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招走出店门,看到的便是那三人谁也不搭理谁的场景。正打算叫他们,却没想到贺兰宵似是有感应,在她出声之前便将头抬了起来。
隔着满街的喧嚣声,她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唤了她一声:“师父。”
阳光铺满了整条街,光柱中有灰尘在飞舞。接着他突然站起身来,瞬行至她身前。
她的声音在耳旁嗡嗡作响,贺兰宵花了很久才捕捉到她究竟在问些什么。
“没有。”他好像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其他的言语怎么也组织不起来。
“这种情况,要么是反目成仇,要么是不在人世了吧……”燕迟将贺兰宵的那盏茶朝他推近了一点,“修行之路,本就凶险万分,进阶时横死或是堕魔都很正常,至于我们,还是守住本心为上,对吧,贺兰宵?”
燕迟一把将她拆穿:“明明是你自己记着昨日有游人说这季节梵海寺的枫叶正红,想要拉着樱招长老一起赏枫罢了!”
“你——”苏常夕瞪了他一眼,赶紧解释道,“樱招长老,你别听他乱说,虽然我是想去看枫叶,但捉妖也是要紧事!”
“无妨,”樱招记起贺兰宵昨日提到过的那只妖物,此时虽不能挑明她已经替他们追踪过,但有些嘱咐须向他们说明,“下次你们若是遇到了修为远在你们之上的妖物,切莫逞能去追。记得先传信给师门,让师兄师姐们来处理,知道了吗?”
果然,孤男寡女朝夕相对就是会出事的啊!
可樱招长老看起来根本就不在乎他,况且她还有那么个提都不能提及的道侣,贺兰宵真的……
唉,说到底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情。
他坐在她的左侧,隔着很礼貌的一段距离。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去魔域。”
贺兰宵点点头:“那我和师父一起去。”
这般干脆地要求一同前往,又不似有问题的模样。
她凝神看向贺兰宵那张俊俏得过分的脸,宝石般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清澈异常,虽然神色总是有些冷,但他周身气息干净清爽,哪里有半分魔物的样子?
这种不自觉为他找借口的想法令她觉得有些不妙,她匆匆收回目光,将话题转移开:“你们接下来是打算回师门还是先在外游历一番?”
苏常夕说她要先在松江府逛逛,再去流波岛拜访她最近结交的新朋友。燕迟当即表示要和她一起去,两人别别扭扭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去看园子里的花和鸟。
个中内情复杂,不方便被这些小辈们知道,樱招也就没多说。
倒是贺兰宵下秘境的际遇,令樱招有些在意。她转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少年,问道:“你真的在秘境中什么都未遇到吗?”
“没有,”贺兰宵摇摇头,“我也觉得很奇怪。”
樱招对着苏常夕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因为若是换成掌门师兄自己,他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
跟他们少时做过的事情比起来,这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可是掌门以前不是修无情道吗?”燕迟问。
驺吾被塞进去之前还很不情愿,两颗滚圆的眼珠像泡了泪水似的眨巴眨巴,嗓子眼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叫声被乾坤袋收束进去,彻底阻绝。苏常夕抱歉地笑笑,示意大家接着说。
听完这一整段故事,樱招托着下巴,见苏常夕对于参柳选择不责罚她一事仍是十分困惑,便问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参柳却根本没回应她这件事,只说要她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不要落下课业。
除了苏常夕,燕迟也收获颇丰。他在秘境中杀了几只恶妖,得了几颗妖丹,打算回苍梧山之后再请教风晞将妖丹炼化。
唯独贺兰宵,一无所获,因为他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既没遇到凶兽也没遇上妖魔,从下秘境到出秘境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花魄送给苏常夕的这颗蛋,便是驺吾的蛋。驺吾是林氏国特有的珍兽,也是此秘境当中最为珍稀的灵兽,大若虎,乘之可日行千里。
海藏秘境已经多年未被人寻到过这等宝物,原来是被花魄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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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决定不去理会,跟随自己心意而走。
往生咒念了三遍,抱膝坐在月光下的花魄终于怨念全消。歪脖子树上的叶子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花魄的身影渐渐化作一缕清风,融进了夜色中。
她坐过的地方,只留下一根破旧的粗麻绳。
后来苏常夕找参柳求证过此事是否属实,参柳倒是一脸坦然地点头道:“是啊,当然属实。”说罢还笑呵呵地感叹道,斩苍在位期间,极少有为难中土修士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有此“殊荣”的也就樱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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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樱招长老有过道侣一事,那册子倒是只字未提。
“你别哭啊,”苏常夕这下有些手足无措了,连忙安慰道,“我就这么一提,那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吓人,我也不是非要超度你。”
一句话说得花魄有些哭笑不得,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扯着嘴角道:“小姑娘,我在这秘境当中已经不知道待了多少年了,那些老修士们将我拘在这里,从未想过要给我一个解脱。今日你若是多管闲事将我超度,出去之后定会受到责罚。”
苏常夕一脸不在乎地摆摆手:“哎,不就是被罚嘛,我被罚习惯了,这个你不必担心。”
“还能怎么样?”花魄答道,“被骷髅淹没,体会死过一次的感觉,然后被扔出秘境,试炼失败。”
那这种死法还真挺凄惨的。
正唏嘘着,花魄脖子上的麻绳始终令苏常夕十分在意,她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你脖子疼吗?”
她没有选择立马走,而是就地坐下,这举动让花魄有些吃惊。
以前来试炼的弟子中,虽也有为她披衣之辈,但像苏常夕这般干脆逗留着不走之人,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毕竟,像她们这种怨灵,一般修士都是避之不及的。
跑出十步开外了,她突然折返回来,哆嗦着手指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披在那花魄的肩头。
闪电突然停了,那美艳的花魄呆呆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竟一脸和善地出声道:“多谢姑娘。”说着还将苏常夕的外袍拢了拢,将自己裹紧了一些。
说来奇怪,四面八方围困过来的咯咯声骤然消失,苏常夕侧身看向山脚,发现方才还将山道挤得水泄不通的骷髅群竟然全数不见了,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苏常夕蓦地想起了有关花魄的传说——
花魄,凡树经三次人缢死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
所以那棵歪脖子树上,曾经吊死过很多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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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不择路之下,她奔上了村落后面上山的路。山脚下有间荒废的茶肆,她白日里进村时,明明已经查看过无任何问题,此时茶肆外,却有不少骷髅围坐成几桌,它们上下牙齿不停地磕,似活人在谈天一般。
但是,它们是以齐刷刷将脑袋摘下来摆在桌面上的姿态。
该死,她这是捅了骷髅窝了吗?
虽然她早知道这村落会有蹊跷,但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将人吓个半死的蹊跷啊!
进入村落的主干道上一片乳白,被迅速逼近的骷髅群挤得密不透风。苏常夕连甩三道符咒,在村落主干道上设下困阵,但这法阵也只能管住一时,根本堵不住千军万马一般逼近的骷髅人。
在被彻底冻得不省人事之前,她迅速给自己施了一道真火咒去散周身寒气。翻身下床,脚点地时,手脚还没恢复利索,她直接一骨碌滚到了地上。
这一滚地,苏常夕恰好瞥见自己方才躺着的床板底下,有一只骷髅在对着床板吹气。听到苏常夕起身的动静,它竟侧过头来,冲她咧嘴笑了笑。
彼时四周声籁俱寂,月亮惨白,月光却照不进窗棂。
秘境之内不允许带弟子令与通讯符,她此时想联系同门都没有法子。
两日未曾见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她此时有些后悔没与燕迟组队。虽然他有可能帮不了她多少,留着解闷也行啊,或者干脆再将他变作一只猫,揣在怀中取暖。
反正他被参柳变成猫的那次,一晚上在她被窝里不也待得挺安稳的?不吵也不闹的。
她师承参柳,刚好参柳的法阵又冠绝天下,据说他少时便是法阵一门的天才,前任掌门钦点的接班人,虽然他讲的课极为深奥晦涩,令人昏昏欲睡,但只需要学到一点皮毛,便足以让她应付这秘境当中所有的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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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魔物们,虽长得骇人,但发动的都是物理攻击,看得见亦摸得着。
中土最大的情报部门枭阳楼还专门出过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了中土各大仙门人士的小道八卦,真假暂且不论,销量反正是常年居高不下。
就连苏常夕也买回来看过,最让她感兴趣的当然是樱招和参柳的生平。
参柳的履历自是不必说,岚光仙姑首徒,少年天才,正道魁首,长得帅、性情好,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少时喜爱四处游历,稀奇古怪的传闻记载了满满两大页,最最拈花惹草的性格,却是片叶不沾身。这么多年来,别说道侣了,就连红颜知己都没一个。
而燕迟则是怎样都无所谓,他看了一眼苏常夕,她竟立马与他隔开一臂的距离,挑眉道:“别看我,魁首我势在必得。”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燕迟极认真地敷衍了一句,侧过头时,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总之,三人就这样各自为政地站得有一些距离。
苏常夕是应是此次秘境历练中收获最丰厚的人,天财地宝寻到了不少,还得到了一只珍稀灵兽驺吾。
海藏秘境,试炼程度虽只能评个中等,也没有四大派的掌门级别大能来坐镇,但这秘境实实在在还挺吓人的。
入秘境那日,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们原本是自行组队,挑选伙伴合作的,这样猎得的灵宝更多,抗风险能力越强。若是表现出超高的领导力,还能获得秘境之外通过水镜观察的长老们的青睐。
好像从来也不是什么求仙问道。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想见到樱招而已。那个剑谱中的幻影,是他在孤寂的少年时代里,收藏进床帐的月光。
他品尝过,便再也忘不了那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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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现在,日光从他身后斜照过来,一双耳朵被照射得透着微红。
她知道他是无心的,于是她也尽量表现得正常。
一句简单的问话,又将樱招的记忆拉回到昨天夜里。
红绫被,象牙床。
为了不被他发现本来面目,她甚至将他的眼睛给蒙了起来。
开玩笑,那是樱招长老诶,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最崇拜的樱招长老啊!
“那为何从未听师兄师姐们说起过?”燕迟及时打断她。
“噢,那是因为……”她神秘兮兮地又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无人留意这边后,才低声道,“苍梧山被前任掌门下了禁制,山门大阵内不许任何人妄言樱招长老曾找过道侣一事,如有违背,便会被禁制责罚。”
樱招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而贺兰宵下意识地想去拉她,手伸到一半才生生克制住自己,握拳背在身后。指节用力到发白,面上却依然笑着,是他惯常挂着的礼貌面孔——即使他像现在这般直冲到她面前的举动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失礼”了。
眼神中有股控制不住的情绪膨胀开,他将樱招沐浴在晨光中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才问道:“师父休息好了吗?”
被点到名的少年抬眼冲对方露出不置可否的一瞥,没有给出任何回答——那是绝对没有听进去的表情。
燕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倒是苏常夕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伤感,连早点铺内充盈的面香味也闻不进去,苦着脸思索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她一闭嘴,他们这桌就显得异常安静。
面前三人虽然很乖地点头称好,但樱招也是他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少年意气,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对付,在长辈面前装得跟虾米一样,转眼又天不怕地不怕起来。她观他们的神态便知那几人根本没听进去。
罢了,言尽于此,听不听便随他们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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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迟将目光投向苏常夕,又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这也是个祸害。
“对了,樱招长老,昨日我们追丢了一个大妖,我们准备待会儿去城里四处转转,看有没有那只妖物的踪迹。”苏常夕终于恢复正常,巴巴地说,“您和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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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招垂下眼眸,状似随意地应道:“原本也是打算将你带上的。”
纠结于此事已无任何意义,他如今可是安抚她追魂印的不二法宝,不论他是否有问题,她都不会让他逃出她的手掌心。
师徒二人这段对话实在正常,然燕迟却有些担忧地回过神来看向贺兰宵。少年脸上的痴态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经过方才的交谈,燕迟已经完全无法面对他这副看似平静的神情了。
只是两人脖颈抻直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僵硬,樱招一脸好奇地看向那两个少年人——神情纷乱的模样,分明是情窦初开。
阳光倾斜得厉害,照在苏常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里,琥珀一般特别漂亮。
“师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贺兰宵一句问话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难不成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那些魔物忌惮,因此不敢近身?
樱招想起自己的追魂印,发作时原本神鬼不认,偏偏遇上他便开始消停,是他的血脉当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
还是说……他本身便是更大的魔物?
这蓦山楼的老头原也不是知情人,只是知道零星半点的皮毛而已,再多的内情他也说不出来了。
苏常夕本打算再追问几句甘华长老和风晞长老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没承想吐真丸时效那么短,一会儿就失效了。那伙计心知自己说漏了嘴,一脸讪然地躲进了后院,再也没出来过。
“所以樱招长老真的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个人吗?”苏常夕扭头问贺兰宵。
“是修无情道没错,”樱招看向他,“可真正的大道无情其实并非断情绝爱,而是对天底万物都有情,但都不用情。谈笑间灰飞烟灭,内心却无任何触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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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柳少时的确非常适合走无情道,但他修到中途竟然破道了。
“想啊!”苏常夕入门三年,其实被参柳亲自教导的时候并不多,因为掌门事务繁忙,也因她修为还不够,平日的课业基本上都由二师兄来解答。
恰如樱招刚刚入苍梧山时,岚光仙姑也不会手把手地引她入门,而是把她扔给参柳来进行教导。
师门性格原是一脉相承,只是在参柳这里走了歪路子。岚光仙姑的沉着稳重、不苟言笑,他是一点都没学到,反而笑嘻嘻的成日没个正形,连带着樱招也是,太随心所欲,总之看起来不太靠谱。
因此他虽是第一个出秘境的试炼者,但由于根本没有试炼过程,因此排行掉到了最末。
三人在来扬州的路上,苏常夕每日都用真火符来烤那颗驺吾蛋,烤到第三日,那只娃娃兽才终于破壳而出。从壳中钻出来时,驺吾才巴掌大,也不知要长到何年何月才能当坐骑。
蓦山楼的后院中,娃娃驺吾正顶着一身五彩斑纹趴在苏常夕肩头,一条比身子还长的尾巴耷拉下来,在她背上甩来甩去,一不小心便与她的头发缠到一起。苏常夕被它弄得有些烦,干脆利落地又把它塞进了乾坤袋。
这次苏常夕误打误撞寻获了异宝,走出秘境时,外面的长老们都一脸纠结。
作为本次历练的魁首,奖自然要奖,但她不顾阻拦私自超度花魄一事,亦需要受到惩戒。 幸好参柳的信蝶及时赶到,提出由他的二弟子出面,进入秘境设下新的法阵,以弥补花魄被超度的损失,这才让苏常夕免于责罚。
事后,苏常夕曾传信于参柳,问他为何会将自己保下。明明自己甘心领罚就好了,还要让二师兄特地跑一趟替她收拾烂摊子。
苏常夕看着花魄消散的方向,正愣着神,夜空中突然飘来一句轻轻的声音:“小姑娘,多谢你,最后再送你一个礼物吧。”
话音刚落,歪脖子树根处竟凭空出现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苏常夕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一颗蛋,纹路瞧着就不简单,也不知道究竟能孵出来什么玩意儿。
她将那颗蛋仔细收好,坐在树下稍作歇息,便踏上了寻找出口之路。
她虽是同届弟子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但也是最调皮的那个。偷溜下山,来不及回来时,她被不嚣峰掌事长老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从来都没吸取过教训。
这不,一旦脱离了管教,她又开始擅作主张起来。
其实在花魄流泪的当口,苏常夕便在脑中收到了来自秘境外的秘密传音。原来是水镜外的长老瞧见她打算将花魄超度,及时向她发来警告,让她不要做出修改秘境设定之事。
“唔,这个啊,”花魄将麻绳牵起,“不疼。”
“不如我替你念一道往生咒将你超度了吧?”苏常夕实在是和谁都能聊一嘴,就跟她那个不靠谱的掌门师父一样,誓要交遍这世上所有物种的朋友。
花魄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捂着脸在原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竟从指缝里流出两行清泪,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该说这小姑娘心太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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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常夕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我前面的几个弟子怎么样了?”
见她一脸震惊,那花魄缓缓解释道:“你们有几名弟子都来过这里,但只有你,慌忙奔逃间还为我披了一件衣衫。”
所以这是她动了恻隐之心的奖励?
苏常夕当下并未感觉到高兴,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她扶着那棵歪脖子树喘了好半天的气,才一歪身子在地上坐下,即使面前就正对着那根很有可能吊死了几个人的枝丫。
她不由得驻足停留了一瞬。月光下,那树的枝丫狰狞,瞧着的确很有些瘆人。再加上此时天空很应景地接连扯下几道闪电,恐怖的气氛更为浓厚。
夜风一吹,苏常夕被冻僵过一轮的身子再次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也就这么一瞬的工夫,身后无数根骨头响动的咯咯声更为恐怖地逼近,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追上。她看了一眼树下的花魄,将快要蹦出喉头的心吞了回去,抬脚便继续逃。
关于樱招的记载基本上都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些,以剑入道,天生剑骨,是岚光仙姑最宠爱的小徒弟。在无本命心剑的加持之下便能杀进剑修榜直逼榜首,去了一趟魔域带回来一把神剑,更是让她坐稳第一剑修的位置。
其中也夹杂了许多历练之事,再然后便是她与魔尊斩苍在琅琊台那一战,她一剑将斩苍杀死,自己也深受重创,一睡十年。
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册子里并未有过多添油加醋的描述,只说此二人积怨极深,那斩苍曾以魔尊名义下令全魔域通缉樱招,因为她犯了重罪。
苏常夕吓得四肢都在抖,但仍是沉着地屏住呼吸,悄悄地、悄悄地走过去。
山道前方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远远看去像是树底下有什么通体雪白的东西。可身后是不怕疼也不会死的骷髅群,苏常夕心一横,还是朝前直奔。
跌跌撞撞地靠近,苏常夕才看清,树下坐着的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该女子面孔异常美艳,脖子上却套着一根麻绳,她并未看向任何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似乎这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它们无知无觉,亦不会疼痛,断手断脚甚至是脑袋掉了都没事,只要还能挪动,爬也要往苏常夕这边爬。
突然一只骷髅不知从哪个巷落里冲出来,张开五指一把攥住了苏常夕的脚踝,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惊叫着甩下一根箭羽,一瘸一拐地迅速撤退,朝着村落的另一出口奔去。剑是御不了的,这秘境为考验弟子们的随机应变能力,亦会随机限制入境弟子的某些能力。
渐渐的有虫声响起,似乎是从地底下传出来。幽暗的房舍内,苏常夕一脸木然地与那只骷髅四目相对。
良久,苏常夕爆发出一声划破黑夜的惊叫。
她连滚带爬地跑出房舍,却被屋外的场景吓得快要昏过去。原来从方才起便一直响个不停的虫鸣,根本不是虫鸣,而是万千只骷髅骨头响动的声音。
夜幕降临,她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屋子,在屋前屋后设下禁制,胡思乱想着躺在床板上,打算打个盹。
从雪山离开之后,山下的季节便入了夏,明明屋外满是蝉鸣,苏常夕却觉得床板发冷,而且越来越冷。昏昏欲睡中,她觉得自己仿若掉进了冰窟,四肢僵硬不说,嘴里还呼出了白雾。
不对劲。
她使的法器是一把弓弩,远战加上法阵的加持,基本上也能应付。
妖丹和法宝拣了不少,受了伤就吃丹药,如此撑了两日,苏常夕总算是走到了一处村落。
这村落看起来已荒废多年,处处败落。她在村中查看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同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被传送到了哪里。
传送法阵将弟子们一拨一拨地送入秘境,却未想到这法阵将人送往的去处各不相同,此前结伴组队的那些弟子,有些瞬间被冲散,有些提前使用了法器,侥幸逃过。
苏常夕的落脚点是一处雪山,她在里面待了三日。
前两日倒还好,左右不过是些缠人的法阵与骇人的魔物。
外门弟子若是能利用好这次机会,说不定能升入内门。
来自苍梧山的三名亲传弟子因平日里总是暗自较劲,且各自都有要拔得头筹的想法——主要是苏常夕——故并未有通力合作之意。
贺兰宵纯粹是独来独往惯了,不想与人有点头之交以外的交情,加上万一遇上什么难以对付的妖物魔物,他若失手将魔气外泄,事情恐怕难以收场。
至于那个让前任掌门下了禁制,连提都不能提起的男人,最好是死了,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师父面前,不然他实在是不敢保证,在嫉妒心的驱使下,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樱招叫他们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就是记起了自己的师长身份,仔细询问一下他们三人此次下秘境的收获,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三名弟子坐在亭台中,将近段时日的见闻一一道来。
“嗯。”樱招点点头,将内心那股隐隐约约的悸动压下,视线越过他看向另外两个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弟子,“叫他们也进来吧。”
“是。”他应了一声,漆黑的瞳仁照映出她的模样,舍不得移开似的,又看了她许久。
自己的本心是什么呢?
虽然很笃定他不会擅自将蒙住眼睛的衣带扯下,但她替他系上时,仍旧加固了一层术法,以确保绝对不会脱落。
红色的绸缎覆在少年玉一般的面颊上,有种勾魂摄魄的美。他是不易脸红的体质,泰山崩于前也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只一双眼会流露出一丝脆弱感。但那双眼被遮住之后,面颊便显得愈发得冷。
偏生耳朵又是红的,像要滴血。
“你怎么和谁都能聊一嘴?”燕迟盯着她,嘀咕了一句,才转而问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责罚竟这么严重……”
“这个他也说不清楚,反正禁制之下,无人敢提,甘华长老也是再三叮嘱他千万别在樱招长老面前说漏嘴。”苏常夕沉默了半晌,才叹道,“也不知道樱招长老和那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才会让前任掌门这般严防死守……”
自古以来,弟子们便对师父的旧事皆具有强烈的窥探欲,更何况,苍梧山四位峰主,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一举一动自然被人津津乐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