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上猪倌的第一天起,张小川就遇上一个死对头。
有一种不知名的小老鼠可恶至极,夜间行动,专门咬猪。它们长得尖牙利齿面目可憎,毛色灰暗动作敏捷,吃猪肉、喝猪血,作威作福穷凶极恶。说来也怪,每当它们狼吞虎咽的时候,被啃食者却像有人给挠痒痒似的,舒舒服服哼哼叽叽,丝毫没有痛苦的感觉,完全是种享受。据说此鼠唾液里含有ma醉成份,先打“麻药”再动“手术”,难怪不疼。不少猪被咬得残缺不齐浑身是伤,甚至任由这些阴险的家伙挖地道一般在皮肤上开个洞,钻进体内掏来掏去。时间一长,感染发炎,溃烂生蛆,惨不忍睹。
尽管每个猪圈都有防护措施,又是包铁刺又是涂黄油,别的东西是上不来了,唯独对付不了这小老鼠。它们的小爪子就像安了“风火轮”,任凭荆棘丛生溜滑如镜,走起来一概轻松自如、如履平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白天躲着睡大觉,晚上跑过来乱啃,好不自在。
猪身在外,心系食槽,按时就餐,断不会忘。时间算得精,钟点掐得准,只要到了喂食的当口不必呼唤,拿棒子一敲木槽,“邦邦、邦邦”,所有“散兵游子”都用最快速度奔回家来,你踩我踏、连抢带夺、猛吃猛喝。“酒足饭饱”一哄而散,真是来的急、去的快,不吃白不吃。
张小川上任伊始干劲十足,清点猪头,计十四口,八头在圈里,六头在野外。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熟悉情况,把每头猪的体貌特征一一记牢,烂熟于心,什么“黑脑袋”、“短嘴巴”、“花屁股”、“烂眼边儿”,有名有姓,以便随时清点,做到“齐装满员”。这是周班长教他的,猪喂得好坏与否姑且不论,最起码不能跑了、丢了的,越养越少,因为这是连队财富、公家财产、百姓血汗!
接着,他默不做声地干了起来,伐木劈柴、担水烧火、剁芭蕉、挑泔水、煮猪食,起早睡晚,风里来雨里去一身汗一身泥,瘦小的身影整日忙碌在恶臭阴暗的猪圈旁。由于总在泥水中爬上爬下,解放鞋烂得露出脚指头,塑料凉鞋破得成了拖鞋,他索性挽起裤腿,打起赤脚来回跑。有时累得大锅里煮着猪食就在灶膛前睡着了,被炊事员老孙背回宿舍都没醒。梁大胡子心疼地说:“咱们帮他喂一顿吧,这孩子太苦了。”
决心既定,周援朝连夜下山,把张小川拉到“馒头石”上,一五一十谈了想法。小伙子没料到领导如此看重和信任自己,有机会单独执行“急、难、险、重”的任务是属难得。心想,从前总是像个孩子似的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干这干那,如今也要单枪匹马独当一面了,不由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倍受鼓舞,二话不说满口答应,娃娃脸上表情严肃目光坚毅,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周援朝又简明扼要交待注意事项,嘱咐他注意安全、别贪玩,张小川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猪,发誓言表决心都是多余的,完成任务喂好猪要靠行动!他憋了半天迸出一句:“班长大哥,您就瞧好吧!”
第二天,张小川走马上任。
“你就别阴阳怪气的了,有什么主意赶快说,想看老周笑话呀?”
“你看,你看,谁阴阳怪气了?乱扣帽子,寻师问计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还不说了。”佟雷惬意地闻闻铜弹壳,扭头又去擦枪。
“别,别,算我态度有问题行不行?现在都火上房了,有什么法子,麻溜往出掏,我可是跟三班长铁匠说好了,明天上午接班,到时候可别出洋相,还望不吝赐教。”说着,周援朝笑嘻嘻递过一支烟来。
一切就绪,行动开始。
半夜,张小川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抹上避蚊油,开始蹲守。手电筒的光柱从每头“死”猪身上慢慢划过,不多时,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溜了上来。它爬立柱、过横杆,轻车熟路,转眼来到猪跟前。灯影里,两只小眼睛泛着白光,粉红色的小鼻头一耸一耸,不停贪婪的**,轻轻一跳上了猪蹄子。张小川看的真切、瞄得准确,弓如满月、弹似流星,势大力沉狠狠一击,把个小耗子打得飞出一米多远,脑浆迸裂当场毙命。真解恨!
初战告捷,张小川精神百倍兴趣大增,他像一名机警的好猎手,不断变换潜伏位置,从一个圈爬到另一个圈,时而蹲下时而站起,耐心搜寻静静等待。忘了饿、忘了困、忘了疲倦,只要发现目标,不论静止还是运动,抓住机会抬手就打,弹无虚发连连得手。一直干到天亮,战果辉煌,计猎鼠三十余头。
艰苦的生活的确锻炼人,出国刚半年多,张小川就当官了——猪倌。
指挥连不设专职饲养员,由各班派人轮流喂猪,每班喂一个月,赶上猪多就麻烦点,碰到猪少就轻松些,每月一号准时“点名”交接。既体现了公平、公正的原则,又免得把长期减员固定在某一个班而影响战备,大家都锻炼锻炼,符合“轮战”精神。
正值雨季,轮到了报话班。
据说各轮战部队都拿它没办法。
张小川对这种罪恶行径简直恨之入骨,这与打家劫舍、巧取豪夺毫无二致。我喂猪,你毁猪,我养肥了你吃肉,如此坐享其成,坏透了!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严加惩处!可手头上既没捕鼠工具又无毒鼠药,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该怎样对付它们。最后,一不做二不休,还是拿出自己的惯用“武器”——弹弓。这玩意儿虽做不到百发百中,偶尔打在猪身上会伤及无辜,但也比让别人稀里糊涂咬死强。不能投鼠忌器,不能手软!
为了成功实施猎杀计划,张小川做了认真准备,抽空搓了不少小泥球,放在锅台上烘干,作为子弹。又在泥地里铺上木头形成通道,防止走动时“呱唧、呱唧”响声太大,每个圈都在不同方向上钉块踏板以便站立。
一觉醒来,张小川照样生龙活虎,该唱就唱,该笑就笑,一如既往地奔忙起来,忙完自己手里的活儿,又去炊事班帮厨,撵都撵不走。不过,大家都普遍感觉到他比以前深沉了许多,还学会了思考问题,言谈话语像个小大人儿。周援朝看在眼里喜上心头,悄悄告诉佟雷:“猪倌开始成熟了,小家雀早晚会变成雄鹰!”
根据先来后到的原则,这些猪不分大小,都被他编上了号,依照这个顺序,它们将依次走向生命尽头,走上饭桌,成为美味佳肴。谁不听话乱咬乱叫,就禁食一顿,再不改,他就会大打出手,并且恶狠狠地用竹竿指着说:“你甭闹,等会儿大炮一响,老子先请你上酒席!”
“大虎”、“大妞”对张小川情深意长,从来就是他的铁杆儿帮凶,现在更是如影随行终日相伴。他恼,狗就叫,手一指,狗就咬,不分青红皂白,惟命是从。猪的智商虽低,但经过他一番恩威并重软硬兼施,确实比原先服贴了许多,“胡罗卜加大棒”效果果然显著。
猪圈在伙房下面三、四十米处,地势平缓树大林密,朝上看去,枝繁叶茂的树冠如同巨大的锅盖扣在头顶上,遮天蔽日难见青天非常闷热。太阳光透过林木间少有的缝隙,一缕一缕照射进来,风吹摇曳影影绰绰,给这个原本昏暗的地方平添了几分阴森与可怖。
顺着山坡,五个猪栏一字排开,巧妙利用树干和圆木做支撑,像高脚楼那样架在离地面一米多高的半空中,如同空中楼阁,上下通风可防止雨水冲刷,相对保持干燥和卫生。每根立柱表面均用罐头皮剪成锯齿状加以包裹,锋利的齿尖一律向下,再抹上黄油,滑溜溜的,能够防止毒蛇野兽攀爬。当然,要确保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只不过“防君子不防小人”罢了,大型肉食动物根本不用费劲巴力地去爬,一窜就上去了。遇到如此“歹徒”,只能任由所为,总不能把个猪圈搁在树梢上吧?那是鸟窝!
猪是云南当地土猪,塌腰垂腹、耳长腿短。此猪个头儿虽小,速度极快,能爬善钻、弹跳力强,性子急、脾气坏,又啃又咬野性十足,完全不似北方的良种大肥猪,温顺柔和憨态可掬。它们时常不甘“囚禁”,跃出圈外,摇头晃脑四处闲逛,如遇惊吓更是蛮劲大发集体“越狱”,虽获自由并不走远,化整为零在附近林子里徘徊。
佟雷正色道:“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道,人手再紧,喂猪也必须派个专人去,马马虎虎的糊弄肯定不行,这是连队的大事。我的意见,让张小川去,这小伙子虽有些幼稚调皮,可我觉得是个好苗子,有股子虎劲。一则,刚交了入党申请书,正好考验考验他,重锤之下出好钢嘛。二来,他目前还上不了一号班,不能单独完成战斗任务,暂时离了他问题不大,平常值班大家多分担辛苦点儿。总而言之,上有你老周以身作则正确领导,下有弟兄们不辞劳苦积极努力,小小难题岂有不克之理?”
“好,就这么办!”一经点拨,周援朝笑逐颜开,“一会儿我就找小川谈,不过雷子,我还有一事相求,战斗警报万一人手不够你可要亲自上机帮我一把。”
“那是义不容辞,咱绝不作壁上观,陷周兄于水火。”
有了这次经验,张小川一发而不可收,几乎天天晚上“乔装打扮”巡游“狩猎”,把打老鼠当成一件正经事加以落实。天长日久摸出了门道,他不再趴在猪栏上傻等,而是安坐一旁听动静,只要哪头猪大声“哼哼”,必有耗子上身,悄悄摸过去,看清瞅准,定叫它插翅难逃!每日总有一、二十只收获。
班长周援朝犯了难,眼下,“大将”刘振海被长期“冻结”在菜园子献身“后勤事业”,还有一个病号因慢性胃溃疡被送回国内治疗。所剩人马两头奔忙,已是捉襟见肘,一号战勤班子又不能轻动,哪里还有富裕劳力去养猪“搞副业”?假如发动全班利用空闲时间轮流喂,既不准时又不专业,显得有一搭无一搭不够重视,恐怕领导挑理,质量也无法保证。到时候接手是肥猪,交出去是“排骨”,兄弟班排也不答应,平白无故糟蹋了班集体的荣誉得不偿失。
把这事儿推掉更是万万不能的,自尊心不允许,拈轻怕重不是他“周大哥”的性格。思来想去苦无良策,吃罢晚饭,便找到排长商量此事。
见他一脸愁容,佟雷不觉暗暗好笑,一边习惯的擦着子弹,一边说:“区区小事,何至于愁眉锁眼,周兄也有为难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