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缠绵的结果是——
贝因斯坦摔门而出。
门开的一瞬间,修平望见那还没有亮的天。深墨色,隐约发着蓝,建筑物在其中,影影绰绰,宛如风暴中的大海。那道带着怒意的背影就像扎入波涛的鱼,一眨眼就淹没在层叠的洋流里。
快感伴随着痛感,潮水一样袭来。
夜色中,修平恰如一朵盛开的昙花。
他想,或许这一夜,就是一场幻梦。
旋翼掀起狂风,升力开始猛增,直升机迅速爬升。
七百米外,土着搭建的石头小屋中,冰冷的枪口顶上了弗兰迪雅的后脑。
弗兰迪雅哼笑了一声,眸中有些难以言述的失望。他并不期盼这一刻到来,却对这一刻的到来早有预料。
砰,毫无掩饰的枪响轰然回荡在正对白沙滩的崖顶,狙击步枪的后坐力从枪托传导到肩膀。林鸟惊飞。男人哼了一声,笑意更浓。
743米外,贝因斯坦骤有所感,猛地一让。.300马格南步枪弹卷起漩涡,破风而来,浓烈的硝烟气味贴着鼻尖一掠而过,凶狠擦过贝因斯坦脸颊,留下一抹血痕。一缕鬓发悠悠飘落。
他来不及庆幸,当即吼道:快出发!有狙击手!爬升,爬升,脱离他的狩猎范围!
————
只差两格,贝因斯坦就能爬进机舱了——弗兰迪雅微微一笑,食指终于放到了扳机上。
改装过的awm,威力强大,特别适手。他用它杀过南非的雄狮,也杀过墨西哥的陆军少将,现在用来杀贝因斯坦,他应该感到荣幸。
弗兰迪雅之所以把这次的局设在瓦尔基里,当然是有原因的。这里的游客大多富贵多金,极难招惹,如果在这种地方实施抓捕,万一惹出伤亡,警方吃不了兜着走。二是,瓦尔基里岛上有限的警力几乎已经成了弗兰迪雅的私人武装,在这里设局引诱外来的警察入网,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就连唯一的机场也受到博格塞因集团的密切监控,没有弗兰迪雅的允许,任何一架外来飞机都不可能在这里降落。因此,要从这里逃脱,机会可遇不可求。
此刻前岛正混乱——这可能是贝因斯坦跑路唯一的机会了。
本就惨不忍睹的伤口不会因此消失,只有变得更惨。
修平微微敛眉,将痛呼全部咽下,收紧肠道配合着贝因斯坦的抽插。
拜养父和弗兰迪雅所赐,他对肉体疼痛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贝因斯坦的这点发泄根本算不了什么,更何况……
修平带他来到一家破落得格格不入的便利店边,停下了脚步:再往前走就是白沙滩了。有架直升机等在那里,皮埃尔已经在那儿了,你到了就能走。
贝因斯坦猝不及防,险些撞在他背上。他沉默了一瞬,终于开口问道:埃里希呢?
这次行动进入岛内的一共有三个线人,他,皮埃尔,埃里希。他不知道修平和皮埃尔是怎么连上的线,但他有种直觉,修平一定知道埃里希的存在,不提埃里希想必事出有因。
你知道这次的行动吗?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恨不恨我?我当时那么对你……
远处传来尖厉的鸣笛声——那是全岛总共只有三辆的消防车孤独地奔跑在柏油路上。紧随其后的是三辆救护车,蓝色顶灯闪烁,如同疯狂搏动的心脏。
瓦尔基里岛往常引以为傲的与世隔绝,如今成了它最大的软肋。
————
由于血迹太过显眼,修平转到酒店背后时随手敲晕了一个保安,扒走了他身上的衣服,草草给自己套上。做了简单止血处理的伤口开始凝结,不再大量出血,修平松了一口气——这样才不至于留下一路血迹,像指路牌一样为博格塞因的豺狼们指明他们的去向。
贝因斯坦明显很想问些什么,却终究是忍住了,只是默默注视着修平,修平简直要被那目光烫出两个洞来,不得不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这个孤悬海上的度假圣地此时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宁静。
贝因斯坦颤抖起来。
他这是……在保护他吗?
贝因斯坦颤栗着伸手,摸上了眼前人的后背——那里濡湿一片。他立即意识到,那就是他刚才感觉到的湿润的来源——眼前这个人的血。
汹涌的气浪冲向会场上空,掀飞了屋顶,砖块暴雨般砸落。爆炸中心火光熊熊,转眼化为白地,火苗沿着倾倒的香槟塔哗地窜向远方。弹片以起爆点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出一个半径十米的圈,碎片成为锋锐的利刃,强有力地切入所有未曾及时卧倒的物体中。
雕塑与植株被拦腰斩断,残肢散落一地,无数血色人形在地面惨叫蠕动,焦香与血腥同时冲入鼻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第一时间夹起箱子,压低重心沿最短路线退出大厅。大堂经理急躁地拨着电话,却两次都按错了最后的数字。保安队长仓皇赶到,在门口张望一眼,破口大骂。
哀嚎冲破耳膜,直刺颅顶。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撕心裂肺。
巨响与强光短暂地剥夺了他的听觉与视觉,让他瞬时性地脱离了现实。那一晃而过的片刻里,他什么都想不到,只是悠悠地漂浮在自己的意识里,懵懂地问,我这是在哪儿?
但很快,不到两秒,五感就开始逐一恢复。
贝因斯坦感觉到湿润,感觉到刺鼻的烟味,感觉到陡升的热度,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住,藏匿在了一片冰凉柔软的庇护所中。
过渡故事一段。
??????
————
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前一夜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桌子上只有一张纸条:thank you for the cake. goodbye.
指尖顿时失控地一蜷,将纸条揉皱在掌心。贝因斯坦微微颤抖。
goodbye。
贝因斯坦咽下翻到喉边的苦涩。
修平恐怕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所抱有的,究竟是怎样庞大而沉重的期待。
那是一个年轻人在悬崖边缘千钧一发抓住的一根绳索,承载了他全部的惊慌失措与脆弱。
……
修平背部与臀部的鞭痕深深地刺激到了贝因斯坦。
——情事中的男人有如一头雄兽,对名为修平的这块领地有着令人发指的占有欲。而这些伤痕就好像是弗兰迪雅的标记,在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你不是警察吗?你怎么了这是?
————
他因为那句别怕而逐渐忘却了恐惧,因为那句我是警察而接受了警察的邀请,成为线人。
他记得那个人是如何破窗而入,将他按入怀中,毫不犹豫地向暴徒开了枪。他记得那个人是如何擦干净他的泪和溅在脸上的血,对他说别怕,我是警察。他记得逆光里那个人美丽的侧脸,有力的手臂与胸膛。他记得他被抱着,就好像躲进了一个安全港。
那短短的几个瞬间,成为他之后活下去的全部动力。那个人给了他希望,生机,与继续对这个世界怀有期待的勇气。
他不止一次想象,有朝一日,如若重逢——
你如果爱他,那你又怎么能把那些话骂出口?
那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无论如何都不该——
不该那样的。
摔门而出的贝因斯坦其实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在骂完修平之后还是上了他——一边嫌他脏,一边诚实地上了他——而在清醒后感到了良心与自尊的双重折辱。
他怎么就做出了那种事?!
蛋糕起先只是被扔在他的身上,那时如果就收拾一下的话,可能状况会好得多。现在——修平放眼望去——雪白的奶油和艳红的草莓酱沾得到处都是,从沙发到地板,再到窗台,无一幸免。
怎么看都很难收拾。
其间还混合着两人的体液。贝因斯坦的精液,他的肠液与血。沾沾连连,一地狼藉。鲜甜的食物香气与精液的气味混合成一股诡异的味道,给人以淫靡而甜美的扭曲想象。
然而,看到14年没见过的生日蛋糕时,修平忽然就觉得心平了。
哪怕下一秒这个蛋糕就被砸在了他身上,他也能够提一提嘴角,不至于那么难过。
人怎么能指望爱里只有爱呢?
砰,门砸上,力度之大可见男人有多生气,修平抓着沙发的手不由一紧。吱呀,锁不太管用的门又反弹开来。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很快把房间里那点纯靠人体热度堆出来的暖意攫取殆尽。修平撑起身,出神地望了会儿。
那个人的影子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他不自觉勾起一个苦笑,忍着浑身上下的痛,慢慢爬起来,草草扣上衣裤,开始收拾被搞得一团糟的屋子。
而他就这样沉溺在贝因斯坦的心跳中,不架设任何防线。
贝因斯坦重重一撞,顶到了饱受蹂躏的前列腺,他低吟一声,倏地落下一滴泪。
————
如果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的话……
修平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后男人滚烫的体温,想道——如果和贝因一辈子只能有这一次的话,那么这一次无论怎样疯狂,都不过分吧?
肠道内,性器凶狠地攻伐,一次比一次深入,贝因斯坦掐紧了他的小腹,一口咬在他肩头,整个上半身都紧紧贴合在他后背。
他松开了枪,叹气道:亲爱的,最终你还是选了他。
你真的能开得了枪吗?
从我在陪审团上投你无罪票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你这一辈子……只能在我的羽翼之下了吧?
不料就在他喊出声的同时,耳边嘣的一声,他身子蓦地往下一沉,险些从梯子上滑脱。皮埃尔从机舱里探出半个身子,骂了一声。贝因斯坦抬头一看,救援梯竟然被刚刚那枪射断了半边。
抓牢了!
皮埃尔声嘶力竭地吼,抛出一条救援绳。贝因斯坦伸手一勾,将绳子缠在腰间。
——可惜巴雷特不在手边,不然直接把直升机打下来,更有意思。
男人眯起眼睛,指关节屈起。
杀机骤现!
再往前五百步,就是白沙滩。那里有高高的棕榈树,和全世界最清澈的海水。弗兰迪雅曾让自己和他一起在那里观赏流星。
现在,有一架直升机正等在那里,贝因斯坦一到,就可以起飞。
修平忽然有些怀念。他想,看流星的那个晚上,他究竟许了个什么愿望呢?
果然,修平微微一顿,便道:埃里希是弗兰迪雅的人,不用管他。你快走吧。
贝因斯坦倒吸一口冷气:埃里希?!他,我……
修平眼睛一眯,双手掰住贝因斯坦肩头,帮他转了个身:闭嘴。走。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过得还好吗?
你……
海风迎面吹来。贝因斯坦闭了闭眼睛,还是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修平带着贝因斯坦无言地横穿了大半个瓦尔基里岛。一路上经过了6个花园,3座私人别墅,2个宾馆,21个明暗岗哨。贝因斯坦五味杂陈地望着眼前沉默的背影,几次张口,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他想问的事情有很多——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伤怎么样?
爆炸的圣瓦伦丁饭店一团乱麻,平时用作婚礼会场的大厅此刻一片火海,顶上冒出滚滚黑烟。轻伤人群互相扶助着撤离现场,重伤员奄奄一息躺在桌布拼出的临时担架上等待救援。
厅外拉起了一道隔离带,大堂经理候在线外,着急忙慌地报警。保安队长语无伦次,提醒周边住民随时准备撤离。厨师手忙脚乱地抢救自己的家当,侍应生钻进仓库寻找积灰不知多少年的急救包。唯二的急救员跪在伤员之间,一边扯着嗓子怒吼不要急不要抢,每个人都会好的,一边拼了命地加快处理伤口的速度。
每个人都心急火燎,百忙之中还要留出心眼来,防人趁火打劫。整个场面就如下了油锅的带水菜,溅起满天油星吱哇儿乱叫,有种异乎寻常的热闹。
他被弹片击中了,而且伤口不浅!
修平低喘一声,没有挥开他的手,一抹耳边的血,翻身爬起,反手便将他拉了起来:跟我来。
————
贝因斯坦不能允许这种东西存在。
他红着眼睛,一掌一掌拍在淤青翻卷的皮肉上,拉扯抠挖,似乎想要把这些痕迹抹去,但这如何能够呢?他用尽力气,也不过是徒然在东方男人身上平添无数伤痕罢了。
新结的痂被残酷撕去,已收口的伤骤然崩裂,血珠渗出,点在重叠乌青的雪白皮肤上,展现出夸张的艳丽与残忍,臀部因淤血高高肿起,通红得仿佛要滴出血,在贝因斯坦疯狂的冲撞中,不知廉耻地一下下晃动。
人间地狱。
就在这人间地狱中,贝因斯坦看见眼前人微微蹙眉,耳中涌出血水。一滴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肩膀滑落下来,落在了自己唇边。
他……受伤了吗?
那是修平竭力将他护在自己单薄的身躯之下,同时手肘撑地,在贝因斯坦身体与地面之间架出一道空隙——如果那一刻贝因斯坦贴着地面,内脏一定会被翻个个儿。
下一秒,轰!
鼎沸人声与噼啪的火声爆发式地涌回贝因斯坦耳中!视觉与意识同时闪回,他终于看见发生了什么。
贝因斯坦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在炸弹起爆前一秒扑过来,把自己圈在怀里,摁倒在地上。他用的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贝因斯坦在一片混乱中唯一能的一个念头竟然是:所以他其实是能揍得动我的吧?
随即,引线燃尽,世界一瞬间失声,眼前有那么几秒只剩白光。
气流贴着耳朵尖啸而过,却没能发出声音。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仿佛天地将要颠倒过来。贝因斯坦一刹那感觉到茫然。
他竟然说goodbye。
这算什么goodbye呢?这分明是个坏到了极点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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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命,他的挣扎,他对未来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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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因斯坦终于冷静下来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崇拜他,暗恋他,为他一句话牵肠挂肚,辗转反侧,甚至担心自己对他的恋慕都会玷污他。
他曾以为他是世上最美好的。
可谁知道,他连告白都要小心翼翼的那个人,竟然和弗兰迪雅——
他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能够重逢。
再一次相见的时候,记忆里那个天使一样的人,正孤独站在深夜的街口,仰头空茫地望着雾蒙蒙的黑色天空。瘦了很多,形销骨立,不复从前的光辉,只如一头快要耗尽生命的兽。
贝因斯坦情不自禁就上去搭了话:
————
母亲被杀后,那个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下他的人,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光。
年少的贝因斯坦无数次午夜梦回,对着冰冷的街道和垃圾堆哭得一塌糊涂时,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是他唯一的安慰。
他低吼一声,靠着墙无力地滑下,重重给自己脑门来了一巴掌。
贝因斯坦,你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
你如果恨他,那你怎么可以和他上床?
修平跪下来,一点一点擦掉那些痕迹。
他有些心疼,想,真是个孩子。就算生气,也不要糟蹋蛋糕和家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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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向来与恨共生,付出与占有不分彼此,羡慕与嫉妒一母同胎。贝因斯坦给予他真心,当然也希望得到真心作为回报,这本来毫无问题。有问题的是弗兰迪雅和他自己才对。他想。
他们确实背着贝因斯坦肉体交缠,他也确实向贝因斯坦隐瞒了那段故事。尽管他是被迫的,也并未背叛过贝因斯坦,但毫无准备的贝因斯坦面对弗兰迪雅突如其来的打击,能有什么还手之力?
这个孩子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差点成为美洲大毒枭的枪下亡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