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钝钝无言,眼睛里升起一层水雾,在模糊一片中,她却看见他当初的决绝,决绝到看都不看她一眼,任她自己受罪!
恨!在分指手术前,她是怀着怎样惊恐的心情上麻醉床的,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她的,是一个时刻都有可能脱身走人的仇人第五宏途,她睡在麻醉床上,大脑在清醒与迷蒙中一直幻化着一种噌噌噌的声音,是手术刀在裁剪着自己左手的声音,噌噌噌,像裁剪一块烂布片。父母给她的齐齐整整的躯体,没有一处不是美好光溜的,她的小手白皙好看,是宿舍里最好看最柔软的手。可那一刻,它就是一块烂布片啊!噌噌噌,钻心的声音!
这声音此时再次在心头响起,陡地勾起一股恨,恨冉豫北,恨第五宏途!他们,凭什么改写她的人生,凭什么把她恣意糟践!
翁燕看出豆的为难,用她呜哇不清的声音说她去那个老头子那里,挺好的。
她还晓得安慰人,豆听着却更难受了。此时手机叮铃响了,除了第五没别人,她心情不好不去接,任凭它频频响着,她盯着台阶外的雨丝不动。第五也习惯柳豆接电话的速度,不打个三五回是不会接的。过一阵她接起电话,第五说他跟朋友要到凯悦吃饭,问她在不在家,接她一起去。
豆说她不去了,现在有点事。第五还在说什么,她没应声,握着手机的手却毫无知觉地缓缓下垂远处,走来一个男人。
豆几乎跟翁燕发起急来,这太荒唐了!
我翁燕见状有点慌,支吾道:反正没睡觉的地方,好容易他肯用我!说好能给一百五的。
老天爷啊!柳豆没法听了! 你千万别去,我帮你想办法,把今儿晚上对付过去,明天你赶快回老家吧!
校园的广播正在放一首感伤的外语歌曲,忧郁的歌声夹在忧郁的雨丝中。
可翁燕却在忧郁的气氛里傻傻地笑了,说没办法了,只能明天来取行李了。好在大东门开旅店的女人给她介绍了一个老头子,她今晚有地方去了。
介绍老头子做什么?柳豆大概猜到了,但还是吃惊地问出了口。
晚上八点,凯悦饭店。 第五一个劲地拨豆的手机和宾馆房间电话,不接,始终不接!他从七点等到现在,一直没打通。卢迪带着新处的女朋友,饿得都要生气了。
五哥,咱开饭吧,咱开了饭,没准儿豆就来了。卢迪委婉抗议了。
第五正焦躁地拨着电话,他不是怕豆不来,他是怕她出什么事,这大雨天的。好歹接个电话他也就放心了,可她人没影电话也不接。不行,他坐不住了,起身穿外衣,你们吃吧,电话打不通,家里也不在,我找找去
狭隘,是的,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态近乎狭隘,但是哪个人对她大度过!
土默川有一种狼,善眉善眼它吃人哩。这句话浮上脑际时,她的恨便隐藏在了看不见的心里。
她缓缓抬头:你住哪里,晚上八点我过去。
不由感叹!第五可真是天生就从金窝银窝养出来的人。 好的生活却没养出好的心肺!过去他因为一万块钱就把她逼的走投无路。她现在想着把他吃干抹净呢,其实第五那时候才是想着把她这毛丫头片子啃干吃净的。她每次从他的床上下来都觉得自己轻飘飘没了分量,每次都是榨干榨净后才把她扔下床。
现在他想着赎罪 ! 但又显然不诚心,得知戴缡被家人软禁,他特别高兴,其实是在庆幸他可以以此来拖延时间了。着实可恨。
到了学校,翁燕已站在公寓门厅的台阶上张望。她那智障者的呆滞眼神,让豆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又想起姐姐弟弟,多久没回过家了?最近一定要回趟家。
她明明不爱石油专业,她明明不该来这座城市
凭什么?她内心愤怒地一声嘶鸣!
没有他,她不会来到这座城市,不会遇到第五,不会被人糟蹋!
墨色雨伞!衣冠楚楚,在细雨中凝望着她,是冉豫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沧桑,几乎叫她不认识了,没错,极度沧桑,好像肩上驮着一层风霜,负重而来!第六感告诉她,冉豫北的身边出了什么事了,不会错。
她竟有一瞬的担心,随即赶快把这份担心挥出脑海,她告诉自己,管他出了什么事,他离开这么久又回来,一定是和第五一样,觊觎着她的身体。
他走到面前了:豆,我想跟你谈谈!
不,回家我爹打我。
豆听靳思思说过,之前也有好心人想帮翁燕,拿出几百块钱让她回老家,可她家中老爹怕她的智障影响两个脑筋正常的弟弟娶媳妇, 根本不愿她回家,故意往远处撵她。
想到这些豆懵了,帮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啊!
他今晚要用我。翁燕说这种话从来不害羞,从来都把揽到的生意当喜事。
豆惊死了!
老头子好伺候。翁燕像是在说一双袜子或者一件极平常的小事。
那么大的人能丢了还怎的?卢迪说话间第五已经出去了。 上了车的第五首先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交通台,边走边听有没有交通事故的报道。一边不误继续拨电话。他现在真是毛病多,动不动就操心!
冉豫北看她,眼睛清澈,如他十九岁时的清澈,他报上地址。
她点头,牵起翁燕的手走开。走开几步她回头,冉豫北伫立原地,高大而忧郁,那高大的体魄不知背过她多少遍,她总是喜欢在无人的地方攀到他宽阔温暖的背上去,他背起她,走几步,冲她屁股拧一把,怪她坏毛病,总是宠溺地说:这么大姑娘,猴子一样叫人背,成什么样子啊
她恨一时,想一时,整个人都要分裂了。
翁燕看见豆,立时像见了救命稻草,她踉跄跑下台阶,迎进雨里,在翁燕看来,207 宿舍中,属豆最温和。
豆和她一起去宿管那里,管理员允许翁燕走,但行李还是不能拿走,因为人没到齐,靳思思还没回来。
豆和翁燕没办法,灰沓沓地出来了,立在门厅的台阶上叹气。 雨小一些了,但天气很潮。柳豆伸手接了下雨丝,凉丝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