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立即把户部尚书郎给朕叫上来!
竹泉便立刻吩咐了两个跑得快的小太监去办,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给发怒的帝王顺火。
不过半个时辰,户部的陈尚书便被带了上来,颤颤巍巍地跪在殿内,头都不敢抬。
或许等她不再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他不再是处处受她牵制的皇帝,过去他们之间的问题,才会有答案。
说到底,都是因权力而起。
为了权力,她轻易地出卖自己,她的爱,又怎么让人信,如今又为此接近祁玉,更加让他像个笑话。
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长队略靠后的地方的人围成了一个小圈,燕禾匀挑挑眉,起身走了过去。
别插队!一边去!
我一直排着的,明明是你插我的队!
她此次是隐藏身份来的,若是让人知道十恶不赦的长公主突然亲自来西北放粮,大概还会怀疑粥里有毒吧。
偶尔身边的护卫也会打着调笑的名头,八卦他们什么关系,都被祁玉一面担心他们的项上人头,一面以是皇帝派来巡视的打发了。
让李侍卫来吧,你歇一歇。
不出半日,全城都知道了皇帝加急送粮食来的消息,他们在城中好几个地方设了粥摊,亲自给难民分发。
谢谢大人。
谢谢,谢谢。
竹泉,这几日长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动向?
回陛下的话,长公主这几日都是一早便出门,直至深夜才回来。还去过一趟平沙王府,只是后来跟着的眼线被发现了,便都被暗卫杀了。
燕仁烨脸色又沉了几分,一群吃白饭的。
那便按您说的办,祁玉收回目光,我们就不在这过多停留,后面这些粮食是陛下加急拨过来的,一定要发到每个人手里。
燕禾匀走回他身边,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风沙太大,她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他自然而然拿过她手里的布。
祁玉听着他描述情况,越说一分神色便越凝重一分。
燕禾匀没再听他们说话,这里的情况同上书时相差不大,她走回马车,探身在拿着什么。
正在同县令谈话的祁玉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她那边。
一行人带着粮,终于抵达第一个城,燕禾匀面纱掩着面,同祁玉从马车上下来。
城中道上车马寥寥,入目尽是萧瑟。黄沙漫天,风吹过,面上甚至有颗粒感,街上的人不多,但大多是老人,或抱着同样瘦骨嶙嶙的孩子,或藏在破旧的衣服里,双眼无神。
饿死的都是穷人,富人早跑光了。
嗯?她有些惊讶,你一介武夫,竟懂得这些?
我幼时常常跟在母亲身边,她是个嗜甜之人,钟爱研究做各种糕点,尤其是荷叶糕,我便跟着学了。
那看来以后,我要常来府上叨扰了。
我啊?同你一样,从未想过若非要说一个,也许会找个好夫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过一生吧。
嗯。祁玉应声,目光又落在桌上没动多少的吃食上,上回你来我府上也没吃多少,这次也剩这么多,可是不合胃口?
不是,燕禾匀摇摇头,你府上的厨子不比御膳房差多少,只是我一贯吃不了太多。
父亲当年一战成名威震四方,可我并不比他当年,我像母亲,本是二弟更像他一些,不论是体格还是决断,却因年岁不大无法领军。如今我回京,军中大任落在他身上,反而更妥当。
燕禾匀怔了怔,没想到这次册封祁玉,反而留了一个更大的隐患在南郡,传闻祁二公子是个浪荡不羁的纨绔,想来也更不好掌控。
也罢,至少祁玉还是一个掣肘的筹码。
他顿了顿,终还是同她在桌边落座,殿下先用膳吧。
祁玉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抿着,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祁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回京,你想要做什么?她吃了一会儿,放下筷子道。
他声音闷闷的,越说越小声,像碎碎念似的,倒让燕禾匀听出了被欺负的样。
你埋怨我呢?
没有,是殿下听岔了。
殿下的门口有人把守,只是他们见我进来便没拦,不会放别人进来。
祁玉,燕禾匀不再同他争论,走出浴桶,你递不递?
静默片刻,她听见他似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说道,递。
燕禾匀不用猜就知道祁玉此时肯定又脸红了,话都不敢答,放下东西就想溜。
祁玉。
冒犯了,殿下,我马上出去。
朕让你说这个了?
燕仁烨微微皱眉,神色不耐,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七次?哼,看来还是太闲了。传朕旨意,罚她去飞云宫修花理草。
赵公公闻言一把跪下,皇上息怒,奴婢罪该万死可这样罚不妥啊!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放下匕首。
只是眼下的场景,有些难说,因为她还赤着身子泡在浴桶里呢。
不愧是他,创姑娘家的门都如此直率,也难怪当年做的出迷路闯进她帐子的事。
以他的性子,必会龙颜大怒,所以她写了一封信,特意说明是因为她想躲清净才逼陈尚书这样干的。
上回之事他心里有愧,不然也不会一连多日没找她,她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出京。
燕仁烨那夜说的话,总让她隐隐感觉,有什么已经变了。
殊不知此时的燕禾匀已经同祁玉坐上了去西北的马车。
他们紧赶慢赶走了六日,西北主要遭灾有五城,就算是距离最近的渠城,也还需一些时日。
一行人来到了路上一个小城,打算在城中客栈歇一晚。
回陛下,三十万。
当初先帝驾崩前曾许诺燕禾匀五十万建府,在户部留了圣旨,她却只支走三十万,燕仁烨怒气消了大半,心里还是有些异样。
陈尚书,你记着,此次之失可以归于长公主,若是再有下次,你自知下场如何。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可长公主是拿着刀架在臣脑袋边,逼臣如此的啊!臣对陛下绝无异心!请皇上明察啊!
这是长公主让臣等到今日再呈给陛下的信,请过目。
陈尚书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着,头仍是不敢抬的。
<h1>燕南归4</h1>
一连十日,燕仁烨都没再去飞云宫。
也没召人侍寝,在宣政殿一坐就是深夜,第二日依旧,后宫仅有的四位嫔妃便都坐不住了,其中最为着急的当属滢嫔,也就是那位南蛮的的和亲公主。
怎么?怕了?那你写这本奏折的时候怎么就不见怕过?
银两是十日前支走的,奏折是今日呈的。
燕仁烨神色冷得像冰,一字一句都咬得用力,好一出先斩后奏!你究竟是朕的臣子,还是长公主的手下!
罢了,来日方长。
燕仁烨揉了揉太阳穴,翻开一本奏折继续看,可这下不知看见了什么,捏着折本的手快把它折变形。
啪一声,那本奏折被人猛地往地板上砸,而他面上带着怒意。
竹泉在一边不敢吱声,又听他说,罢了,不必再盯她了,给朕把陆浮光盯住了。
另外,西沙那边边境事况迭起,派人注意着,朕要寻一个掣肘陆家的筹码。
寻一个,再断她一臂的机会。
呦呵,小东西,还敢血口喷人?没人教过你规矩?
这个长的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说完,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瞪着眼睛看着一身脏兮兮面如菜蔬的少年,撸起袖子来,
那我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祁玉偏过头在燕禾匀耳边道,她也不扭捏,十分干脆地就把勺子递给了一旁的侍卫,甩甩手,走到一边去了。
他看她一眼,又回头继续忙了。
她坐在不远处屋檐下的台阶上,观望着长龙般的队伍,微微出神。
不必客气。
祁玉掌着勺,给每一个碗里都盛得满满的,嘴上还不忘回不用谢。
燕禾匀站在他身边,仍旧面纱掩面,给排着队的百姓盛粥,不像他每一句都要回复,沉默着做事。
没什么,是风沙太大了。她答道,我们何时去另外几城?
后日。
这两日,他们要亲自放粮,赚足人心才行。
只见她怀里抱着一团布包的东西,缓缓向屋檐下几个老人孩子走去,从中取出一个蒸饼递给他们。
一个又一个的,旁边的人见状也围了过去,她耐心地给他们发着,不一会儿手里拿着的就成了空布,所幸人不多,刚好够了。
那些人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更有甚者上前跪下要磕头,都被她一一扶起了。
县令带着几个人过来向他们行礼,眉眼间乌青,面上化不开愁色。
大人们可算是来了唉,再不来,怕是不知能撑多久
我们这的情况稍好于另外几城,但也好不了多少。
随时恭候。
毕竟秋将尽,日犹长。
*
多吃一点,总是好的。
说起来,上次你送来的那盘荷叶糕不错,可比宫里的好了不少。
祁玉闻言眸子里微微泛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道,那是我做的。
朕觉得妥,便妥。毫无反驳的余地。
太监只得领命而去,而他放下一本奏折,看着殿内地摊微微出神。
他就不信燕禾匀这样还不来找他了。
多说无益,倒是你,可想过要做什么?祁玉看向她,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这人,先前我问你若我不是长公主该如何,你还让我不要乱说话。现在又问起我了。她回过神,冲他撇撇嘴。
就当一个笑谈罢了,至少现在,你我都还是如此。
也许还是坚守使命,留在南郡,一生与硝烟战火为伴吧。他放下茶杯,耳根的红意已经消了大半。
还真是男儿志在四方呐。她喃喃道。
那只是使命罢了,说来可笑,若是没有它,我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
也罢,不逗他了,她三两下套好衣袍,从屏风内走出来,同站在另一边的祁玉视线撞了个满怀。
果不其然,他耳根红得滴血,面上也泛着红意,既然殿下出来了,便快些用膳休息吧我先回房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却被燕禾匀拽住了。
别急,你同我说下话。
说罢,便听见他踱步的声音,细长的手指拿着她红色绣凤凰的肚兜递在屏风边。
她接过,猜想另一边他的耳根该红成猪肝色了,我还以为你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我,然后出去替我把门。
不敢拒绝长公主,就算长公主强人所难祁玉也无处可告。
不是,她从浴桶中站起身,带起一片水花声,帮我把衣裳递过来。
还是殿下自己来吧,我这就走。
衣裳在屏风外面,若是我出来时也有人像你这般直率闯进来,我可怎么办?
祁玉。
我在沐浴。
屏风外的脚步声骤然就停了,接着是放下碗盘的声音,碰在一起,听着有些毛手毛脚。
是福或是祸,反正躲不过。
正当燕禾匀微微出神之际,房门被推开了, 她瞬间清醒,搜寻自己随身带的匕首。
殿下,晚膳已备好了。是祁玉的声音,似乎走了进来。
这路上实在舟车劳顿,燕禾匀便吩咐小厮等会把晚膳送上去,自己先行回房休息,又让人备好热水,打算用沐浴洗掉一身灰尘。
虽是小城,客栈倒还是不错的。房中浴桶用一个屏风隔开,雾气氤氲,她坐进去,周身温暖得让人不由自主眯上眼。
若是没算错的话,最迟今日那本奏折也该让燕仁烨看过了。
下去。
天色已晚,陈尚书战战兢兢退下之后,他站起身走出了宣政殿。
去飞云宫。
竹泉接过信,呈给燕仁烨,后者剜了陈尚书一眼,才读起信来。
整个宣政殿大气都不敢出,气压低沉得随时会爆发,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便看完了手中的信。
长公主以修建公主府的名头,支走了多少银两?
皇上滢嫔求见。
不见。
可滢嫔已经来了少说也有七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