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1)第1页_《厌人》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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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边(1)(第1页)

似乎过了很久,有一阵脚步声透过铁皮进入他的耳朵。声音停在了铁皮箱子前,有人屈起指骨往上敲了敲。

咚咚。

「万宁同学?」有人叫他。

大概是在一个铁柜里,万宁又挪动鞋尖碰了几下后如此确认。他的眼眸和这片黑融合到一块,面上丝毫不见焦急或恐惧,他稍微转动手脚调到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后便乖顺地垂下眼睫,一动不动。

本该装在口袋里的重量消失了,万宁大概想到他的姐姐直到现在还没有来找他的原因,他靠在冰冷的铁皮上,借着温度试图抹去头颅里的痛感。显而易见,他的手机被拿走了,并且她还用它给姐姐发了讯息。

那只垂涎姐姐的,该下地狱、该被烧死被车碾成碎末的玩意。

别碰我。

「姐姐......姐姐......姐姐......」

好脏。

啪的一声,在夜里如同炸雷轰鸣。

莫梳笑着拿过被丢在地面上的挎包,她伸手进去摸索着,随后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条人用的狗链,银色的链条撞击清脆,不见一点划痕。她久久凝视着那链子,着迷且寄予了自己生的希望,这东西能唤醒她。莫梳脸上的笑分外真切,她爱抚过冰凉的链条与柔软的项圈,随后捧着它转向蜷缩在柜里的人。

那是一种如同蠕动的白蛆般的触感,指腹的肉压下他,似乎是蛆咬开衣料,破开表皮,稍显尖锐的嘴一头扎进他的肉里,层层叠叠肥满而短小的身体紧缩又舒展,缓慢地、悠闲地钻进血肉里。一只,两只,三只,许多只。

不知停歇的。

他的头皮一下发麻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正用尖利的指甲刮着。万宁一寸寸拖动自己的瞳孔转到下方,看着密密麻麻的白虫探出尖形的头,左右蠕动。他的躯体僵直,有种恶心感如水滴落,渐渐堆积出一滩水坑。

但黑黝黝的街道只有男人干呕的声音撞上墙体又折返回来。

呕——

「姐姐、姐姐——呕——!!」男人又用发颤的嘴唇与声带不知停歇地念:「姐姐......姐姐......」

莫梳打开了锁着柜门,望向被绑着手脚的人。他身量很高,可怜巴巴地瑟缩在小小的空间里,用那张漂亮的脸蛋看她,眼神里透出来的满是湿漉漉的平和。

莫梳居高临下地看着万宁,视线扫过因麻绳穿过而勒紧显出些许身形的腰腹,随后又瞟向他的手臂,有力、曲线流畅。它可以蓄起力气,用鞭子抽打她,拽住她的头发逼迫她仰起脸,然后他会命令她跪在地上舔男人的下体,吞下热腾的尿液。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万宁的时候。

纸被揉出许多道皱褶,他们脸上的笑变了,接着两只爪子捏住了它,一左一右,用力,一前一后,嘶啦——他平凡简单的愿望断成两截,他的头成了那张纸,嘶啦——左右飘荡。

他什么都没有,他不想要很多东西,他知足。

他知足,于是数不清的人伸手向他。女人想杀死姐姐,汉封想靠近姐姐,莫梳想夺走姐姐。

但那不是他。

它们又来了。他想,又来了。来夺走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了。他明明那么安分,不会去抢夺别的什么,他并不贪婪,他只想要一样东西。但那些人,他们有了一切,康健的脑子、健康的家,他们还要什么呢?他们还要他的姐姐。

有无数把巨大沉重的铁锤驻进他的思想里,充作乐器,吹拉弹唱。锤子作弦,锤子作琴,锤子在拉唱着锤子,锤子要当所有乐器。可锤子在他脑中,只有持续不断的「砰、砰」声。

咚咚。

「万宁同学?」她柔声说。

......

她想到将自己看作一条虫、一条老鼠、一条肮脏下贱的癞皮狗的那道眼神,极尽轻蔑嘲鄙,莫梳为想象而感到一阵颤栗,丝丝缕缕的快感挠抓向她的肉里。松握在包上两条带子的手因着想象而收紧了些许,连同她的呼吸也产生了变化。

并非厌恶或害怕,而是由衷的兴奋与期待。

她渴望——有人能将她当作一只跪在地上,吐着舌头哈气,任由口水流出下巴的狗。把她当成一条狗去使唤、去辱骂,用有力的拳头砸向任何柔软的肉。把只有畜生才要戴上的链条拴上她的脖子吧——莫梳如此恳求,让她吃狗盆里的泔水,用舌头舔去脚底板上沾染的污泥;用掌心狠狠地扇打她的脸颊,不必把她看成是一个人,——她想当狗,想当畜生,不需要怜悯同情她,她能够从屈辱中获得快感。

“有虫攀上我腐臭肮脏的躯体,挂满脏物的四足触上泌出脏泥的表皮。人人以为我与虫一般脏臭,可我想要剥下的是齐整的、血淋淋的整张人皮。”

有秽物沾染上人的身体时,从水龙头或任何地方流出的干净的水会将它们冲刷掉。这仅仅为有形的污秽,而那些不可见的、如鬼如青苔黏附于上的臭物,只能被他人舔吃,或剥下自己的人皮。

「姐姐...姐姐......」他踩下的每一个脚步都会引出一只鬼,张大布满獠牙涎液的嘴狠狠咬下——

......

莫梳套上外出的鞋子时是凌晨两点半。将鞋带系好后她抬起脚尖蹬了蹬地面,又颇有闲心地理了理长发与长裙的肩带,直至一切打点满意才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拉开向外的门。

莫梳仰头看向头顶的一片黑色,她挎着一只白色的包,里头装了一把刀,一部手机,一条崭新的粉红色狗链,狗链悬挂着一只铃铛。她还往里面塞了几块饼干和一瓶未开封的水。莫梳朝学校的方向走去,步履轻快。

他似乎没有对自己如今的境地有明显的认知,万宁想到她以自己的身份给万达发了信息——万分亲昵的,而他的姐姐会以为对面的虫子是人,同样会回复简短又充满关切的文字。——给一只虫。——给一头猪猡。

原本平静淡然的心情在万宁想到这样的可能后便一去不复返,嫉妒与怒火开始破开他的心脏,万宁眯起眼睛,浓黑的眼里不断闪动着什么。万宁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停下毫无根据的想象,但一张嘴角含着笑意的脸却又出现在他眼前。不过那笑不是为他的,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是为了他的笑。

下一刻万宁平静了下来,他又稳稳地靠在铁皮上,并且呼吸轻匀地闭上了眼睛。

......

万宁醒来时后脑传来的疼痛令他微微皱起眉头,窄小的空间里能够让他完全地捕捉到自己呼吸地微小响动,他轻轻动了动被束在背后的双手,绑扎在腕处的绳子想来十分结实。万宁抬起眼想要找到能够确认时间的东西,但眼光扫视一圈后只有底部一条缝隙里透出暗淡的光。

四肢颇有些发麻,他踢了踢脚,鞋尖碰到物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不要。

男人拖着被咬下一半的、带着长长碎肉与断骨的腿踉踉跄跄地跑向前方的独栋房子。

他叫:「姐姐、姐姐、姐姐——」

女人的面孔毫无预兆地贴近他,橄榄色的眼珠里闪烁诡异的神采。陌生且掺杂洗浴过后的淡香味道迎面向他扑来,将他四周笼罩在其中。但这味道开始让万宁喘不上气,腹间涌动的反胃感愈发明显。

有什么东西正逃出他的脑子。

莫梳贴向他,又忽地退开一段距离,她看清万宁发白的脸色,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的手掌。

莫梳看着仰望她的男人的眼睛,她忽然跪倒在他面前,白色的挎包重重摔在地上,零碎的杂物发出沉重清脆的声音。她看着男人的手脚,想象重力击打到肉上的快感,言语辱骂的妙处,她跪着,急切向前挪动几步,双手抚着隆起丰满的前胸。她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吐出鼻腔的气息也染上几分伏动,「万宁同学。」她又重复地叫。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

很快这份平静被两只覆上他膝盖地手给打破,暖意顺着交触的皮肤,透过遮盖在上的布料传给他。

外面的人的手放在了铁皮柜上,五指并拢,紧紧抓着把手。

万宁垂着头,面色如常,眼眸里丝毫不见一点情绪。他无害、温顺地抬眼看向即将打开的门,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

永远都是这样,从来都未曾改变过。蜷缩在闷热的被子里的他不敢打开房间的灯,他拿着颜色鲜艳的油彩笔,在不平的床上画着,画着。他极容易满足,拙劣的画作上没有金子,没有珍宝,没有钱。

有一栋房子,也许是两层;有一颗树,一轮太阳,还有两个画得歪歪曲曲的人,脸上带着笑。他那时想要的是什么?一个平和的生活,只要有他和姐姐就足够了,然后呢?然后门外的恶鬼进来了,黑漆漆的房间里射入一道刺眼的光,但它引着那只鬼来到他面前。

忽然从身后伸出的鬼爪捏住那张纸,他惊恐万分,牙齿在上下打架。

外面的人又喊了他一声,万宁垂着眼睛不作任何回应。反绑在后背的左手拇指与中指相互摩挲,两块带着凹凸不平的纹路的皮肤摩擦着,似乎在上的拇指是一块擦板,一下、一下地刮去他头里的理智。

他的姐姐对别人露出了只存在两人间的亲昵。

她回复一位陌生的人,用同他说话的口气一样。

让她做一条狗吧!

抓住她的长发,剥去衣物,让她赤身裸体,摒弃人遮羞用的物什。让她像一条真正的畜生、一条狗。一条低贱且以此为乐的狗!

莫梳站在一个铁皮长柜前,她往前一步,橄榄色的眼睛弯起细小的弧度,莫梳弓起指骨,小心翼翼地、似乎不想打扰到里面的人一般轻轻敲了几下。

他惊恐躲开那些足以扎穿脚骨的牙,后退的一步却正巧落入另一只肋骨突出的鬼的嘴里。剧痛随着四肢传上脑中,他挣扎着想要脱开丑陋且散发恶臭的嘴,有冷意顺着流出热血的小孔钻入,把握着铁锥一下下敲击在齿间与脊骨。

骇怕如同浪潮卷过鼻尖,堵住呼吸的孔道。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胸膛因无法喘息而猛烈地上下颤动。疼痛侵袭了他的感知,被衔咬住腿的男人无声而恐惧地嘶吼。数排刺入他肉体内的牙不断重复着一段话、一段景象,他的喉咙绷直颤抖,几乎要破裂开来,两只手掌遮盖住扭曲的五官,指甲似乎要陷进肉里。

他张着嘴哀鸣,嚎叫,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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