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匕首沁凉,像女子纤细的手指般,在唐枫的脸颊上来回摩挲着,唐枫怔怔地站着,有些微皱眉,那是他的疑惑和恐惧所致,但那并不足以唤醒他反抗或逃跑的意识。白萱衣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她却仍然陷在天崩地裂的幻影世界,她的仙术无法施展,她的气力只剩下最最微弱的一点。
——就是那最最微弱的一点。
迫在眉睫。
“爱——”唐枫痴痴地道。
“那么,你愿意为我死吗?”
“我,愿意!”
最终,仿如病毒,慢慢地爆发。
他们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他们的嫉妒、愤怒、恐惧、爱欲贪嗔,等等人性的阴暗面,都会无休止地放大,影响他们的性情,使他们做出种种不理智的、疯狂夸张的举动。——东陵焰陷在对流云的嫉妒之中。流云的愤怒,使他一心只想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因而对东陵焰不再隐忍退让。白萱衣被自己内心最大的恐惧所淹没,她越想摆脱,那魔障就越是缠绕着她,她站不起身,惊恐颤抖,只能嚎啕大哭。
唐枫却只是麻木地看着她。
“带我回去,焰公子?”
东陵焰却立刻恼了。他一把掐着白萱衣的肩,拇指狠狠扣着她清脆的锁骨:“你想去看流云对不对?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想着他?”他不停地咆哮,白萱衣便不停地摇头,她一摇头,她脸上的伤口就裂开了,鲜血很温柔地渗出来,一点一点地往下淌,挂满了她半边白皙的俏颜。
星月都不见了。
此刻,音织虽然已经死亡,可众人的心魔依旧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他们的神志依旧有些恍惚。
有些身不由己。
月色明亮了不少。
这时,天空中一朵祥云飞降。是东陵焰。方才,他与流云混战了几十个回合,时而在柳浪巷,时而又在折月坡,时而掠过某户人家低矮的屋檐,时而又冲入那九霄高耸的云层。某个瞬间,流云居高临下,看见唐家的院子里,秦怜珊举刀向着唐枫而去,他便顾不得东陵焰的掌风还在背后紧紧相随,跳下祥云,飞身折返。
那都是短短的几个瞬间的事情。
也没过唐枫的膝盖。
唐枫扑通一声跪下来,溅起的水花,湿了他全身,他抱着秦怜珊的尸体,满脸纵横的,也不知是水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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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死亡——
换来的结果,是怨气溃散,消失于三界之中,再不能作恶。这一直都是他们尽力回避的办法,毕竟作为宿主的秦怜珊,她是无辜的。可是,失去理智的流云,一心护主,就像他一心保护自己的飞鸾流仙镜一样,那一掌,没有任何的犹豫。
亦没有怜悯与惭愧。
寂静的夜空,忽然一只飞鹰掠起。
俯冲而下。
但那不是飞鹰,是兜兜转转又折回来的流云。若不是寒冰凝符咒的拖延,他未必能如此及时地出现,他大喝一声:“谁也不能伤害主人——”他眼睛里的烈火,好像要把所看之处烧得寸草不生。
漆黑的,充满怨恨的。
一点一点向着唐枫的瞳孔里靠拢。
短短几步的奔跑,衣袂似流动的绸缎,飞扬的裙角,罩着纤纤细足,如涌动的烈火,还有青丝,飘散凌乱。
又是一场疯魔。
处心积虑的陷阱。
谁会想到呢?就在唐枫心软前去探望秦怜珊的时候,秦怜珊的楚楚可怜通情达理,全都是伪装。
一炷香。
像一只蝴蝶飞过花海的时间。
像一个并不足够绵长的拥吻。难以镌刻深切的誓言。潮湿的雾气逐渐降下来,那如红颜般脆弱的时间,转眼,便已经垂垂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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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里面,迷惑与理智,像两个竞争的极端。
他分不清善恶真伪了。只有秦怜珊的容颜将他笼罩着。而他痴迷的同时,并非看不见旁的人。
她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动作迟缓的唐枫,正慢慢地放下双手,曾经轻念过她的名字的嘴,仍旧痴痴地未有闭合。
“怜珊,为什么要伤害萱衣呢?你不能……”
唐枫呢喃。
盛怒之下,秦怜珊回头一看,唐枫还是那般痴痴的,但迷惘的眼神之中,已经开始出现挣扎与犹疑,一个字一个字,结巴道:
“不要,伤害,萱衣……”
“滚开!”秦怜珊用力地一推,将唐枫推出三步远,唐枫一个趔趄撞在柱子上,额角顿时紫了一块。
那匕首亦是经过秦怜珊精心炮制的,那上面,全是她恶毒的念力与怨气。她早已预想着有这样一天,必要之时,或许这匕首能助她反击。她以至阴至寒的无形之气为养分,浇灌这把匕首,匕首便不再是普通的匕首,就连有修为的神仙也要忌惮三分。
因为——
那匕首会成为一个狠毒的切口。若只伤及皮外,倒也不过是虚耗体力,流损仙气;但若伤及五脏,匕首之上的阴寒之气会随之侵入全身,蚕食掉受伤者的元神,那元神越是高尚纯净,便越容易受腐蚀,受伤者只能不治而亡。
唐枫却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径直走到秦怜珊的房间门口。
解了锁,开了门。
也许是情急危难之中的豁然爆发,白萱衣的那一点点微小力气,支撑着她,像疯狂的小兽似的,朝着秦怜珊扑去。她绊住了秦怜珊的双腿,秦怜珊一挣扎,身体便失了重心,也摔倒在地上,匕首咣当咣当地滚出一丈。
秦怜珊气急败坏,重新捡起匕首,便就改变了目标,直奔白萱衣而来。她一手按住白萱衣的肩骨,将匕首在她脸上一划,哧!白萱衣的左边面颊便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伤口处,立刻有云雾般缭绕的气流汩汩地冒出来,白萱衣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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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枫斩钉截铁,一句我愿意,似万箭刺穿白萱衣的心,她虚弱地嘶吼:“不要……不要伤他……音织,你杀了我吧,求你,放过他!”
秦怜珊格格地笑道:“我原来还想留着你们自生自灭呢,可你们偏就是爱管闲事。呵,你们对我做过什么,我定当十倍奉还,早死晚死,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你又何必抢在最前头呢?”
说罢,优雅地转了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亮的匕首。
那空洞的眸子里,有疼惜,但却无动于衷。仿佛他此刻澄澈的内心,有更浓郁更沉厚的阴霾占据着,他只剩下很小一部分理智,来辨认眼前如泪人般的女子:“萱——萱衣?”
白萱衣抬起手,指尖散发微弱的求救讯号,却重重垂下。
秦怜珊拨弄着鲜红的蔻丹,此刻的她,已是胜券在握,但眼前这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的场景直让她觉得有趣:“唐大哥,你爱我吗?”
山风猎猎。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光景。此时,东陵焰轻轻地蹲下身,一根手指捻起女子尖瘦的下巴,颤抖的双唇,缓缓靠拢,直吻上她面颊上的伤口:“小仙女,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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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翌日初透的曙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才会渐渐地从黑暗里苏醒,摆脱自己混乱的思绪,摆脱内心的恐惧或怨恨。
“带我回去,我……我要去看小老爷怎么样了!”白萱衣疲软无力地哭喊着。东陵焰沉默不说话。
白萱衣趴在地上,乞怜地看着东陵焰。
她已经不是秦怜珊。
是被音织迷惑的傀儡。
她的眼泪,是音织精心炮制的魔咒,滴在唐枫的手上,当唐枫离开,那魔咒就会随着他的呼吸而传播,感染了所有的人。
东陵焰也不过只比流云晚到一步。那一步,有人的身死了,有人的心死了,沧海都变成桑田。
那一步,东陵焰看见满目的疮痍。
他看见白萱衣溺在水里,挣扎着,喘息着,颤抖着,狼狈痛苦。他将祥云挥开,如蜻蜓落在水面,然后一把扯过白萱衣,将她拦腰抱起,又重新飞上祥云,倏地飘出了几百里。直到寻见一片山顶宽阔的空地。
无声。
无息。
水的喧哗逐渐停止。乌天黑地,都凝固在朗朗乾坤之下。繁星渐渐亮起,一轮弦月挂在天边。
只听朗朗夜空下,好像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声的痛苦哀嚎,那声音,几乎所有还留在印霄城的百姓都听到了,他们觉得心悸,心慌,挑灯夜看,但除了一片凝固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槐水出现了剧烈的涌动。
仿如暴风雨推动中的海浪,一潮接着一潮,哗地一声,将唐家的大门也冲开了,水急急忙忙地漫进来,很快,没过了流云的膝盖。
他一掌劈在秦怜珊的天灵盖上。
那时候,匕首离唐枫的心脏,还有半寸之遥。
秦怜珊缓缓地倒地。
白萱衣眼睁睁看着。
只能眼睁睁看着。
内心的魔障,可怕的幻影,让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
符咒的效力结束了。
秦怜珊狂笑不止,此刻的她,再不给唐枫任何动摇的机会,她高举了匕首,那匕首像一朵暗夜里盛开的花。
荼蘼花。
他看得见白萱衣。
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曾经与自己朝夕相伴,并肩作战的朋友。秦怜珊的眼泪蛊惑了他,令他内心的痴爱无限扩大,加深加重,令他变得浑浑噩噩,可那并不能将他彻底占据,他的身体里,仍然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属于原来的那个他,是属于自由的。这一部分,让他怀疑,怀疑自己是否要保护这个朋友。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迷惘的眼神,正对上白萱衣抬头的刹那,星眸中的闪烁晶莹。还有她面颊上的伤口,血淋淋,从颧骨斜入鬓角,像拉开的红色水幕。
此时,秦怜珊重新恢复了她邪魅如花的笑靥,她知道,若在从前,若是自己没有受困于这具肉身,对付唐枫这样的凡人,她定是可以迷惑得对方言听计从,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意志挣扎,臣服得并不坚定。她诡异地笑道:“你们以为,这点小戏法便能够困住我?寒冰凝符咒的持续效力不过就是一炷香而已,一炷香之后,看谁还能阻止我!”
白萱衣气喘吁吁,表情时而沮丧,时而惊恐,仍然沦陷在她心中黑暗的阴影。但她也时不时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次次都失败了。她喊了几次唐枫快走,唐枫却只是迟钝地站着,茫然看着眼前的残局。
秦怜珊再度回头,预备将手里的匕首扎进白萱衣的胸口,突然觉得,有一阵沁凉而绵绵的气流从背后笼罩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她的四肢虽然仍可动弹,但十分费力,她手中的匕首,就算勉强能触到白萱衣的身体,却割不伤她半片衣角。
秦怜珊顿时明白过来。
是寒冰凝符咒。
音织作为怨气,虽受困于宿主,无法再自由施展有形的妖术,但依然可以用念力,孜孜不倦地做为她伤人于无形的利器。她的眼泪,她的匕首,都是如此。而怨气的可怕之处,也正在于它的幻变,难以预计。
如今那匕首伤及白萱衣,虽则不致命,但伤口却令白萱衣体内的仙气流逝,白萱衣原本就受困于幻觉,难以抵抗,此刻更是无力,只虚弱地匍匐在地,气喘如牛。秦怜珊还在破口大骂:“贱蹄子,你要逞强,我便先杀了你!”
说着,手刚刚举起,便有人从后面拉住了。
昏暗的光线照着秦怜珊妖娆的影子。她款步走出。面带妩媚的微笑。她的纤纤玉指轻抚上唐枫的脸,在他的脸颊细细摩挲:“唐大哥,谢谢你放我出来,我可是好挂念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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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枫傻傻地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