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放粮的原因,这城中热闹了不少,四处都是人。
其他几城的粮食应该已经送到了吧?燕禾匀问道。
按时日算,应该到了。
他面上缓和了些,却仍像置气一样,眉头微皱着,不看她。
你这不是来了嘛。再说,我也会些三脚猫功夫,对付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本就是瞒着身份来的这边,若是被人认出来了可怎么办?
因为她也无法,只把祁玉当作朝堂之争上的一枚棋子了。
即使她燕禾匀不配,她也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妄想。
他人如其名,是纤尘不染的白玉,而她却确确实实是池塘底的污泥,出现在他身边,就已经是玷污。
好。
那我便一直等着。
良久,他松开她,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半分,更像在审视。
以后再教你。
说罢便要回身,却不曾想一股力托在她腰后,迫使她保持这个姿势,还更贴近了几分。
那意思便是,要,是吗?
下去。
是,是,谢大人。
他收了刀,男人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转而飞快地跑了。
他也笑着应声,在人潮里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看惯了精致贵气的银簪或金步摇,木簪虽朴素,却也分外清纯。
祁玉,燕禾匀趁他低头的间隙踮起脚来,凑在他耳边,双手扶在他衣袍上, 你知不知道男子给女子送簪子代表什么呀?
他喉结微动,却撒了个谎,不知。
她闻言便回头看向祁玉,后者朝她一笑,两人眼中均是默契。
挑挑拣拣一阵,她拿起一个雕着几朵栩栩如生的杏花的簪子,举在他面前朝自己头上比了比,好看吗?
嗯。他答道,继而拿起一两银子放上去,那就这个了,多的不用找。
祁玉眨眨眼,目光也扫了扫那些簪子,然后在摊前停住脚,把她也带停。
客官,看看簪子?都是自己雕的,木料也用的上好的。
禾匀,他冲她笑了笑,来看看哪个好看?
现在例外。他避了避。
她闻言不答,站稳后,被他捉住的手微微动了动,接着,柔软的手回牵住祁玉,掌心碰在了一起。
这样舒服些。
她身子骨不高,堪堪只到祁玉的肩,走在人堆里实在不起眼,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环视周围,应接不暇的。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燕禾匀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他的背,抬起头不解地看他。
祁玉偏头默着看她一眼,然后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还要就这样坐在飞云宫,等着她回来。
*
燕禾匀和祁玉在西北待了足足有一个月,等到几城的情况已经好转,才决定回程返京。
画上少年的眉眼让他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是谁,在哪里见过。
燕禾匀这次一反常态地晾他这么久,甚至还背着他去西北送粮,多半都和这人有关。
她怎么能爱上别人。
他捡起来吹了吹,第一张画着一个端坐在案前的少年,看着有些稚嫩,龙袍加身,神情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奏折。是很久之前的画了,连纸都烂了好几处,更像是撕到一半。
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笑,翻下一张,不过半秒,他的笑就凝住了。
这张画上也是一个少年,寥寥几笔,勾勒出他的轮廓,偏着头,抿唇又微微皱眉,发丝落在颈肩,耳朵倒是画的完整,还特意用朱墨在末端点了点。
天色不早了,燕仁烨离开书案边,他又回头看一眼,燕禾匀平日只要待在宫里,都坐在这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一边的书架上还放了几个话本子,他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不过都是民间讲烂了的故事罢了。
或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或是郎情妾意举案齐眉,或是四面楚歌霸王别姬。
是的。
那便可。
陆家大公子自年少便隐隐透出其雄才大略,几年来也保边境太平,若是开战,自然是不必太多担忧的。
她拦在少年身前,既然还想着闹事,干脆都出来重新排。
凭什么?你谁啊你?男人冷呵一声,大白天的还戴个面纱,装什么神秘啊。正说着手就朝她面上伸了过去。
燕禾匀不躲,目光在他身后停留了一阵,下一秒刀出鞘的声音就在响起,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
那他便守在她宫里,看她何时回来,还要躲多久。
陛下,西沙来报了。
说吧。
*
皇上您已经在飞云宫歇半个月了,后宫的娘娘们日日都来求见。您看
朕说了不见,告诉她们朕独寝就是了。
一路上燕禾匀也没再说话,瞧着像在看路,其实却在微微出神。
她一时粗心了,不曾想留下了这么一个言语上的纰漏。
她跟燕仁烨之间的纠葛,她被强加上的使命,君玄墨陆浮光都是知道的,若她要拉拢祁玉,也免不了坦诚。
果不其然,他不自然地动了动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手臂,头微微偏了下,似轻叹道,
禾匀男女有别。
知道了,她话是这样说着,手还是挽着他的,走吧,我饿了,去吃点东西。
燕禾匀身子一僵,眼睛下意识看向别处,那自然是皇上托我去办的,我先垫付罢了。
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之多,为何托你去办?
而且他据所了解到的,皇上和长公主分明是两个阵营,怎可能让她来。
说罢就揪住他的衣襟把人拎起来,又狠狠一下扔地上,吓得旁边的人都后退几步,都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幕。
光天化日的,欺负一个小孩子,得亏你吃这么大个,原来是为了恃强凌弱。
燕禾匀露出的眉眼间透着傲慢,衣着打扮都与周身一众人格格不入,与生俱来的气场让旁人不由自主让了道。她扶起坐在地上的小少年,瞪着男人。
这几批粮食花的银两加上一路上的盘缠确实不是个小数目,规模都远大于朝廷拨的赈灾粮,想必也是够了的,只是不知那三十万还剩多少。
祁玉突然停住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禾匀,你说这次是皇上御旨给西北五城加急送粮,可为何却走你的私账?
这里离京城这么远,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祁玉叹了口气,妥协了,伸手理了理燕禾匀的面纱,这里不比皇宫,万事小心着些好。
知道了。
继续排吧。燕禾匀转身对小少年说道,少年向他们说了好几声谢谢,才回到队里。
祁玉。她又换上一副笑颜,走到他身边去,多亏你来的及时。
若是我没来,你怎么办?
不管是她命运使然还是咎由自取,都走不出池底。
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一个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契机。
审视她是否在说谎。
祁玉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不懂。
可她现在,给不起。
祁玉扶着她的腰,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耳尖红透了,可神色认真。
是。
燕禾匀同他对视许久,终究还是从了不知是他们之中谁的意愿。
禾匀要教我吗?
送簪子,便是定情,所以你要教我吗?
这下她顿住了,看着他的眼睛,没答话。
燕禾匀一惊,冤大头啊你。
逛这么久,难得见你挑中个喜欢的,就让我送吧。
好啊。她笑起来比簪子上的杏花更动人,似乎挺高兴,把木簪递给祁玉,那帮我戴上。
嗯?你怎么还对女子用的有兴趣啊?
燕禾匀话是这么说,目光早就粘在那些簪子上去了。
做的特别,只是多看两眼怎么比得上带回家去来的尽兴。
他几乎是瞬间就心跳如擂鼓,手心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他想把它牢牢牵紧,又怕。
终是僵着没动,变成了燕禾匀牵着他走,余光却一直放在她那里。
她的眼神在一个卖木簪的小摊上停留得有些久,但也没停下脚步。
人多,怕你丢了。
他的手心宽厚又温热,指上粗糙的是常年习武长成的茧子,痒痒的。
不是男女有别么?她踮脚在他耳边问,又轻轻呵了口气。
一把雪亮的刀泛着寒光,正架在他脖子上。
她也是你能碰的?
她头一次见祁玉冷了脸,眼底都带着凌厉。
离开时京城已是晚秋,北方的冬天又一贯来的快,干燥又寒冷,他们一行人早已换上防寒保暖的衣物,不急不慢地往京城赶。
中途过径一个小城,一行人便打算在城中客栈歇一晚,用过晚膳,燕禾匀便想拉着祁玉出去逛逛。
入冬的天暗得快,这虽是个不出名的小城,却十分热闹,一道上挂着数不清的彩灯,各种小贩叫卖着,人潮比不得京城,但也来来往往的。
她怎么配。
她还欠了他这么多,她怎么还的清。
燕仁烨把那张画藏进自己衣服里,他要查一查此人的身份。
这是谁。
画纸很新,笔墨也很新,燕仁烨甚至还能看到尚未干涸完全的墨迹。
他捏着纸的手指用力收紧,纸张都变了形。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哄骗闺中待嫁小姐的把戏。
她看这些干什么。
正要放回去,两张纸轻飘飘地落地,似乎是原本夹在书里的。
但若是抓住机会,也有法子拿捏住留在京城的陆浮光。
继续盯着,若是开战,必须即刻上禀。
是。
竹泉呈上一封书信,
安排在那边的人来信说,西沙虽一直小打小闹不断,但近日隐隐有开战之势。陆将军退隐沙场已久,一直由陆大公子领军,陆三又年纪尚小,不成气候,不知情况如何变化,但总归还算安宁。
意思便是,过阵子便会开战?
是,是。太监叹了口气,自顾自摆摆手下去了。
燕仁烨面色并不好,眉眼间尽是烦躁,事实上从他知道燕禾匀离京那天起他心情就没好过。
本以为不去找她,慢慢的就好了,不曾想她竟一声不吭地去了西北,还同祁玉一起。
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面对这些了,不想面对,那个如今在他面前光鲜,背后却不堪的自己。
想到那一天,她竟莫名心虚起来。
若是祁玉知道了,他们之间会走向如何,她不知道。
好。
可她又为何不趁机揭发朝廷克扣粮食,激起民愤,反而主动要求前来救灾,就只是为了跟他一起来吗。
她不说,他不会问的。
她静默几秒,又极其轻快地说道,是我主动要求的,整日待在皇宫太过无聊了,便想和你一起来啊。
所以我才特意找你来护送了。
说罢便十分自然地挽过祁玉的手,身子贴上去,怎么突然问这个,多不好意思的。
男人戏谑地看着她,阴阳怪气道,他乱插队,我打他天经地义,管你什么事?
明明是你插我的队!少年向他吐出一口唾沫,男人作势就要再来抓他。
慢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