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招长老呢?”燕迟的脸上有汗珠滑落,应是方才一路狂奔过来的。
“怎么了?”贺兰宵在错愕之余,先回答了燕迟的问题,“师父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快!快给她传信!”燕迟急道,“苏常夕……苏常夕被我们那天追击的妖怪掠走了!”
若他只是和斩苍长得相像也就罢了,这世上相貌相似之人也不是没有。可是,他和斩苍之间,并不仅仅只有“长得相像”这一种关联。
母亲究竟隐瞒了他什么?此时此刻,他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敢有过多揣测,只是他必须回冀州一趟,当面向母亲问个清楚。
“无知小儿。”蚕妖轻哼一声,坐在石台上岿然不动。
森森剑意靠近的瞬间,蚕妖的面前竟凭空生出一根根白色的蚕丝,在空中交错成一个淬着剧毒的牢笼,兜头便朝着贺兰宵罩过去。
他没想到那筑基期的少年身形极快,牢笼罩过去时,蚕妖根本没看清他究竟是如何逃脱的,他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空,再回过神来时,手中的令牌已被他夺走。几下兔起鹘落,少年又退回了原处。
燕迟和苏常夕一个没忍住,竟真的笑出了声。站在一旁的贺兰宵瞟了他们一眼,还未收回目光,便听见对面的蚕妖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你们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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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蚕妖便双指一抬,两道蚕丝从指尖射出,直直地冲向燕迟和贺兰宵的腰间。他二人还未来得及格挡,挂在腰间的弟子令便被那蚕丝牢牢黏住。不过瞬息而已,他们身上的那两块弟子令,全落入了蚕妖手中。
“是,是我们,”燕迟有意拖延时间,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还企图和他多聊几句,“敢问您是何方大妖?”
那蚕妖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察觉出他的意图:“对我这么感兴趣啊,还是说你想等着谁来救你们?”
燕迟立马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头顶、脚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厚厚的蚕壁,就连来路也已完全被封死。结丝速度之快,简直闻所未闻。
野林当中那些毒丝看来只是开胃小菜,正餐在这里等着。
不过好在四周的蚕丝看起来没有毒,不然他们几个就真成瓮中之鳖,只等着那蚕妖下口了。
洞穴内壁太光滑了,不像是天然的石洞,倒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蛹。
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测,那蚕妖话音刚落,洞穴内光秃秃的黑色石壁便开始发生变化。只见细细密密的白色蚕丝急速从地底生出,顺着石壁不断往上攀爬。他们的脚下也是,蚕丝激流一般迅速铺过来,顷刻间便布满了整座洞穴。
驮着两个女修的驺吾看到贺兰宵与燕迟出现在面前,终于似看到了希望一般呜咽一声,眼泪汪汪地朝这边奔过来。但这驺吾毕竟是只幼崽,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一边跑竟一边打了个哈欠。
蚕丝洞在驺吾身后收拢,来路已被堵死,它只能勉强驮着人在洞穴内不断变换位置,以免被那妖怪抓到。
蚕妖也不急着抓它,只盘腿稳坐在洞穴内的石台上消化今日吸取的灵力,耐心地等着驺吾体力耗尽。
苏常夕的弟子令挂在他指尖晃**,察觉到林子有人在接近,他才一抬手重新将通道敞开。
过了好半晌,护主的本能令它克服恐惧,重新伸出尾巴。这次它费了老大劲才将自己系的死结解开,比巴掌稍大一些的身躯轻飘飘从苏常夕腰间蹦出。
滚到泥地上时,那蚕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神兽驺吾毕竟有着缩地成寸、日行千里的本事,虽是只娃娃兽,但幻影移形是刻在血脉中碾压级别的本能,只一瞬的功夫,它便躲得没影儿了。
说来也是凑巧,苏常夕因时时刻刻将这只驺吾装在乾坤袋中,误打误撞之下,被蚕妖一起带回了这处洞穴。一路上那蚕妖觉得这俩小姑娘横竖已经毒素入体,无法动弹,便未多此一举耗费蚕丝将她们裹住。
他有伤在身,妖气尚未恢复,得省着点用。
那娃娃驺吾这几日已经完全练就了从乾坤袋里解开束口的技能,一根长长的尾巴从袋口伸出来,三两下便能将乾坤袋完全扯开。它昨夜被樱招喂了灵力之后,在乾坤袋里睡了个饱,此时精力异常充沛。
他的手臂方才在挥剑时的确不小心被偷袭的蚕丝划破了,但蚕丝的毒素对他没有任何作用,没必要强行吃丹药。况且燕迟的脚步明显比方才虚浮了许多,这丹药还是留给他自己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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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尽头是一个洞穴,他们还未走近洞口,一阵阴风便拂面而来。风声渐近时,那蚕妖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还没累吗?那继续跑吧。”
四周寂静得不正常,只有雨水滴落地面的声音。密林深处一片漆黑,像是要将凝光球吞噬。燕迟想大声呼喊苏常夕的名字,却怕惊动那蚕妖,反而坏事。于是二人只得压下内心的焦虑,支着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树梢豁然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贺兰宵与燕迟对视一眼,背靠着背摆出防御的姿势,警醒地望向四周。
方才还软塌塌垂在树上的蚕丝此时像被注入了生命,一根一根地竖起,像铁丝一般直朝着二人刺过来。
可现在,不是时候。
樱招早上对他起了疑心,应是他将时间暂停时不小心泄露了魔气,令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没有如同三年前一般直接向他下狠手,说明她还需要他。
她腕上的追魂印,发作起来似乎只有他能安抚。
果然,那蚕妖思考过后,突然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低沉着嗓音说道:“放你们走,简直是痴人说梦!我有你们在手,他一样会来,到时候你们同门几个齐齐整整,岂不是更好?”
好个屁!
前后的路皆被堵,几人势无可逃。眼见着那锦衣蚕妖渐渐逼近,苏常夕突然抽出一张真火符,将面前的蚕丝屏障烧了个精光,然后当机立断将燕迟推出巷口,用口型无声催促道:“找樱招长老!快去!”
这蚕妖脸色白得瘆人,身上的浓重血腥味像是受了什么重伤。难怪需要专门抓捕修士,吸取灵力来疗伤。
燕迟握紧剑柄,勉强挤出一丝笑:“你若是想见他,不如我们现在去把他叫过来?”
蚕妖摆出一副好商量的神情,竟真的思考了片刻。
方移形至巷口,去路却被一缕缕蚕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得密不透风。
“蚕丝……”被救下的女修士睁开双眼,虚弱地提醒道,“有毒。”
燕迟心中一惊,拉住苏常夕的手才发现她掌心已然发黑,唇色也变至乌青。他立即掏出几颗解毒丹替她二人喂下。可那女修士身上裹着的蚕丝仍旧源源不断地释放着毒素,手忙脚乱地剥干净之后,他们已经错过了撤退的最佳时机。
来时他已经找燕迟将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是苏常夕见樱招明日便要去魔域,她也不打算再留,按原定计划前往流波岛。流波岛路途遥远,需要置办的物品多,所以她一整日都在拉着燕迟满城乱逛。
路过一处僻静巷口,忽然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妖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股妖气和前几日追丢的大妖气息相同,但那晚的大妖逃得太快,他们根本没看清楚模样。苏常夕想起樱招的告诫:遇见道行高深的妖怪,切莫硬拼。于是她冷静下来打算传信于樱招。
“我们先追,”贺兰宵示意燕迟跟上,“师父得了消息会赶过来找我们的。”
一路直飞穿过城镇,他们二人来到一处野林当中。夜已深,雨犹在下,茂密的枝叶在夜色掩映下如同可怖的鬼手,散发出阵阵妖气。
御剑已不合适,他们只能徒步前行。只是越往里,妖气越重,病态扭曲的枝干上挂着一缕缕蚕丝。
太簇继续说道:“她的记忆发生了松动,那缕神魂若再不取出来,追魂印会一次比一次痛,间隔时间也会一次比一次短,再这样下去,你觉得她还能撑几次?”
听完这段话的刑天,目光陡然沉下来:“你们果然,是故意将那小子送上苍梧山的。”
“不然你觉得,他为何会在那里安然无恙、不被打搅地待上三年?”太簇嗤笑一声,接着又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诫道,“刑天,樱招是不记得了,但你作为目睹这一切的剑灵,也是时候替你主人多多考虑一下了。那缕神魂,尽早拿出来,不然只会害了她。”
“聊什么?聊你是如何背叛旧主的?”
太簇稍稍偏了一下脑袋,将嘴角笑容加深:“不如就聊一聊,斩苍藏在樱招身上的那缕神魂,究竟该怎么取吧。”
此话一出,伫立在一旁的住持立马双手合十,事不关己似的侧过脸去。
“刑天。”他勾了勾嘴角,率先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樱招的护体神剑,会在感知到危险时,无须主人召唤便出来护主。
真是忠心耿耿啊。
银发魔族沉下脸,舌尖顶了顶腮,从喉咙挤出一句:“冥顽不灵。”
霎时间山顶上狂风大作,漫天雨丝化为无数道浸着魔气的钢针直往下坠。寺外还有不少香客,眼看着就要被千万根钢针穿透头颅,飘浮在半空中的其余僧人顿觉不妙,极有秩序地四散开来,替暴露在雨丝中的行人撑起一道道结界。
银发魔族则趁着这当口身形一闪,绕过住持直奔樱招。
为首的僧人落在他身前,双手合十,面带微笑:“佛门之地,还请这位施主莫要在此造杀孽。”
银发魔族双眉一挑,一脸奇怪地问道:“谁说我要在此造杀孽了?”
这僧人便是梵海寺的住持,闻言他一脸迟疑地看了看樱招,有些拿不准此二人的关系。
难不成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母亲在借此提醒他?
以他的脚程,御剑飞回冀州,至少需要三日,可明日樱招就要启程去魔域,师父她……应当不会愿意在此等他。
樱招。
天杀的追魂印,怎么会这个时候发作!
这次的疼痛来得太过迅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令人遭受不住,几乎是在瞬间樱招便疼晕了过去。
堆积在梵海寺上空的云层渐渐变得乌黑浓厚,那不是正常的乌云积聚,而是浓得化不开的魔气。
“这句签文若真应验在你身上,我会为你报仇的。你放心,我不会拖累师门,让他们替我白白送命,我一个人就可以。”
“那我会在死前,将你的记忆抽走。你会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树缝中漏下一滴豆大的雨,砸中了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睛,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要被那滴雨给砸穿了,张开嘴便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可是无人在意。她捂住额头望着空****的四周,竟真的觉出了一丝孤寂的滋味。她的记忆,原来是被那个人抽走的吗?他怎么可以擅自将她的记忆抽走呢?他就这么断定她无法替他报仇吗?
她该如何知晓,魔界那群魔族会不会拿这个来做手脚。是不是魔族将贺兰宵送至她身边,动摇她的心理防线,再将她的梦境篡改,换成斩苍的模样?
事实上,她连分辨这个住持所言是真是假的能力都没有。
向住持告别之后,樱招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遵循本能拐到了昨日她未能查看的银杏树下。
樱招睁大眼睛,想起昨日贺兰宵的确消失了很久,原来是来了这里。
那后来他情绪不佳,是因为得知了什么吗?
住持将昨日对贺兰宵说过的一番话原样复述了一遍,樱招却越听越茫然。
庭院幽静,吹进禅室的风湿润而凝重,带着些雨丝。
樱招对欣赏雨景不感兴趣,一口将茶盏内的茶水喝光,开门见山地问道:“住持昨日说又见面了,而后又改口说自己认错了人,这是何意?”
住持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和樱招施主的确是'又见面了',但认错了人也是事实。”
贺兰宵将母亲的回信引燃,看着信上的文字渐渐化为飞灰,心中涌上些许不安。
母亲在信中言明他的父亲只是无名之辈,无须挂齿。
预料之中的回答,他并未觉得意外,意外的是母亲回信的时机。
樱招去了梵海寺。
昨日那个声称自己认错了人的住持,此时正坐在樱招对面,安安静静地煮茶。
二人在禅室中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桌上的朱泥茶壶已经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住持舀了一勺沸水,注入樱招面前的茶盏中,顿时茶香扑鼻。
这个念头一出,他几乎片刻都不想再耽搁。急匆匆地行至樱招房前,他才发现,她不在房内,也不在蓦山楼的任何一处。
她去了哪里?
在园中转了一圈,贺兰宵正欲给樱招传信,衣袖却被一脸焦急的燕迟拉住。
“奇怪,你没有中毒?”蚕妖看向贺兰宵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他和那个扎着小辫的少年一路闯进来时,或多或少都被蚕丝划伤过。另外那个,看起来虽神色如常,但毒气早已入体,服下解毒丹也只能延缓毒气攻入心脉而已,如若没有外力将毒气逼出,一样会命丧于此。
这个人,竟然完全不受毒气侵扰?
蚕妖慢吞吞地将那三块令牌提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我听说苍梧山的长老可以在力量所及范围内用长老令直接召唤弟子,所以这东西,还是毁掉好了,我可不想让无关人员来打扰我们。”
糟糕!
贺兰宵心下一凛,提着剑便直冲过去。
“都要死了,让你们死个明白也行。”蚕妖说,“本公子名叫'先蚕',你们可以叫我'先蚕公子'。”
先蚕?
一个凶残成性的妖怪,竟妄想和黄帝的妻子嫘祖使用一个称号,简直是笑掉大牙了。
燕迟又喂给苏常夕几颗解毒丹,现在她已恢复了些神志。苏常夕扶着那名快被吸干灵力、昏睡不醒的女修刚站稳,趴在贺兰宵肩头的驺吾便一跃钻进了她怀里。
樱招长老并未跟着前来,想必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苏常夕没有多问,只奖励性地摸了摸自己灵宠的脑袋,将它放进乾坤袋收好,顺手从袋中掏了一把真火符出来,随时准备引燃。
这般动作落在蚕妖眼中,却只引来两声轻笑。他兀自在洞穴中央坐着,朝着一脸防备的几个小修士问道:“上次是你们几个在追我吧?胆子倒是挺大。”
结果一时不查,被地面上不断蠕动的蚕丝绊到。
眼看着驺吾即将摔个四脚朝天,燕迟赶紧扑过去将苏常夕和那女修架住。
背上的重力消失时,那驺吾又变回了昨日那副巴掌大小。贺兰宵手疾眼快地拎住它的尾巴,将它摁在肩头放好,再抬眼时,整座洞穴已经完全变样。
多讽刺,她在自己身上刻下的属于别人的痕迹,造成的痛苦却轮到他来安抚。
天幕下雨丝被风吹动,沁凉的空气拂过面庞,他抬手擦了擦眼睫上的雨雾,一整日的魂不守舍竟在此刻得到一丝清明。被不小心忽略的细微线索,也在此时渐渐浮上心头。
对啊,为什么他可以安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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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着出现在洞口的两个少年,微微一笑:“嗯?人齐了。”
刚踏入洞穴,贺兰宵便察觉出了异常。
它躲在一棵大树后,眼见着那蚕妖将苏常夕与那女修带回了蚕丝洞,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林子里暴露出来的兽骨啃食了个干净。
身躯在一瞬间暴涨,它佯装残暴,怒吼着冲进蚕丝洞,将被随意扔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苏常夕和那女修叼到背上,就这样驮着她们打算离开。
可那蚕妖没那么好骗,他一眼便识破了这只驺吾不过是只虚张声势的幼兽,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于是冷眼坐在原地根本没动。
它正想爬出来叼苏常夕的辫子玩,将头探出时才傻了眼。
阴湿冷潮的林子布满了蚕丝,各处都是腐烂的兽骨,虽然这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但这境况明显不是它可以大快朵颐的时候啊!因为苏常夕正被一个充满死气的妖物扛在肩头,迅速穿林而过。
这神兽驺吾被孵出来不过几天,没见过世面,被这场景吓得浑身发抖,当即静悄悄地将尾巴收回来,默默缩回了乾坤袋,还多此一举地将束口的细绳重新系好,打了个死结。
气定神闲的语气,像是在逗着人玩。
那至少说明苏常夕没事。
燕迟松了一口气,提着剑往里走了几步。只见苏常夕与那女修士都被她那只小驺吾驮在背上,撒开四爪在洞穴内幻影移形。
贺兰宵迅速结出一个印,掀起一道屏障将蚕丝阻挡。林中金光乍起,一番缠斗过后,总算将那烦人的蚕丝给尽数斩落。
只是燕迟的臂膀被划出了几道口子,为防止毒素侵入肺腑,他迅速掏出解毒丹药给自己喂了一把。他见贺兰宵地袖口也碎了几片,语带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也吃几颗?”
贺兰宵摇摇头:“没事,继续走吧。”
…………
事情经过便是这样,可惜樱招长老至今未有任何消息。
贺兰宵一路上连发了三道传讯符给她,她都没有回应。他心里有些不安,明明知道以师父的修为,应当遇不到什么危险,但他就是很不安。
可燕迟脸上的凝重丝毫未减,他一边盯着那蚕妖的动静,一边搂紧了歪在自己身上的苏常夕,暗自给她渡着灵力。
“燕迟,”苏常夕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他不会放我们走的……我们这里唯一没有中毒的只有你,你省着点灵力,待会儿跑快一点,把樱招长老叫过来救我们。”
燕迟没有说话,心里却知道这的确是现在唯一的活路。
回过身,那锦衣蚕妖原本一脸恼怒,却在看到苏常夕和燕迟的脸时愣了一下,然后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苍梧山的修士,灵力想必会更加精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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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又问:“你们不是还有一位小兄弟吗?他没和你一起?”
可恰巧这时巷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他二人怕那妖怪作恶,害人性命,来不及思考太多,拔剑便冲了上去。
只见巷子里立着一锦衣公子,脸色白净,张口却在吐丝。他面前是一位持剑的女修士,被他裹成了个蚕蛹,仅剩下一个脑袋和一柄剑还露在外面,眼见着便要被吸干灵力。
危急时刻,燕迟从掌心劈出一柄飞刃,将那黏糊糊的蚕丝斩断,苏常夕随即飞身过去将那气若游丝的女修士抱住。实力悬殊,他二人不欲与那妖怪缠斗,救了人便准备撤退。
“这蚕丝有毒,小心别碰到。”燕迟施展出凝光术,将前路照亮,却不小心踩到一团毛茸茸的动物尸体。腐臭味令他感到不适,皱着眉头踢了踢脚,脸又险些撞上低垂下来的蚕丝。
好在今夜有雨,蚕丝挂上了雨珠,亮晶晶的倒显得好辨认起来。
贺兰宵抽出时雨朝前一挥,灵力迸出将挡在前面的蚕丝轰干净,才踩着湿漉漉的泥土继续朝里走。
这两个字像苔藓一般爬满他的心房,被窗外下个不停的雨给浸湿,想起时仍是沉甸甸地,有些喘不过气。
迂回曲折无法言说的思绪中,装的全是她。夜里他那么用力地试图将她握紧,困她在怀里不知餍足地索求,失控般求着她一遍一遍地叫出他的名字。可她在最不设防时,脱口而出的仍旧是那个早已灰飞烟灭的斩苍。
他有满腹的委屈想向她讨回来。
樱招迟迟未有回应,可那大妖已将苏常夕掠走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再耽误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贺兰宵当即抽出弟子令,将灵力注入,抛向空中。令牌在空中悬浮着晃动了几下,忽然光芒大盛,指向一个方位。
这是苍梧山弟子令之间的感应,只要苏常夕的那块弟子令不离身,他们就能循着方位找到她。
刑天扫了一眼住持,又收回目光,看向太簇:“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聚魂,是嫌自己活太长了吗?”
太簇摇摇头:“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是我们让他多活了十八年,还成全他,让他在心爱之人身边待了这么久。他若是知道,也会感激我们的。倒是樱招——”他顿了顿,看向在刑天的守护结界下总算没被雨淋到的樱招,“她的追魂印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迅猛了吧?”
刑天没搭话。
“事先说明,我可没有恶意。”他举起双手,将漫天钢针收了回去。
身形巍峨如小山似的剑灵刑天挡在樱招身前,用蔑视一切的声音回道:“你想碰她,你也配,太簇?”
被叫出名字的魔界左使倒没表现出任何不悦的神情,许是如今他一张脸本就阴鸷,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显得别有用心,就如同现在。他抬手揉了揉眉骨,然后问道:“刑天,你憋了这么多年都不能将真相说出口,应当很辛苦吧?不如和我聊一聊?”
他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工夫便已出现在她身前。
樱招看起来状态十分差劲,向来健康红润的脸被追魂印折磨得一点血色也无。银发魔族一声不吭地打量了她许久,才冷哼一声,闪动着瞳孔蹲下身去,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替她将额前的发丝拨开。
手指快要触上樱招的面容时,只听得铮然一声响,一道光墙竟在此时拔地而起。银发魔族被灵力激**得退后几步,眉头轻轻皱起,又在看清面前之物时旋即松开。
“我只是想知道,厢房在何处。”银发魔族声音和缓,似乎很好脾气地在打着商量,“你们这些僧人,六根已净,难不成还方便抱女子吗?不如由我来代劳。”
“这个无妨,”住持淡淡一笑,“转移法阵即可解决。樱招施主晕倒在敝寺,老衲自有看护之责,施主若是有心,可在寺外等候。”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银杏树下,樱招无知无觉地蜷成一团,十尺开外蓦地闪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左耳戴着坠子的魔族男子,一头银发在雨幕中极为显眼。他垂眼看向已经疼痛到完全失去抵抗之力的女子,抿紧的嘴角无意义地撇了撇,正要抬脚朝她走近。
虚空中蓦地出现一股强大的威压,自四面八方传过来。银发魔族止住脚步,抬眼环伺,才发现有八道身影悬浮在半空,个个都光着脑袋,烫着戒疤。
还有,贺兰宵,他昨日就已经找过这个住持,却半个字都未向她透露。这个逆徒,究竟想做什么?
一道火符突然自虚空中显现,是贺兰宵发来的传音符。她伸手接过,看到信中关于苏常夕被掠走的消息时,心中顿时一惊。
正欲腾风回蓦山楼,挪脚的瞬间,周身经脉却火烧一般疼。她双膝一软,捂住剧痛的左腕,倚在枝干上几乎无法动弹。
一场大雨,让银杏叶在枝头站不住脚,落了满地。金黄的叶子浸泡在被雨淋湿的泥土里,有些狼藉。天色不好,赏枫的游客们不若昨日那般热情,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人撑着油纸伞来来往往。
樱招没有撑伞,亦忘记撑起修士真言,轻飘飘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她没有在意。
清冷的秋雾将山顶包裹,她走到树下,上前几步,将手掌与枝干相贴。闭上双眼,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完全不记得那是一段什么样的过往,也不记得什么“命中孤月照”这种签文,听着也无任何感觉。她身边有师父,有师兄师姐,还有苍梧山众多同门和承载着她灵力的那群傀儡,“孤寂”是什么滋味,她好似从未感受过。
那位应劫而死的,与贺兰宵面目相像的道侣究竟是谁,她根本记不起来。
从少时到现在,她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好好地留存在她脑海里,丢失的偏偏只是关于那位道侣的记忆。
“住持认错的,可是我身后那个人?”
“昨日那位施主,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贺兰宵来问过他?
早上发出的信笺,傍晚才收到回复,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若是普通信笺,自是坦坦****不必防着任何人,可用上蛟龙龙涎封口的信笺,母亲向来会慎重对待。不能即时回复,母亲便不会再回,静待他下一次的来信。因为她担心他收到回信时身边有人,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半魔之身,在修仙大派当中行事,自然须得万事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