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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个术法根本不麻烦。
可他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迟早要回到中土,与他再不相见的女修体贴到这种程度,便提也没提。
他忍无可忍地叮嘱她要把自己的物品归置好,她满口答应,麻溜地用术法收拾完,还要蹭到他面前露出一副自己做得很好,求夸奖的神情,可第二日又是老样子,东西摊一地。
很能得寸进尺。
渐渐的,他也懒得再说她,看到不顺眼的物品,自己便默默替她收了。
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虽然是他自己救下的。
他在幼年时期也曾随手救下过误闯此地的兔子、野狐,他以为樱招与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没什么不同——她甚至不需要吃东西,亦不需要悉心照料,扔给她一床被子一张矮塌就能安稳睡着。
宝石般的瞳孔中辉映着明珠的柔光,却像脱离了意志一般冰冷得可怕。魔尊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摸了摸樱招的脸。
鼻息凑近,他将拇指摁上她的下唇,轻轻地将她的唇瓣掰开。他看着她齿间那截说话时老是会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舌尖,闭眼吻了上去。
“你自找的。”
呆立在原地的魔尊瞳孔犹在震动,而唇角那片温热的触感始终未离开,即使那双唇的主人早已陷入了沉睡。
樱招的鼻息直直地喷洒在他脸上,与他呼吸交缠。应该要将她推开的,可他的手却在她要栽倒的瞬间一把将她扶住,手指不听使唤地立刻扣紧,将她的双肩固定在原处,连同那双凑近的唇一起,没有挪动半分。
香甜的气息将他环绕住,他愣神了片刻,突然扶着樱招的肩膀将她轻轻拉开。
抬头对上他一脸了然的神情,她突然有些恼羞成怒,忘记了是她自己先撒的谎,而对方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抱起而已。
“你——”
斩苍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浑身血液上涌,像只奓了毛的猫,“噌”的一下瞪向他。
斩苍走到矮榻旁,弯腰将她放下。围困住她的两条臂膀毫不留恋地松开,她捏紧双手,没来由地有些不开心。
指甲陷进掌心,她低着头,一句“谢谢”置在舌尖,还未说出口,便看见斩苍蹲下来,指着她的右脚问道:“还不处理一下吗?”
他蹲着都很高大,肩膀宽阔,像是能将她盖住。
她恍然大悟道:“噢,对!你是魔,肯定很多人想杀了你替天行道,那你在别人面前闭眼睛是会死的对不对!”
“你是不是想下来自己走?”
“不不不,我腿疼,还是你抱着我走吧,辛苦你了。”察觉到斩苍的脸色开始不善,樱招及时闭了嘴。
“看够了没有?”他忍不住出声催促。
“够是够了,但是吧,我有一个问题……”
又是没完没了的问题,斩苍睁眼盯住她,示意她有话快说。
不知道他究竟会心悦于什么样的女子。
“那我走路走不了,眼睛没处瞟,可不是只能盯着你看嘛!”最终她也只能这样继续得寸进尺下去,用央求的口吻看向他,“你就闭一下,一下就好!”
斩苍不喜欢樱招这样看他,他也不喜欢她老是对着他说话。随手救下的小动物是不需要说话的,它们只需要他高兴时逗一逗,不高兴时就可以扔到一边放着不管。
腿弯处的臂膀紧了紧,隔着衣服发出源源不断的热度,樱招奇异地哆嗦了一下,连同脚趾一起,都在悄悄地颤抖。
“樱招姑娘,”斩苍终于舍得开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会得寸进尺?”
当然有,但人与人相处不就讲究个此消彼长?
斩苍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默默地往屋舍走。她这样被他抱着,没有丝毫晃动感,四平八稳的。
眼睛一时看他胸前的纹绣,一时又去看他的下颌,不知道究竟要落在哪里好。斩苍敛着眼睫瞥她一眼,正对上她转来转去的眼神,又立马轻飘飘地移开。
樱招却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指着他左眼眼皮道:“咦!我才发现,你眨眼的时候,眼皮上有一颗痣欸!不过要隔……这么近才能看到!”
斩苍其实有强烈的动机怀疑她在装,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个脆弱的人,而且她方才走过来的姿势,看起来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他忍住没有拆穿她,只问道:“能走回去吗?”
樱招摇摇头:“不能,你抱我走回去吧。”
她说这句话时,正仰着面庞看向他。小巧而明丽的脸,眼里印着萤火虫的微光。
终于,樱招找到一块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施了一道术法将通缉告示贴上墙,又在口中默念了一句咒语,使它从此风霜不侵、水火不惧。
一系列动作做完,她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斩苍桌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将远近山峦勾勒得烟波浩渺,不由得在原地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察觉他一眼扫过来,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蹦得老远,扔下一句:
她停下脚步没往前走。
夜露坠在小径两旁的草尖上,几只萤火虫被斩苍的脚步声惊动,小巧而明丽的光亮随着他的袍角闪烁。樱招一晃神,便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狭窄到只能看到他胸前的布料了。
“脚真的没事吗?”斩苍在她头顶问了与开始一样的问题。
却没想到斩苍直接走到她身边,指着她的脚踝道:“不疗伤吗?”
她摇头,头一次避开他的眼神:“我没事,没受伤。”
一直到夜里,去了溪边,她将鞋袜脱下,才看见自己的脚踝已经肿了老高。疗伤术蓄在掌心,抚过伤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坐在溪边撑着脑袋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连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叹些什么。
斩苍数着日子期盼着这四十九日赶紧度过,好让他早日解脱,却在第六日晚上发生了意外。
樱招在运功时不小心走了神,没躲过对战傀儡的一击,所幸她后撤得快,只伤到了脚踝。走神的原因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她瞥见斩苍站在屋檐下看她。
这几日她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面对着好看的少年郎总是会表现得做作万分。斩苍于她,便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存在,因此她逮着机会就想往他面前表现。可他老是会躲得很远,就好像第一天晚上她真的把他吓到了一样。
异于常人的五感在此刻令他备受折磨。
进房进得再晚,他都无可避免地睡不着觉。即使她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但她的身体里、发丝里,还有呼吸间总透着一股令他血液涌动的香甜。
懵懵懂懂的野兽盘踞在他心头,被空气中飘**的独属于她的味道饲养长大,几乎到了控制不住的程度。
横竖这事与他无关,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找她求证。
于是他们照样如第一夜一般,同宿在一间房中。
春三月,夜里寒凉,樱招去溪中泡完澡之后,总会用术法将自己烘得干燥又温暖,再钻进被褥里。
斩苍这下明白了,她方才就是在变相夸她自己。
瞧见他看杂耍似的神情,她赶紧找补:“没有没有!我是真心觉得这位画师技艺高超!若是魔尊大人能替我引荐引荐,我会非常感激。”
“引荐?”斩苍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啊?”设禁制这个提议让樱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片刻之后才撂下一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悄悄闯进来偷窥你的。”
这番回应让斩苍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她根本不在乎清誉不清誉这种东西,毕竟,她是可以当着几万魔族的面,随口便说出她与太簇有私这种话来的人。
不过,她真的是随口一说吗,还是确有其事?
这些其实是小事。
真正让斩苍感到困扰的是夜晚。
他在救下她的第二日便与她分配好了各自去溪边泡澡的时间,谁先去就在竹林口设下一道禁制,以防误闯。他本是为她的女子清誉着想,但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道貌岸然,真正为她的清誉着想的话,应当要再替她造一间屋子才对。
白日里,她很能给自己找事做,不是在院子里练剑就是拿出刻刀来雕一些小玩意儿,注入灵力之后放到院子里解闷。她的乾坤袋中有几个木雕的傀儡,不仅可以替她打下手、浣洗衣物,还可以在她练剑时与她对战。
她驱使那几个傀儡做了两张躺椅,并排摆在一处,用来在夜里看星星。
空旷却井然的院子渐渐被她的东西所占满,有用的没用的堆在一起,斩苍每次踏进来时,一眼看到的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与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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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双眼、无知无觉的女子身肢柔软,揪住他衣襟的手脱力一般往下掉。却在下一刻,被人重新捉住腕子,搭上了后颈。
“樱招姑娘。”斩苍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镇静。
也对,他本就该这般镇静,而不是一对上她的眼神就招架不住。
不想听见任何揶揄的话,她揪住他的衣襟对着他张开的嘴唇直接吻了上去。她的动作太快太突然,斩苍反应过来时,一双温软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唇角。
满院子的虫鸣声突然像是被谁掐掉,消失了个彻底,月光固守在窗口,闪着幽白冷光。夜风凝结的晚上,聒耳的声音全都不见,只有两道紊乱的心跳声在寂夜中回响。
斩苍不会用“受惊过度”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下意识使用了时间暂停的技能,他只是……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沉浸在混乱思绪中的樱招没能第一时间留意到斩苍的问话,直到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她才欲盖弥彰地将右脚往回缩了缩。
“我等下自己……”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
她伤的,明明是左脚来着。斩苍却故意指着她的右脚……是发现她骗他了吗?
竹林到屋舍的距离实在太近,没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
进房之后,房内的明珠在法阵的作用下渐次亮起,柔柔地照在斩苍高高的鼻梁上。流畅又漂亮的下颌线被柔光照成了蜜色,缩在他怀里的樱招仿佛被蜜糖包裹,手脚都陷进去,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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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好奇,也没瞎打听啊!”
接着头也不回地翻出了窗户。
被困阵中,对于斩苍来说,并未觉得十分困扰。他很多年未曾回到过黑齿谷,这次意外进来,权当是故地重游了。
“就是,那个……”樱招结巴起来,“除了我,你还会不会给别人看啊?我是说,这颗痣。”
她究竟想问什么,没头没尾的,他没事凑别人面前给别人看眼皮上的痣干什么?
“……我不会在别人面前闭眼睛。”他这样说道。
而不是像这样,试图占据他全部的精力。
樱招对着他说话时,红红的一截舌尖会在齿间若隐若现,他看着总会有些心慌意乱。于是他干脆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任她打量。
耳畔虫声唧唧,格外噪耳。怀中的女子特地放轻了呼吸,似乎悄悄凑近了一点。她身上的味道逼近他的鼻尖,又令他产生了一种自己被网住的错觉。
虽然她于他来说就是一名阶下囚,但在有限的活动范围之内她自然要一点一点地试探出他的底线在哪里。
而且,她不信有人面对着他时,不会想要得到更多。可究竟要多到什么程度,她想不明白,就如同脚趾颤颤的感觉令她心悸一样,她同样不知道她究竟需要些什么。
听苍梧山的探子们说,斩苍在位这么多年,身边即使出现过女子,那与他也仅仅是保持着严明的上下级关系,比如右使临则,除此之外从未听说过任何有关与他的风花雪月。
那颗痣太小了,睁眼时便藏进眼皮里,他这样垂眸看她,刚好可以看见。不过光线太过昏暗,她仍旧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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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力的转移令她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她定了定神,又接着问他:“你能不能闭一下眼睛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蹩脚的谎言化作一张一戳即破的捕虫网将他兜头罩住,斩苍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顺从地倾下身,将她打横抱起。
阔大的胸膛贴近樱招的面颊,清新的木香兜头朝她罩过来。骤然腾空的感觉令她像溺了水一般无法呼吸,脸烧得厉害。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过来抱她,嗓子像失了语,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还一直记得这个事。也对,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脚踝受了伤。樱招原本打算老实点头,告诉他自己已经好了,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
“走路很疼。”她声音很小,心很虚。
但她也没骗他,一开始走到溪边时,是很疼。
从竹林走出来,樱招的身上还带着湿气,一头乌发披在脑后,半干未干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她看见斩苍站在禁制外,等着她走到跟前。
她的衣着系得完好,寝衣外罩了一层外衫,原本是无须太过不自在的,但斩苍很少会有这种站在禁制外面等着她出浴的举动,樱招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而且他方才已经先去洗过了,没必要在这里等她洗完。
她很想找机会解释她不是对每个男子都这样的,但又觉得这种事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说。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几天,却被他瞧见了这种低级错误,樱招觉得丢脸,当下也不好意思将鞋袜脱下来施术疗伤,只镇定着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傀儡人收回,又假模假样地调试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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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几乎对樱招的存在感到有些愤怒。
她不仅要占据他的小院,还要侵占夜晚属于他的时间,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注意不到她。
悄悄离开卧房,在夜半的冷泉中泡一泡,他才会带着一身凉意回到屋里,目不斜视地躺回**。
斩苍会在院子里待到她睡着之后再进房,这段时间他就躺在她做的躺椅上。但他从来不会与她一起躺,因为离她太近,他会不自在。
有时候樱招会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与他说话,问题照样那么多,天南地北地侃,如若他不回应,她便换下一个话题,总能勾得他说上几句。
她说话时总要配上手势,单薄的寝衣裹在她身上,细嫩的脖颈与手腕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地泛着柔光。斩苍闭上眼睛,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试图眼不见为净。
而樱招在这当口终于想起来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于是赶紧摆摆手,将话题转移:“不方便就算了!对了!我将告示贴你房间,你没意见吧?我离开的时候会带走的。”
被她征求意见的魔尊将视线收回来,慢吞吞地换了一支画笔。
沉默片刻后,他说:“随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