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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梦成空(第2页)

“就因为?哈……”

直视龙澈然的眼睛,风湘陵一声冷笑,竟半分也不闪躲,晶亮的眸宛如被冰刀般的月光切割成破碎的水晶,粼粼泛着幽芒。

“龙哥以为‘杀父之仇’是什么意思?你这‘就因为’三字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为什么?为什么?

呵!为什么……龙澈然,你相信吗,我也……好想知道啊!

风过,月泻一地珠玉。

风湘陵缓缓抚上神弈的脸,勾画着摩挲着,颤抖的嘴唇一层层失了血色,吐出苍白的呢喃,“大哥……大哥……”

鲜红的液体蜿蜒而过,覆上眼下那两道血痕,却又好像,冲淡了,褪去了,直到终于可以看清,那些依稀晶莹和透明的光泽。

璇霓站在风湘陵对面,抬起的手还停滞半空,胸膛剧烈起伏,美丽的眼充斥着血丝,满满都是沉痛,“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抱着的这个人,这个刚刚我还看到、刚刚还问起你、刚刚还拼命往你这儿赶的人——他为了你这双眼睛,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风湘陵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寻找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那犹在往外渗血的眼眶包围着,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瞳孔,茫茫然,就像迷途的孩子般无助。

璇霓身后,接连而至的三个身影都被生生钉在原地,空气在一瞬间紧绷、窒闷,没有人出声打破。

静默半晌,风湘陵忽而轻轻笑了,踉跄着站起身,搀住神弈让他半靠着他。

“大哥……”微侧过脸,嘴唇贴着那已有些冰冷的脸颊,风湘陵轻唤了一声,温温的,带着些颤抖的鼻音,“我们回家。”

艰难走出几步。

风湘陵微微闭起眼,手在身侧握紧成拳。

“呵……龙澈然,你既如此说,那便再好不过!恰巧本魔君也讨厌欠人情,现在就将欠你的,全部还给你!从此后,你我恩断义绝,阳关路也好,独木桥也罢,各行各自,再无瓜葛!”

轻云飘过,半山烟沙起,冷月清辉宛如罩上一层薄衫,突然间黯淡下去,夜风阵阵,立刻又被吹散了遮蔽,清凉如初。

“呵……”摇了摇头,龙澈然平静的眼底蓦然间波涛汹涌,“一刀两断?你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本大爷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以为你真能轻易跟本大爷撇得干净?”

风湘陵一怔,龙澈然此刻说话的语气还有那决绝中带着丝狠意和不甘的神情,都太过诡异,让他心里一寒,却也逆行般反而萌生出一个更加狠绝的想法。

“管账的!你就算是把本大爷当仇人也罢,本大爷从现在起就死死看住你,决计不再让你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咬一咬牙,龙澈然暗骂自己事到如今还百般替他着想,干脆心一横,冷道,“或者根本就不用那么麻烦,要是本大爷没带你去治眼睛,你根本就没那个能力再四处为虐了!”

还未说完,风湘陵已经冷冷笑了起来,打断他,“放弃?本魔君为什么要放弃?为你?哈……龙哥可别忘了,这个人……”

侧过脸,轻吻一下神弈额心,“我最重要的这个人,可是死在你手里,你是‘胸襟宽广’到可以原谅我杀掉你敬爱的师父师兄,我却绝对无法容忍这件事!更何况,本魔君可是个睚眦必报嗜血成性的杀人魔头,龙哥难道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龙澈然听着风湘陵毫不含糊的字字句句,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心痛,只是,连其他的感觉,也都失去了,“原来如此……”

大哥,帮我吧,帮我最后一次……

“不对!本大爷怎么还可以念念不忘,那些事分明通通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龙澈然全身大震,突然完全清醒过来,清亮的眸再不带迷茫,准确盯住了风湘陵,而与此同时,那双幽深的紫眸也已抬起来,平静无波。

“管账的,本大爷觉得自己还真是失败……”

跟平常一样含笑的、半带些不正经的调侃语气,龙澈然这样说着,眼神越过风湘陵飘向更远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

“当初得知师父跟你有仇的时候,还傻乎乎的以为,只要我多努力一些,多照顾你一些,就能让你因为舍不得本大爷,而放弃报仇……”

“原来你倒不傻,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我跟你上了床就是认真了!”他笑,媚眼如丝,“没错,我就是个淫 荡下贱人尽可夫的妖孽!呵!再说了,大家都是男人,想必你也明白,那些日子我忙着跟你演戏,也找不了别人,忍不住了就自然只能……”

暧昧勾一勾唇,风湘陵浑浑噩噩说着,却连他自己都已听不清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看到龙澈然苍白的脸瞬间泛起青色,已与死灰别无二致。

心不觉狠狠一抽,风湘陵浑身发冷,恍惚间好想走过去,好想躲进那温暖的胸膛,闭上眼睡一觉,可是,动不了。

龙澈然突然放声笑起来,眼底那些晶莹映着月色,终于渐渐沉重,点点闪烁着清润的光,“……我真替小师叔感到不值!”

哈哈!也替本大爷自己感到不值,刚刚居然还因为那个词而不忍!

笑声渐渐缓了,龙澈然看向风湘陵的眼里终于满满盈了恨,“本大爷真不明白,小师叔究竟求的什么?求的是什么才要为你年年漂泊、为你叛出师门、为你拼命操劳、现在更是为你……连命都不要!为你……为你?就为你这样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泯灭了良知、甚至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到连身体都可以出卖的……”

“恶魔……”

龙澈然咬牙切齿,心中徘徊的那个词终是冲破桎梏,卷入了空气中。只是,这个词出口的一刻,龙澈然的心也仿佛被生生撕扯掉一半,疼得他几乎要掉下眼泪。

恶魔么?

“风湘陵,我只还问你一句,”龙澈然握了握拳,忽然开口,语调是强抑的冷静,“冷孀柔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冷孀柔?

风湘陵有一瞬间的莫名,可是,他已无力再想,也不愿再想,又是一桩罪名么?他身上的罪名反正已经够多,再来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全部……都是假的?”

呼啸而过的夜风,发出鬼魅般幽怨的吟唱。

龙澈然身子一颤,踉跄着退后好几步,眼睛直直望定风湘陵,不住摇头,不住喃喃,“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夜风呼啸,他头一回感觉到天冷。

而风湘陵却不是。

低垂的眼缓慢抬起,那深色的眸子从空茫中渐渐苏醒过来,与龙澈然的眼神对上,风湘陵知道,他没有听错。

“……”宛如看傻瓜的眼神,风湘陵只是瞥一眼龙澈然,便将全部的目光都投给了他正搀着的,已经再也找不回来的人。

仅仅是这一眼的温柔,就足够龙澈然明白太多太多。

“所以,自始至终,你喜欢的都只有他?”龙澈然惨笑一声,“我总算明白小师叔为什么必须叛出流影门了,是因为你?”

“没错,”冷冰冰的两个字,仿佛顽石敲打在坚硬的心上所发出的声音,龙澈然愣愣看着风湘陵,看他漠然平静的脸、寒渊般深邃的眸,看他的一切,也听着……他的一切。

“你倒不算太傻,看样子已经猜出来了!没错,龙哥你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你比那些家伙更有用一些,武功过得去,又很好骗,更重要的,你是天殊最重视的徒弟,所以,我选中你作为我的——棋子。”

整副身躯都已经被冻结,龙澈然大睁的眼眶开始酸涩发疼,却连眨一眨都毫无办法。

风湘陵轻哼一声,冷冷笑了,眼神在依稀的波纹中徘徊,最后终于定定对上了龙澈然,“龙哥不是早知道本魔君是什么样的人么?既卑鄙又残忍,取人性命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何曾需要多言解释了?”

龙澈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风湘陵,试图从他眼中寻得一丝暖意,却毫无结果,那双眸子将冷月清辉都网罗殆尽,绮丽非凡,也冰寒彻骨,处处透着决绝与无情。

“你师父杀了我爹,我恨他入骨,即使他死在我眼前,这种恨也无法断绝……”殷红的唇瓣缓缓勾起,宛如刚刚吞噬过鲜血的妖精,绝美而又可怖,“所以,我要毁掉流影门,杀光跟他有关的所有人,一个都不放过!”

清寒的眸微微闪动一下,风湘陵脊背几不可察一丝颤动,却在龙澈然再次将头抬起来时重新挺直,宛如从一开始就从未改变过的姿势。

“好,管账的,你与师父有深仇大恨,非要用你死我活的方法来解决或许还算情有可原,但你为什么连碎痕先生、师兄、甚至整个流影门都不放过?而且还是用下毒这种既卑鄙又残忍的方式?”

既卑鄙又残忍?

你就真的没想过……我的感受么?

风湘陵面对他站着,一动不动,眼神间尽是冰冷。

龙澈然后来到底要说什么,他根本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听见了一句话,就那一句话,已经足够激起他最坚决的反抗!

四枚。

竟真的是四枚!

龙澈然喃喃念着,惨然一笑。

龙澈然只觉心中大恸,刘协去世时风湘陵脆弱悲伤的样子他是亲眼见过的,更何况现在说起的还是真正的生身父亲?可斯人已去,为什么事隔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却还依然要用另一个伤痛来了结?

“管账的……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师父他当年那么做一定也是有他的理由,更何况……你……你下手的时候就真的没想过……”龙澈然嗓子一抖,剩下的话都像酸酸地堵在胸口,逼得他眼眶泛起通红。

你就真的没想过你杀了师父,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冷月残烟,远远斜飘天边,一如人面,苍白阴森。狂风呼啸,猎猎横扫树林,每一枝每一叶都似战栗不已,呜咽悲鸣。

“……为什么?”风湘陵并不转身,只在唇间逸出几丝轻笑,淡淡嘲讽,“这还用问吗?你不是很清楚?”

那种浑不在意的冷漠语气让龙澈然心中猛一阵发冷,下一刻已闪身跃至风湘陵面前,“就因为师父杀了你爹?”

直到身后那声音再一次锲而不舍击中了他,风湘陵方觉,身陷地狱,心血成河——

彻底的绝望,原来就是这般滋味么?

“管账的……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涟涟月下,反射着深切的,浓得化不开,尽是悲伤。

“大哥……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醒过来好吗?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醒醒啊……”

龙澈然已经彻底呆住了。

而黑火、武玄和瑕妤看着风湘陵失神的眼,满地狼藉,那些打斗的痕迹,以及倚着风湘陵毫无声息的男子。

璇霓已经别过脸,手垂下来,狠狠握起拳。

一瞬间的时间,很快,快到龙澈然还未来得及弄懂风湘陵话里的意思,快到他还未来得及消化那决绝的‘再无瓜葛’四字,这短暂的一瞬间,就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有些事却已足够发生改变。

巴掌的声音太过清脆,那张偏到一边苍白却清丽的面容上清晰的五指印,以及半阖眼下两道血痕都太过明显,扎得龙澈然已经没有知觉的心又开始阵阵抽搐。

话一出口,龙澈然脑内猛一激灵,只觉浑身凉了个透。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晚了,话既然出口,伤害便已经造成,更何况,如今的局面,就像一个圆,无论从哪里开始,都只是一遍一遍重复,一圈一圈来回,即使再怎么想补救,也不过绕了又绕,伤了再伤。

“呵呵,原来如此,管账的,那夜的约定,你想告诉我的,原来就是这些话,呵……我懂了,我懂了。”

再见面时……龙哥,我会将你心中疑惑全都解释给你听,全部,所有一切,绝不隐瞒,绝不食言。

“好一个决不食言!”龙澈然笑起来,“管账的,你真是让本大爷刮目相看!再见面时……哈!说起来,本大爷才注意到,你连怀音也没带在身上,是早已准备好要跟本大爷一刀两断了?”

“管账的,是不是不管本大爷怎么做,你都不会承认自己犯下的荒唐的错误,也不会改变原来那些行事作风?”

风湘陵神情淡然,“龙哥何必有此一问?”

心已经沉到最低谷,可龙澈然还是咬一咬牙,又道,“只要你肯放弃你现在筹谋的一切,本大爷可以既往不咎……”

呵呵一笑,龙澈然眯起眼,“然后,我们还能跟从前一样,像去千华山的路上……那些日子,是本大爷长这么大,最开心最满足的最难忘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龙澈然微微歪着头,像在思索什么难解的事,眉心密密皱起,“为什么一切都跟本大爷想的不一样……”

风湘陵将脸庞紧紧贴着神弈,同样的冰,同样的冷,必须要十分努力才有可能稍稍挽回一些温暖和力量。

刚刚龙澈然的那句话,他没有听错任何一个字,原封不动,用最正确的方式,他听进去了。

真的好冷……

神弈身上飘渺的热度根本不足以再温暖他,风湘陵却还是不由自主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却在下一刻,又蓦然松了些。

将头轻轻靠着神弈前额,呓语般呢喃,“大哥,我好累,怎么办?真的好累啊……”

轻若浮云的话语,很快就湮没了。

龙澈然远远站着,眼里已经模糊,耳畔满满都是呼呼鼓动的风声,其他都已听不见,或许,是真的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

实在无法说出那个名词,龙澈然将头偏向一边,咬紧牙关。

也正是这一眼的别开,让他错过了风湘陵垂下的手,指缝间沥沥而下的鲜红液体,以及……那颤抖着踉跄退后的脚步。

凄然一笑,风湘陵微微闭上眼,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也会有达到极限的一天,可是,偏偏就是因为已经无法忍耐,他连最后的理智也索性丢掉了。

风湘陵扯出一丝轻笑,温柔地握住神弈的手,贴近自己胸口,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在心脏的位置。

“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恶魔!鲜血和权力,就是我一直所想要,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足轻重!今日,看在你为我报仇大计立下功勋的份儿上,我就给你个可以不死的机会,让你彻彻底底认清我!”

“哈哈哈!”

龙澈然紧紧盯住风湘陵,心底所剩最后一丝零星雪花般的期待在他点头的那一刻,终于被熊熊火焰瞬间焚蚀殆尽,脑中立时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天塌地陷,浑身僵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你……你……你怎么能……”

丧尽天良,残暴无情,龙澈然从来都没想过,他所认识的风湘陵,实际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不,连人性都抛弃了,他根本就是——

“啊——”突然大吼一声,龙澈然猛扑上前,双手似要抓住风湘陵的肩膀,却又在即将触到的一刻,凝住。

依旧是,后退……后退……

最后,定在五步之遥。

风湘陵微微低着头,看向神弈的目光如醇酒般醉人,一手轻轻梳理着他脑后长发,心中的悲哀也如那三千青丝,剪不断,绵绵无绝期。

“而你,也喜欢他?只喜欢他?对我从来都是假的……从来……自始至终,都是假的?”

“所有过往,不管悲伤的快乐的甜蜜的还是痛苦的,我都深深记着,哪怕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而你现在却告诉我……这些全部都是假的?”

风湘陵深吸一口气,缓缓绽出一个笑容,不同于往常,那笑容里竟含着丝丝妩媚与鄙夷的味道,“本来准备利用你取得红梅幽瓣之后就了断干净的,可是后来发现,你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我会看上你,呵!虽然觉得可笑,不过能借此将你这重要棋子牢牢控制在手中,也是一件相当有趣而且划得来的事!”

美丽的笑容愈发绽开,妖媚惑人,可龙澈然却头一回觉得,那每每让自己神魂颠倒沉醉非常的笑,现下却丑陋得骇人。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利用我对付师父?利用我找到红梅幽瓣?”一口气问出,龙澈然不知自己为何还能如此镇定,明明嗓子都在颤抖,说出话来却还顺畅得跟平常一般。

龙澈然呆住,风湘陵话语里潜藏着某种意思,呼之欲出。

与师父有关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那么……

风湘陵几乎要站不住,搀着神弈的手紧紧握起来,指尖碰触,那种了无生机的冰冷让他瞬间清醒,心中的苦都幻作洪水猛兽,狰狞着朝他伸出尖牙利爪。

三年前,落仙谷一场大雨冲刷掉了那些鲜血残迹,本以为它们已经深埋在记忆里,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可如今……

“血洗流影门?”

师父他当年那么做一定也是有他的理由……

“理由?那又是个什么东西!恕本魔君愚钝,可否劳烦龙哥下次讲话能讲得清楚一点!”

龙澈然惨然一笑,已经快要失去与那双眼睛对视的勇气,微微低下头,勾一勾唇,“呵……是啊!是啊……都已经到这种地步,若还要牵扯不清,连本大爷自己都得嫌弃自己婆婆妈妈没有骨气了!”

幽深密林,通天小径,此刻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尚还活着的人,刑天去了哪里,龙澈然根本不曾注意,他此刻,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那个人依旧怔怔坐在地上,明明看着很熟悉,却感觉陌生得很。

蹒跚着,一步一步,龙澈然跌跌撞撞走向风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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