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会闻到臭虫爬到他身上的刺鼻味道吗?
男人的脚渐渐开始收回,他又想,且万分渴望急迫地想——
他想让姐姐的气味围绕鼻间,把他整个人都牢牢地包裹,像茧一般也好,要就此为数年龌龊下流的想法杀了他也好,无论怎么样都好——男人的脚踩上第一层楼梯,随后不再压抑声音,飞快地带着半截腿爬上二楼,又飞快地来到他姐姐的房间前。
他脱下了鞋,骨头如同朽木,每每踏前一步便有喀嚓喀嚓的响声冒出,便有许多细碎的渣子掉落。空荡荡的朽木压下客厅大门的把手,拖着一路的木渣与血绕过沙发,来到通向二楼的梯前。
男人行动迟缓,思绪几乎要停止,他抬起完好的那条腿,在即将踩上第一层阶梯时停在半空。他生锈的思绪开始缓慢地转动,男人微微张着嘴,空洞的双目不知看往何处。
血往下滴着,男人迟钝缓慢而厌弃地想:
......
有人打开了玄关的门,一声轻响后又归回平静。
套着帆布鞋的男人的脚立着,略显宽松的黑色长裤与包裹着的腿笔直地立在原地,男人垂下的手弧度极小地颤抖。他望向那条长长的似乎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没有光亮,如同兽嘴,上下尖牙林立,只等猎物行进。
「万宁,我在这。」
他似乎被萦绕周身的气味给抚平了,僵直的身体松快下来,四肢与躯干都自然地沉入床里,只余下横过她腰上紧紧抓着衣料的手指仍紧绷着。摩挲男人后背的手掌没有停下,她微微睁着眼睛,抽出右手用食指与拇指拨开黏在他面上的发丝。
万达没有睡着,因为下午发来的讯息令她感到某种违和——大概是那语气不够撒娇,她低声笑笑。万宁总是喜爱给她发信息,大小的事情都会发给她,并且他想要回应,似乎这么做会令他的心情变好。
莫梳怔愣一下,很快又弯唇笑了。她收回自己的手,轻声说:「万宁同学,我不会抢走你的姐姐。」莫梳又摸向那个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刀,她的手放在心口上,对着万宁转回来的脸继续说:
「我和你都不正常,我知道,也能感受到。」莫梳又靠近他,「要是你不想挣开,我就把你的手换到前面。」
万宁眨了眨眼。
「姐姐......」他喊。——不要赶走我。
「嗯。」她应。
「姐姐......」他再次喊。——不要厌弃我。
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抚慰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好了。已经没事了,万宁。」
他抓着她衣服的手收紧,让头深深埋入她的身体里。涌出眼眶的液体那样多,宽大整洁且安静的房内却只有万达柔和的安抚,而他只不停不断地想让自己融进她,此时充斥他思绪每个角落的只有密集得可怖的两字。
姐姐。
「万宁,怎么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眶分泌而出,淌过皮肤时带来近乎烫人的刺痛,它们不知疲累地涌出,滑下他的脸颊与鼻子,最终汇聚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水痕。
握住他两手的东西松开了,他猛地僵住,惊恐万分,但它们很快来到他的脸上,指腹划过眼角刮走咸水。他慢慢地抬起头,映入眼帘之中的是一双宠溺包容的黑色眼睛,他企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勉强与嫌弃,他看了许久,却什么都不曾发现。
不,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它如此肮脏,不要碰到姐姐,不要惊扰她。
手指死死揪起床单。
男人的唇部翕动,咬着下唇的牙齿几欲折断,似乎那块柔软的地方也要被破出两个流血的孔。
他的手探入温暖甚至是灼烫的被褥中,屈起左腿的膝盖爬上干爽且满溢香气的床。床体微微下陷,其中发出的吱呀声与摩擦声令他的心脏四撞,他期望姐姐不要醒来,让他不必面对可能出现在她脸上压低的眉头与眯起的眼。
他的两腿都离开了寒凉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想要躺下,把自己这具令人生厌的躯体卷进洁净之中。他不想,也不敢让被虫爬过的皮肉侵扰旁边的人,他侧过身体,探出食指与中指挪往隆起的方向。
他看见莫梳摊开的手上躺着它,女人将那东西不断地、坚定地、又祈求地捧到他眼前。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向半垂下眼睑的男人。莫梳一眨不眨地看他。
忽然见他往后一仰,砰的声音过后,万宁盯着莫梳的眼睛。
她似乎知晓了这个暗示,歉疚地把链子放到一旁,爬前几步后半直起身,把男人笼罩在身下。丰满的胸脯几乎触到万宁脸上,接着是碰过他膝盖的五指绕到身后,有热感覆到他的皮肤,紧紧束着腕骨的麻绳即将被解开——
——原谅他,不要斥责他,不要躲开他,不要嫌弃他,不要推开他,不要厌恶他。
男人推开了面前的门。
他长长的完好的影子投射到床起伏的弧度上,曲曲折折。他发抖着靠近床边,嘴唇和苍白的脸同化,男人伸出手紧紧抓住改在床上的人身上的被子,随后掀开。他不住地祈求身上散发的恶臭不要激起熟睡的人的嫌恶,他的身体没有一刻不在颤抖。
他——要不要先去洗澡?
要不要把脏臭恶心的身体洗干净?
姐姐会闻到吗?
男人的脸在黑中看不清楚,他的断腿仍在往下滴淌粘稠的血与鬼的涎液。
嘀嗒。
嘀嗒。
她把刀子放在腿边,用手松开麻绳对手腕的桎梏,但莫梳并没有完全解开它,而是探出手抓起刀抵在男人的下颔,另一只手则将他的左手拿出,接着到右手。他安分地任由女人摆弄,直到双手再度被束上都不见一点挣扎。
莫梳满意地坐回,而指着万宁的刀尖也远离了他的下巴。
那条狗链又被捧回他面前。
困意渐渐袭上,万达半阖着的眼皮也向下沉落,忽而往上跳动一下,随后有如重物挂悬着睫毛,拉着眼睑合起。
往常的这个时候万达本该睡了,拍打男人后背的手的动作变缓,随着她阖上的眼,最后轻轻滑下后便停住了。
可随后怀中的人的喃喃声忽而急快,圈住她腰间的力道也突然收紧,男人不安地从喉咙里发出几下吞了半截的呕吐声,如将断气般的哀鸣急喘。怀里的动作与不稳的气息将她惊醒,万达半支起身体,耳边是他一阵又一阵重复的发颤的喃喃,她轻轻晃动男人的肩膀,「万宁?」
「嗯。」她又应。
「姐姐......」——不要丢下我。
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他听见她说:
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这两个字很快从他的脑里钻往全身,在他的五脏六腑,在他闭着的眼球,在他的四肢手脚,在他身体的每一处,每一寸,每一点,都密密麻麻地爬着,化作血液流淌,变为吸入肺内的氧气,长成新的人皮裹住他由污泥构成的身体。
如此平静。
他就在这目光下那样崩溃了。
坚实的双臂环住她的腰腹,男人将脸贴到她的胸口,鼻尖抵住皮肉,疯狂地嗅闻他的姐姐身上的味道。他紧紧抱着她,液体打湿贴在脸上的衣料,接着那双手又移到他的后背,轻抚它、拍打它。
那么脏,那么恶心的他。
不要......别碰姐姐——
起伏的人转了个身,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带着温度的松软的被子把他盖住,有灼人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腕骨,又向下抚去。那人将他发冷的两只手全数包住,他耳边听见那般温和、如此令人沉溺甘愿死去的沙哑嗓音说:
往前,再往前一点。
又忽然电触般收回。
额发遮盖住男人的面孔,露出鼻子与紧抿的嘴唇。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蜷缩起高挑的身体,膝盖几乎要碰到腹部;只看见在寂静的黑里,他渴望触及什么又弯起缩回掌心内的五指。
莫梳停下了动作。
她本以为能从男人身上感到一丝挫败或者意图被识破的紧张,她低头看着将脸偏到一旁避开她身体的人。暗色晕开在他脸上起伏的弧度,不该生在一个男人脸上的眼睛、鼻子与嘴发散着一种莫名的气息。挺翘浓长的眼睫平静地打下一个弧度,他的呼吸没有任何莫梳想象中该有的变化。
那眼珠转过来,无声地瞥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