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要在这里停留。

至少停留到他能够想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行。

“感谢惠顾——”凯文愉快地说道。

那些东西最终没能被上传至公共网络。

可人型触手归根结底不能放任不管，裘德所说的那些也……

莱诺用手轻轻摁住了自己的小腹。

但现在他回归了人类社会，所有这些都突然成为了拦路虎阻挡在他面前。

还有——

关于主人和裘德的事。

四周燥热的空气让他的头皮都发了麻，呼吸随之艰难了起来，他咳嗽一声，努力伸出手碰触着身侧的吊环。

这辆车的吊环有些太高了些。

当他抓住它时，整个身体都好似被拉扯着、身躯被迫被拉伸了起来。

日子因此渐渐地有了某种定式，那片聚集着触手的森林也静悄悄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异动。

莱诺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偶尔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想起之前那些令人难受的事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这种老式车辆在下班高峰期里显得拥挤又闷热，人和人时常推挤并相互碰撞着。

两天后，徐明弄了张行军床：虽然睡起来算不上舒服，但至少比原来的打地铺要好。

房间里的日用品渐渐都成了双份。

又过去三天，莱诺找到了工作。

“这里可是离那座森林最近的镇子，离得更远一点才对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啊……”莱诺微微一愣，伸出手、揉了揉徐明的脑袋，“没关系的。”

是他自己决定来到这个镇子的。

忽然间被这么信任这种事——

“啪”！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脸。

“莱诺……”然后他才终于开口道，“没关系吗？”

“……？”而莱诺一时间没法理解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把这件事告诉我，没关系吗？”徐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拿了需要的东西，转身就像收银台走去。

付款流程自然由凯文负责，因为是处于这样的社区里，所以现金也可以被接受。

但若是到更大、更正规一点的地方去的话，没有合格的身份认证绝对寸步难行，钱、权限、资格，都是如此。

因为对它们来说，仿生人是天敌、是足以将它们置之死地的兵器。

“至少我认为，它们不会就此放过我。”莱诺说，“如果被它们发现我在这里，它们可能会追过来。”

“——”

却莫名地会稍微安下心来，如同落在身边不知名的鸟儿。

“在来这里前——我遇到过许多事。”莱诺轻声说道。

“咦？”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莱诺的话题实在太过突如其来，让徐明不由得一愣。

“……”

莱诺沉默了下来。

他们在缄默中前行了一段时间，有只飞鸟落在身边的矮墙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那个ai，感觉很旧了。”莱诺这样说。

“嗯，事实上它的年纪可能比我们更大啊。”徐明笑了笑，“不过，还能够使用，就将就着用了。”

“这还真是……辛苦它了。”

“怎么了？”

“莱诺你一下子就跟凯文变得特别要好，我嫉妒啦？”

“说什么呢？”这次是真的笑了，“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容易亲近的孩子吗？”

既然如此，就必须去做。

在他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前。

“唔——嗯——？”他的低语引发了凯文的困惑，“客人，您有什么疑惑吗？”

他努力模拟出了情绪，但那着实显得不太高明，有一种人工智能特有的生涩感。

莱诺有些想笑，他在经过徐明面前时拍了拍他面前的机器。

“唔——”徐明抱着双臂盯着他的脸。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那个诡异的仪式成功了没有，又或者他腹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在孕育。

这些所有都在他的脑海中郁结成一团，扯也扯不开。

“——”

照理来说，他应当把关于人型触手的事全部上传，然而情感中枢却不断传来抗拒的信号：

他不想那么做。

在两种判断，以及其可能对自身带来不利影响的危机感下。

在拥挤人群中东倒西歪的莱诺，并没有察觉到已经有一双手，正悄然伸向了他的胸口。

——有点麻烦。

莱诺正在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前一段时间他都呆在森林里，这些事自然无法困扰他。

在咖啡厅附近的车站，正好处于路端中部，等莱诺上车时，四周已经满是下班的人。

“唔……”

少年的身体在车厢里被来回挤压着。

那是在镇子中心部的一家咖啡厅，距离这里两站的路，上下班要坐段时间的公交车。

咖啡厅店主并不介意来打工的究竟是人还是仿生人——这在这个时代里的确相当罕见——时间与工资都能满足莱诺的需求。

店里的人对他还算是亲切，徐明偶尔也会去那里转转。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里距那个森林最近。

徐明被他揉乱了头发，皱起脸冲他吐了吐舌头。

他们再度向上走，回家后莱诺做了晚饭，夜幕渐渐地降临，从住处的阳台上向外望去，还能够看见稀疏的星子。

这个动作反而让身边的莱诺吓了一跳：“徐明？你怎么……”

“莱诺。”话语没说完，手腕突地就被拽住了，在他眼前的少年以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那你呢？你没关系吗？”

“——我……？”

“嗯，徐明的话，我不认为会告诉其他人。”莱诺说，“而且你的话，我觉得告诉你、也没有问题。”

“呜、呜哇……”脸红了。

热度瞬间涌上脸颊，连徐明自己都能意识到自己连耳根都一片通红。

徐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冥冥中意识到，莱诺并没有把事情的全部说出，而若他再追究下去，潜藏在后头的一定是个更加糟糕的秘密。

有很多思绪随着这想法开始旋转，他一时间再度沉默了下来，他们抵达了那栋公寓门前。

“我是从森林里来的。”莱诺垂着头，继续说道，“——那里的触手们，大概还在追捕我吧。”

“触手？追捕？”徐明又是一呆，“等、等等……？！”

照理来说，触手是不可能追逐仿生人的。

“包括我们也一样吗？”唐突地、莱诺说了一句。

“嗯。”然后他看见徐明垂下了目光，“我们也一样。”

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哼嗯……不过，这也是这里的特色吧。”徐明的视线似乎停留在很远的地方。

“什么意思？”莱诺不由得转头看他。

“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还能够活动，就能够包容他。”

“只是个便利店ai而已。”徐明皱了皱鼻子，“还是个笨得不行的家伙。”

即便他这样说，凯文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不具备那功能。

过了一会儿，替班的人来了，徐明和在门口等待的莱诺汇合，两个人一起向住处走去。

“不……”莱诺哑然地摇头。

“本店为您——提供完全个性化的——服务——可以解决一切——烦恼——”

“这样吗？”莱诺冲着最近的摄像头轻轻笑了笑，“还真是能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