暗自扒住躺椅的边缘,压抑住想逃的冲动,平静地答道:“记得,不乱问,也不乱看。”
“那你可否解释一下,这是在做什么?”
樱招太过明显的接近令他慌了神,一路从竹林疾行至溪边,脚步凌乱得有种逃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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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住了耳朵的赤鲑鱼顺着血管钻进了他体内,在胸口翻江倒海,以至于他的警惕性大大降低。再加上樱招做得实在隐蔽,所以直到她的神识出现波动,他才发现那只藏在叶片中的蜂鸟。
院子里小鸟啼春声划破寂静。
掌心撑上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樱招睁开眼,看见斩苍已经被她挤得跌落到了地上,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耳朵看起来很红。
是她越界了。
是她这几日太过放肆,所以忘记了斩苍的身份,也忘了他的告诫。
后颈上竖起几根寒毛,耳畔后晕着的云霞顿时褪得一干二净。樱招定了定神,迅速镇静下来,预想的情节显然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喷洒在手背上的鼻息温度渐高,樱招没敢再继续看下去,暗自收回神识。
可世上之事从来都是那么凑巧,她也就走神了一瞬而已,掩映着蜂鸟的叶片竟陡然被一道劲风拂开,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眼睛刮伤。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水面上已然空空****,只剩下一圈一圈的纹路在月下闪着微光。
她的师父当个苍梧山的掌门而已,就时常会被门下弟子们气个半死,动不动就得要闭关修炼个几年,将门类一应事务全交由门内其他长老和她的亲传弟子们打理,自己则眼不见为净。
斩苍管着偌大的魔域,据师父说,那些位高权重的魔族们又多是阳奉阴违之辈,怎么想他都不会轻松到哪里去吧。也难怪他的表情总是冷酷到极点,连细微情绪都不能暴露。
可是,樱招觉得,他有时候其实还不错。至少她的要求,无论有多离谱,在他这里都能被满足。即使他嘴上一点都不客气。
蜂鸟的眼睛在斩苍踏入视线范围内时,便有了反应。樱招盘起双腿,默默地掐着决,将神识连接上蜂鸟。
经过她的精心计算,斩苍下到溪边的位置应当与她无异,那么最适合观看的角度应当在溪对面稍侧一点的位置。
这样,她可以将他的整个身子,从上至下尽收眼底。
她的影子在月亮的直射下变得又矮又胖,一团阴影里像是藏着有尖利锯齿的赤鲑鱼,一口将他的耳朵咬住。他坐起身来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仓皇,幸好身边的女修士压根就没注意到,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像平时一样交代道:“我弄完啦,你随意。”
“嗯。”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从樱招身边经过,尽力目不斜视。
尤其是尽力不让自己去看她从裙摆下露出的轻微晃**的脚丫。
喉头感觉有些痒。
他其实很少去肖想别的什么,以前是根本没那个心思,他自诞生起,就与身边的任何存在毫无亲密感可言,本能地排斥所有主动接近自己的事物。而现下,是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想法,特别是自己曾经鄙夷过的世俗的想法。
上午将樱招抱在怀里为她画了桃枝之后,他有一整日未曾见到她。的确是存着要冷静冷静的心思,他故意将自己关在房里,握着画笔试图画一点什么。
她捂住脸,自己一个人蹲在那里傻乐了半天,才抽出一缕神识附着在蜂鸟的眼睛上,接着将东西收拾好,慢慢往回走。
很好。
她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
斩苍不是不许她看他吗?
樱招轻轻捏起那只蜂鸟,从鼻孔中轻嗤一声。
她偏要看。
没劲。
樱招一头扎进水里扑腾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站起来烘干身子,穿上衣物。
鞋子在乾坤袋里,是她今日特地给自己编的草鞋。但她拿起乾坤袋去掏鞋子时,却毛手毛脚地将东西掉了一地。
一整日,樱招都要时不时抬起胳膊来暗自欣赏一番。
小小一根花枝,缀在皓白的腕上,顺着血管游走,的确好看得紧。
为了不让颜色太快被蹭花,她施了一道术法,将那根桃枝在自己腕上封好,直到夜里去溪边沐浴时,她才将术法解开,慢慢将其洗净。
斩苍感到有些痛苦,可前一刻他明明是快乐的。
失去意识的女修士始终软塌塌地搭在他身上,染上红晕的脸庞像是被风吹动的花朵,在晃动。
斩苍的吻一路从樱招的嘴角移到下巴,察觉到她的胳膊搂不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老是往下掉时,他才终于放过她,扶着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侧头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看着自己腕上的桃枝,又很快开心起来:“真好看,能每天都给我画吗?”
阳光铺到案上,正在整理画纸的斩苍轻微愣了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天?”他看她一眼。
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手真的好酸,胳膊也酸。
“一刻钟吧,”斩苍涂完最后一笔,将她的手放开,“画完了。”
“就画好了?”
就着这个姿势,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根桃枝画完,斩苍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才消散了些许。
目光从她腕上移开,他终于偏过脑袋将脸贴上她的脖颈蹭了蹭,接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又亲上去。他亲得十分克制,一边摸摸樱招的脑袋,一边捏捏她的耳垂,好玩似的。
动作刻意放得很慢,意在品尝,又像刻意在压制自己渐渐变得急促的心跳。
吻痕……
他停下画笔,看向樱招。
眼前的女子眼皮一耷一耷地,被睡意侵袭,像是马上就要睡着。
“不要看我。”他突然出声,耳垂泛着一点红,眼神却仍旧专注在她腕上。
“噢。”胳膊被他握在手里,她也不太敢造次,免得他又捏她捏很紧。
不能看他,樱招只好趴下来,将头枕在自己另一只手上,偏过头瞧着屏风发呆。平直的背在薄透的杏色外衫下轻微地起伏,细细白白的后颈上有几缕未梳上去的绒毛,被灌进房间的微风拂动。
“别动,”他低下头,右手握着画笔点在她的腕上,“开始了。”
寥寥几笔,一根桃枝便迅速成型。
樱招也随即安静下来,认真地看他作画。虽然她不算是个文雅人,摆弄笔墨亦不擅长,但她还算有几分审美。
“你可以握住我的胳膊。”樱招提醒道,“胳膊而已,我们修士对于男女之防没那么讲究。”
“是吗?”斩苍低低地回了她一句。
“是啊,”为了降低斩苍对她的防备,她又细细解释了几句,“我们没有人间嫁娶的习俗,修士之间如若看得顺眼,告知各自的师门之后便可以结为道侣。但修仙之人寿数那么长,谁也没办法保证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好多道侣都是结合之后又因为各种原因分开了。”
男人不都喜欢这种吗?斩苍怎么一点都没有那个意思呢?难不成他们魔族的审美与中土相迥异?樱招想起来,魔族女子的确风格要更为多样,各种肤色体型的女子皆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或许不喜欢她这种类型也说不定。
正疑惑着,一直沉默的男子终于有了除调弄丹青之外的动作。他在案头坐下,一手握住画笔,一手悬在她的胳膊上,慢慢将她的手腕扣住。
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因为他的魔气可以让她进入黑齿谷,进谷之后又急不可待地将他甩脱,快要被法阵困死了才想起来要黏着他这根救命稻草不放。老老实实待在院中不惹是生非,是因为要等她那柄破剑出世。如今这般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也是因为在这院中很无聊。
不知道为什么,樱招觉得斩苍的神色好像又冷了几分。一开始她本来觉得他比平时要温柔一些,还关心她的胳膊会不会酸,但那种温柔的神色却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又被他收了个干净。
怎么回事?
赖皮的笑沁在樱招嘴角,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甚至还很好心情地在案底下晃了晃脚尖。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悸感又开始浮上心头,斩苍垂下眼眸,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要画很久,”他调弄着丹青,顿了顿,“你胳膊会酸。”
斩苍轻笑一声,有些赞赏地掬起她的面庞,贴住她的嘴唇轻轻夸她:“樱招,你很厉害。”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厉害的修士。年纪轻轻就已步入化神境界,是天生适合修道之人,只是性格太过跳脱,缺少几分沉稳而已。
他的拇指在樱招的脸蛋上抚了抚。
“一朵花而已,这都不愿意吗?”
樱招抻着胳膊往他眼皮底下举,几乎要将那截细嫩胳膊凑到他唇边。这般明目张胆的勾引,他不知该叹她天真可爱好,还是不知死活好。
“你想画什么花?”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樱招双眼放光,一撩袖子将半截胳膊伸到他面前,兴奋道:“就画在我手腕上。”
她从进入这个小院的第二日起,就不再穿便于出行的短打,而是从她那乾坤袋里掏出了各种轻飘飘的襦裙。浅杏色的袖子撩起来,露出的那截臂膀白得发光。
斩苍只扫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她对琴棋书画这种风雅之事没什么耐心,沉默久了会趴在桌角浅浅打盹,睡醒之后又默默地出去。
挂在檐角的风铃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这次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能给我画朵花吗?”她问。
不是吗?
这一日,依旧是斩苍窝在房里作画,樱招在院子里练剑,倒是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滋味。
如果她没有突发奇想跑进来打搅他的话。
应当是没有亲到,她想,明日得要再找个机会亲他一下。
斩苍昨夜睡得很好,心情更是连日以来难得的放松。
他找到了与樱招相处的最佳方式,思绪可以不被她牵动,重新由他自己来支配的方式。他不觉得自己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人是他救下来的,这条命原本就属于他。
这是斩苍第一次亲吻女子的嘴唇,起初多少有些不得章法。
樱招不讲话时,嘴唇软得不可思议,有些微翘的弧度,被他一咬就像花骨朵一般绽开。他这时才体会到她的名字实在贴切。
山樱般艳丽的嘴唇招惹出他潜藏在心底的某些渴求,他张嘴含住时她的下唇时觉得牙齿好痒,简直要痒到心里去,于是只好像刚长牙的孩童一般真的咬了一口。
一声叹息轻轻飘过来,她看见斩苍站起身来,有些无奈地回道:“没有。”
这么耐心?真是不像他。
但她此时也不好继续再问什么,毕竟她方才可是做出了一番大胆举动来着。心里发虚,她只好抚摩着自己的嘴唇,看着斩苍木然转到屏风后,安静地睡下。
他看她的表情再没有任何情绪,眼神当中亦无任何波动。
捕虫网成功被他钻出了一道破口,他却丝毫没有冲破束缚的喜悦。就像周遭飞舞的萤火虫,怎么飞都飞不出这座庭院。
向往自由之人,从不会在一处地方停留太久。
她口中的任何人与她都只有短暂的相会,虽有过朝露般闪闪发亮的过往,但不多时便各奔东西,再不相见。有些人在她口中,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
除了苍梧山的众人,她的师父、师姐,还有……师兄,一个叫参柳的家伙。另外一个她提得很少,似乎与她没那么亲近,所以他没记住名字。
不然,他会失控。
那只好不容易触碰上来的手,让樱招的脸颊不自觉泛起了寒意。樱招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斩苍时,他便是这样,浑身散发出的威压令人胆寒。
溃逃的心跳瞬间回笼,她稍稍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指。斩苍顺势将手收回去,压下心底那股不悦,挑着眉等着她的回答。
“你一介修士和我一个魔谈亲近?”
斩苍嘴角的笑容怎么有种自嘲的意味?
“接下来呢?”他又问,“我和你亲近之后,你可愿意留在魔域?”
她甩了甩头,突然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亲到他。
是不是根本没亲到啊?!不然他为什么看起来这般平静?
但是他的耳朵又是红的,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对她的行为不反感?
斩苍却没就此放过她,而是直接问道:“你说你想看我,看了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樱招:“……”
“还是说,你想我对你做什么?”这句话,他问得很轻,似耳语。
永永远远地被他所困。
所以他很困惑,她究竟是怎样才能安稳地活到现在的。
魔尊语气中难得的温情让樱招怔住,她捏紧裙摆盘腿坐好,仰起脑袋凝视他:“修士不都是在刀口舔血吗?如果需要事先得知不危险才去做,那谈何进阶?”
不安浮动的眼睫中,一道身影俯下来,是斩苍将脸凑到她面前,与她静静地对视。
“你经常这样吗?”他问。
“什么?”樱招怔怔地,下意识解释道,“你是说偷窥男子沐浴的事情?我是第一次做。”
那只小小的蜂鸟被斩苍扔到樱招的裙子上,又顺着裙摆滚下来,一直滚到草地上。
蜂鸟因为被拆掉了翅膀,如今呈现出尸首分离的惨状。
向来伶牙俐齿的樱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垂着眼眸,视线随着那只蜂鸟在滚动。长长的睫毛遮住瞳孔,微微发颤。
说不上有多恼怒,毕竟,此前他在沐浴更衣之时,也不会特地避着被他救下的小动物。但是那些小动物,未开灵智,亦不会乱说话,乖巧异常。
而樱招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如同小动物一般乖巧,其余时候她仍旧是那个时时刻刻只想往他面前蹦跶、试图侵占他全部注意力的大活人。
是活人就会有好奇心,今日她可以因为好奇而偷窥他沐浴,明日她便能推开那扇院门,探究黑齿谷当中的秘密。
“樱招姑娘,”还是斩苍先开了口,“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
方才,他的确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只蜂鸟的存在。
斩苍发现了!
眨眼之间,方才还在溪中泡着的魔尊便好整以暇地出现在樱招面前。她僵着脖子抬起头,视线中他的衣带系得工整,只是发丝上还残留着未烘干的水汽。
预想中会暴怒的斩苍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毫无波动,但面对他时久违的恐惧却袭上心头。
害怕神识会过早被斩苍察觉,樱招一直没敢将视野放太近,但也已足够清晰。
黑黢黢的枝条被风吹动,透过翠绿的叶片,樱招的脸慢慢涨红。
心跳声震耳欲聋,她很努力地没让自己惊叹出声。
心跳随着斩苍身影的出现而渐渐放大,她看见他走到溪边,开始慢慢褪下外衣。脸上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极端优越的五官和身型在夜色下显得异常勾人。
只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溪边愣怔了好一会儿。
当个魔尊应当烦恼挺多的,樱招想。
樱招仰着脸,没觉得斩苍与平日有什么不一样,她也便与平日一样,将目光凝结在他身上,目送着他渐渐消失在屋后。
天知道她为了不笑出声来究竟克制得有多努力,只能假装脚上水汽还未干,对着空气踢来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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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将她的脑袋摁得很紧,这样就好似她在主动亲吻他一般。但是,若真把她弄醒,像方才那样突袭他,他又不大乐意。
他不喜欢那种不受掌控的感觉。
她现在这样,像乖巧的不会说话的小动物一般就刚刚好。
那种滋味不太好受,她根本无知无觉,他却又开始翻江倒海。
沐浴之后,樱招身上那股甜香变得有些清新,宽大的衣袍兜着夜风朝他逼近。斩苍皱了皱鼻子,太阳穴砰砰直跳。
樱招走过来,毫无顾忌地在他身旁的躺椅上躺下。
走回院中,斩苍正躺在躺椅上晒月亮。那条躺椅对他来说太短了,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便只能一条踩在地上,一条支在椅上,姿态甚是闲适。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稍微扭了扭头,目光刚好落在樱招趿着草鞋的脚上。碧绿的青草被她踩出一个一个的小洼,暴露在月光下的脚趾头,玉珠子一般晶莹剔透。
他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寻了一处适合观景的好位置,她将蜂鸟安置在一丛叶片中间,藏得连她自己也难以发觉。但斩苍五感那么灵敏,她无法确定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被发现了正好。等到他怒不可遏地将蜂鸟扔到她面前,她刚好可以顺理成章地对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既然我把你看了,你觉得吃亏,那我对你负责就好了!”——就这样杀他个措手不及。
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话本子里不就有这种烂俗桥段吗?
云影浅淡,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洒在她掉下的那堆东西上,樱招蹲下身子,被其中一只木雕蜂鸟拽住了视线。
这是她自己雕的,用以监视人的最隐秘的工具。因为体型甚小,所以常人根本留意不到。放在树丛里,更是能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直接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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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是能明目张胆地打量斩苍,她也不愿意这样傻兮兮地盯着一根桃枝看啊。
但是斩苍防她跟防贼似的,似乎仍旧在介意她昨天夜里差点就亲到他的举动,于是他在给她画完桃枝之后,便一直窝在房里,握着画笔没再出来过。
她想多看他一眼都不行。
樱招以为他在嫌自己麻烦,赶紧补充了一句:“嗯,直到我们出去。”
“……再说吧。”
最终他这样回答,没答应,也没拒绝。
虽然胳膊很酸,但握住胳膊的温热手指骤然离开,还是让樱招有些失落。
不该睡着的。
错过了亲他的最佳时机。
收着力气,也压着喘息。
樱招醒来时,斩苍正专心致志地修补那几朵已经变模糊的桃花花瓣。指腹的薄茧擦过她腕上的皮肤,还有他过于近的呼吸,都让她四肢酥麻。
她不自觉将脸埋回自己的臂弯蹭了蹭,假装自己的脸是被衣袖蹭红,才开口问道:“我刚刚睡了很久吗?”
那便让她睡着吧,斩苍想,她睡着了才可爱,睡着了才不会胡乱说话。
窗外的日光停止移动,斩苍伸手将陷入昏睡的樱招抱到腿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心中惦记着未画完的花,于是故意不去看她,只用双臂将她圈住,低下头将下巴枕在她肩头,然后牵起她的胳膊继续作画。
这时他才发现樱招的手跟他比起来要小得多,跟他的手掌相比几乎要小一半。
虽然耳畔少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但斩苍的心绪一直无法平静下来,像是有一团黑云压在胸口,喘不过气。
将枝干上几朵桃花的位置确定好,他才恍然想到,花朵的位置与他昨日留下的那几朵吻痕的位置奇异地重合。
只不过那几朵吻痕在事后便被他消除了。
像是特地把好东西留到最后,樱招没有用她那双眼睛看着他,他便不会心慌意乱,更能保持足够的耐心。
但他的耐心却在此刻消失殆尽,呼吸间她的味道在他嘴里发酵,他的喉咙越来越渴,渴到了焦灼的程度。
胸腔空空****的,越亲越填不满。
斩苍的画技堪称精湛,形神兼具,若他想靠这个来糊口,应当能赚个盆满钵满。
他的确画了很久,她的胳膊被他捏在手心,画笔落在手腕上,既轻又痒,肌肤相触的地方一直在烧,烧得她整颗心发烫。
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转,总觉得他哪处都长得合她心意。
圈在胳膊上的手指终于收紧,樱招也终于确认,那股灼人的温度来自斩苍。
不过他这会儿收得太紧了,修长的指节几乎陷进她的肉里,手背上几根青筋暴起,像是含着些没来由的怒气。
樱招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他却力道一松,直接将掌心贴上来,将她整根手臂握住。
他其实没有碰到她,只将手指微微蜷住,掌心悬空。
明显的肤色差让樱招的脸有些热,被他圈住的那截手腕也热。但她不确定那股令人焦躁的温度是来自她自身,还是来自他的掌心。
因为她从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任何东西。
她的胳膊不好看吗?
中土的修士们,讲究仙人之姿。男修女修们过了锻体期之后,力量皆隐藏在经脉当中,而不是靠一身蛮力。身体发肤被灵力滋润,几乎个个冰肌玉骨。
樱招在这种审美的影响下,亦养出了一身雪腻皮肉。
“啊?很久吗?”樱招果真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将她的胳膊递到他面前的案上,“没事,反正我现在很无聊,困在这里这么多天了,刑天又毫无动静,每天我除了练剑就是练剑,总得找点事情做。”
无聊……
是了,她的一切行为皆有迹可循。
樱招撑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道:“就画一根桃枝吧。”
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花开得艳丽,一根桃枝上缀了不少桃花,够他画很久了。
“桃枝……”斩苍将视线探往窗外,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其实魔族女子平日里打扮得比这妖娆得多,斩苍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亦从来不会多看半眼。他看什么都像是在看死物,山间的花、溪中的鱼,两只脚行走的人或魔,于他来说都无不同。
他一开始甚至分辨不出来美丑,只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构造,不过是眼睛、鼻子和嘴组合在一起罢了。
这位樱招姑娘大概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发乎情止乎礼,见他把目光移开,又不甘心地把她那截藕臂往他眼底下送了送。
一片花瓣自她肩头掉落在画布上,斩苍伸手捻起,看着她问道:“画在哪里?”
嗯?
这是同意的意思?!
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草木几乎都被她的剑气或多或少糟践过,她一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花枝,一边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将枝干堆在树下码整齐后,她又一阵风似的凑到他桌旁,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由于方才已经与傀儡对战了几轮,她的呼吸略显急促。一张脸极为精巧明媚,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这几日她已经一步一步地由只敢杵在他桌边看两眼,进化到了能自行搬把椅子在桌旁坐下。看得出来她很想说话,但极力克制着不出声打搅。
她于他来说,本就是阶下囚一个,全魔域都知道她犯了重罪。即使他将她永远囚禁在这里,她也拿他毫无办法,更何况,他还准备信守诺言,放她安稳离开。
礼义廉耻这些虚礼,他想遵守时便礼貌遵守一下,不想遵守便当作不存在,反正他是世人口中作恶多端的魔头,是形貌丑陋的怪物。
怪物就得干一些怪物该干的事情。
控制住了力道,他听见她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
被时间困住的人相当于被困在虚无当中,他们感受不到任何东西,醒来之后亦不会察觉出任何的异样。
是因为她精神力太过强大,所以还保留了一丝知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