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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嘉沉默着,而后笑了笑。

他的语调始终轻缓,甚至有些低柔,目光毫无波澜:“我那样痛苦,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文嘉,原谅我。”

深幽的天际一抹弦月,周遭静悄悄的,只有马匹的踏步声。

梁以庭仿佛欲言又止,许久,李文嘉侧过脸来看他。

他的眼睛清澈如秋水,瞳仁很大,眼波水润,浅浅笑道:“你在紧张什么?”

梁以庭心头猛地一颤,顾不得其他,连忙追了出去。

宴会厅外停着数辆鎏金烤漆的漂亮马车,李文嘉上了马车,简单说了个英文单词,车夫扬起马鞭,轻轻一挥。

马车哒哒地往前走,梁以庭在后面边奔跑边喊他的名字。

“啊?什么?”年轻人脸上维持着略呆滞的笑容,似乎不确定自己所听到的。

梁以庭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冷得能凝霜。

无法否认这番话竟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从未有人会有这种胆子,与他这样说话。

“哦?”梁以庭头也未抬,道:“我以为,只有整日游手好闲的人才有功夫去看那种东西呢。”

年轻人咧嘴,也不知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对口舌之争丝毫不肯落下风:“那个‘海’的确是个尤物啊,我欣赏过有关他的作品,真是秀色可餐,梁先生艳福不浅。”

他顿了顿,又颇有些认真地替他忧虑道:“只是梁先生,你虽是黑道出身,但好歹也算是望族,和个男人在一起就算了,这个海,不干不净的,名声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差……”

“巧什么巧,我也是奔着那座岛来的,听说那痨病鬼把它卖给你了?”年轻人无礼地问道,性情似乎被惯得很是骄纵。

“是啊。”梁以庭敷衍地点头。

年轻人皱着眉毛,有些生气的样子,当然作为成年人,有些场合是必须要克制的,脾气不能如孩童随时随地发作。

“高中的时候,我父亲破产欠下高利贷,连累我和我的母亲被黑社会逼债。我们抵押掉住了十多年的房子,为了躲债住到那小区的一个地下车库,而我的母亲当时已经胃癌晚期。”他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就是在那阴暗潮湿的地下车库里,我送走她最后一程……我是个私生子,没什么亲戚,这之后世界上就再没有一个亲人。”

“……”

“但即便我的家人都死光,逼债的都不会放过我,当时我甚至认为自己也活不过那个冬天……是柏舟后来出现帮了我。你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是神之手把你从地狱一把拽回了人间。”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人,除去李文嘉以及方才百里十,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黑发黑眼的亚洲人。

梁以庭由于心情愉悦,看起来也好似比平常更和颜悦色了,他道:“你是……?”

“我大哥前段时间正和你谈规划影视城的项目。”年轻人说道。

多年前家中还有长辈时,一大家族的人几乎年年会来此过冬,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而现在家族早就不复从前繁荣,百里十一人,在之后几乎从未踏足过那里。

但城堡和花树都在,十几二十年的时光,并不会破落到什么程度,只需简单修缮,就能恢复如初。

那里是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

梁以庭将合同拿起来翻看,笑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百里十却有些突兀地笑起来,神情甚至略俏皮:“我之所以选择梁先生,是因为梁先生英俊潇洒,与我早些年颇有些神似。”

“……”

“多谢了。”百里十低低地又咳了一两声,仿佛是自言自语,声音又轻了两度:“奈生不在身边,我总是不能习惯,休息也不好。这个烦人玩意近来又与我闹脾气,还离家出走,真是令人头疼。”

梁以庭不说话,单是笑了笑。

佣人将盛在骨瓷杯中的红茶端上来。

气若游丝般地抬了抬眼皮,他与梁以庭打了声招呼,声音有些嘶哑地询问道:“茶?或者是咖啡?”

梁以庭笑道:“茶吧。”

他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落座,随意地架起二郎腿,礼貌性地关切道:“百里先生近来又病重了?”

李文嘉哦了一声,又看了眼那大汉,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待太久,晚点我们一起回去。”

宫殿式装修的豪华套房内,隐隐传来咳嗽声。

苍白手指掩在唇边,他朱唇轻启,在那男人耳边吐出一串流利泰语,语音平淡,却有种呵气如兰的意味。

那男人点了一下头,随即离去。

百里十慢慢摩挲着手杖顶端一颗奢华蓝宝石,远远望着楼下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片刻后,他转身步履缓慢地回房间。

厚厚的地毯随着台阶一路往上延展。

深色皮鞋与一根雕刻着藤蔓花纹的银色手杖无声地撑击着地面,直到楼梯口停驻。

扶着手杖的是一只苍白瘦长的手,皮肤细腻润泽,微微的显出分叉的淡青色筋脉纹路。

高高的穹顶,精美的壁画,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以及精致的美食,古典的烛台,觥筹交错的水晶高脚杯。

每个人都翩翩起舞,仿若古老的贵族。

在宴会中,鲜少有与他们一样黑发黑眼的东方人。

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递给李文嘉,他示意这座庄园,又道:“这个百里先生实际上已经是坐吃山空,到了要变卖家产的地步,却还要撑门面,拉这样的排场……也亏得家底厚,够他挥霍。”

李文嘉听了半晌,问道:“你是来和他谈公事吗?”

梁以庭笑了笑:“算不上什么公事。”他冲他眨眨眼睛:“我带你来玩的。”

“无聊?”

“有一点困。”他把爆米花塞进他手里,手被梁以庭握住了。

李文嘉倚着他,声音很轻,说道:“……梁以庭,之前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去那个破旧的小区,毫无意义地在那里绕了一圈?”

那管家像个老派绅士,说话语调温和且四平八稳,几乎听不出情绪,最后笑了笑,将一把房门钥匙交到了梁以庭手上。

李文嘉对这里好奇,一同进了房间,才问道:“你和他刚才一路都说了些什么?这里是哪里?很漂亮,就像电影里中世纪那种城堡。”

梁以庭推开窗子,让清新凉爽的微风吹拂进来。

出来相迎的是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李文嘉外语不好,在那两人流畅交流间插话似乎很别扭,也就只是一路默默跟着。

庄园外壁爬满藤本植物,有些未被绿植覆盖的地方显出古旧沧桑的痕迹,而内部装潢却仍是一点不落的奢华。

踩着厚实的羊绒地毯,一路走过有着高高穹顶的前厅,紧接着便是一条长长走廊,走廊一侧是鎏金把手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房间大门,另一侧正对着郁郁葱葱、精心打理过的蔷薇花园。

年轻的人们热情似火,很快欢笑着将他围住。

他摆起了手,扭起了胯,跟随着当地人一同跳了起来。有漂亮的姑娘给他脖子套上鲜艳花环,他笑容灿烂,肢体灵活,仿佛一夕之间回到过去,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

在海岛逗留到六月末,他们去往爱尔兰。

李文嘉与他一同在当地逛街,品尝当地小吃,集市上有许多花里胡哨的小玩意,淘了几样别致的回去作摆设,最后还淘了一对情侣专用的漂亮陶瓷碗碟。

下午三四点,他们回到海边的酒店,换上花裤衩,混迹在一群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中,精力旺盛地玩拖伞和沙滩排球,等有些累了,便躺在茅草屋檐下看夕阳渐渐落入地平线。

晚上在沙滩附近一家露天的店内吃烧烤,火舌舔舐着锡纸包裹的各类海鲜,发出诱人的“滋滋”声。

李文嘉嘴角弯了弯,这算什么累,伏案几个小时,实质性的正事没干多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无意义地边上网边发呆。

“我接下来会有段时间比较空,我们出国玩一阵吧。”梁以庭道。

李文嘉许久未曾出过门,没有拒绝的理由。

……

初夏是最舒适的季节,本就不该整日窝在家中,浪费大好时光。

而就那么一起出门,对于先前那些风波还是会有些担忧。

他的目光如月色清透,带着隐隐的冰色,却仿佛能看到冰层底下涌动的暗流。

梁以庭走上前,一把便轻松将他抱起来。

李文嘉勾住他脖子,靠在他怀中,庭院仿佛变得无比幽静,无比宽广。

梁以庭没有回应,单是站着望着他。

李文嘉打开门,一股初夏雨后的水汽扑面而来。

回卧室要穿过一个庭院,晚上下了一场雷雨,雨水将鹅卵石小径打湿,引出此起彼伏的蛙声。

一曲终了,李文嘉没有出声,似乎在苦思冥想些什么。

梁以庭攥着那支萧,看着他苦思冥想,试探地问道:“你记得这首曲子吗?”

“……”

李文嘉的手指渐渐恢复如初,耳濡目染的又重新拾起那七弦古琴。

他是认真学过这样乐器的,哪怕曲名乐谱一时记不起,手指摸到琴弦,都能够本能得抚出一串流畅乐音。

梁以庭倚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琴案,听他弹出一段乐曲,忽的莞尔一笑,转身从琴架上抽出一支萧。

就连那个曾经居住过的,阴冷、可怕,散发着腥臭腐朽病体气息的地下车库,也早已将墙壁粉饰一新,再也没有当年满墙触目红漆的痕迹。

只有那家电影院,仍旧矗立在那里,厅内摆着新上映的电影海报,不温不火地一直开着。

不是假期的午后,电影院一如既往的人不多,他们进去看了场电影。

似乎曾听他提起过,但李文嘉不太信。

梁以庭于是叫佣人取来一把二胡,靠坐着沙发扶手,随随便便就拉了首春江花月夜。

音符流畅圆润,节奏精准且带有自身风格,李文嘉因为太过意外,听得张口结舌。

将一件方案从头至尾仔细理顺,真正全部做完甚至会是十分疲惫的。

这几日晚上吃过晚饭,他都有些精神不济。

梁以庭也是突发奇想,忽的说道:“我弹琴给你听吧。”

李文嘉进步神速,心情也因此愉快起来。

然而不出一个月,大概是练习太勤快,他的十根手指就都不同程度地肿了起来,不得不暂时停止疯狂的练习。

这么突然地一停下来,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当初海啸般汹涌的丑闻似乎已经平息下来。

李文嘉居住在广阔的豪华别墅内,所需要的一切都应有尽有,如非自己意愿,他几乎可以一辈子不出门。

而在短期内,他也的确没有出门的想法。

……

春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李文嘉与小季道了别,跟随梁以庭乘坐飞机回去了。

四季分明的南方小城,曾有过那么多并不美好的回忆,如今却也能体会到岁月静好。

小季彻底在李文嘉那里“失宠”了。

梁以庭陪着他在这座城市,直到真正意义上的春暖花开。

他们漫步在新抽芽的香樟树林荫道下,鼻端是树木特有的香气。他们走过那些熟悉的街道、小巷,在周末假期路过曾经共度的高中校园。

“你从来也没明白过,我怎么会和柏舟走到一起。你不会明白,为什么他一死,我还会娶妻子,有孩子。你更不会明白,我遇到过那么多人,好的坏的,为什么却偏偏恨你最深。”

梁以庭紧紧攥着他的手,去吻他的额角。他没有追问什么,只说道:“让我做你的亲人吧,不管你恨我还是爱我,我都愿意一心一意爱你、补偿你,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和事能够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

“……”

“梁以庭,那里曾经是我的地狱,没有人陪着,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回去看一眼。”

“是高中哪一年的事?”

“……”

那不明情况的车夫听到喊声,微微地拉住缰绳。

下一刻梁以庭便已追上来,快速地打开车门,身形利落一跃而上,坐到了他身边。

两人居住的地方就在这同一座庄园内,并不远,李文嘉没想要真正甩脱他,也知道是甩不掉的,就那么任他坐着,安安静静也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

而下一秒,他的余光掠过他身后,看到不远处站着李文嘉。

李文嘉就站在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笑微微地看着他,没有继续往前走。

两人目光相触,他表情未变,却忽而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去。

梁以庭放下手中碟子。

年轻人不识好歹,促狭道:“不过想来你对这种货色也不会是认真的,倒不如把他让给我,我还没试过这种类型呢。你答应的话,我哥那个项目——”

“你想死吗。”梁以庭忽的说道。

喝下一杯酒,他恢复了常态,忽的谈笑道:“梁先生近来很出风头啊。”

梁以庭不甚在意地嘴角一翘,兀自取了小块蛋糕,没有回他。

“我最近常在娱乐八卦上看到有关你的新闻。”

梁以庭不消回忆便了然,眼前人就是那t城首富的小儿子。仔细打量,能看出他还带着少年稚气。

“这么巧。”梁以庭客套地微笑道。

实际上对会在这里碰到这类纨绔子弟一点都不惊讶,都是来消遣的,只要人脉够广,有钱又有闲。

梁以庭如愿以偿得到了它,心情自然愉快,脑海中尽是有关两人未来的蓝图。

李文嘉离开了片刻,他一时未能找到他,便只在僻静处喝酒。

忽的,一颗久违的黑色脑袋探到他身前,惊奇地说道:“啊哈!是梁以庭!”

笑容渐渐淡去,他抿着唇,目光在他面上梭巡,又道:“将这座岛转给梁先生,我心中落差小一些。”

位于爱尔兰西南方向的一片海域中,静静沉睡着一座面积约五公顷的心形小岛,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岛上气候终年温暖。

百里家早年家境殷实,买下了这座岛屿的永久使用权,岛上还有一座近三百年历史的古堡,他们按照设计图纸修缮城堡,并规划建造了配套的花园以及树林。

百里十想起什么似的,像是从昏昏欲睡之中惊醒了,眼睛里也流露出些许光芒:“对了,合同。”

总算是记起这回事,忙叫人将一份几十页的合同契约书拿了过来。

“梁先生好好看一看吧,在对比了几个买主之后,我还是更中意你,如果没问题,我们就签下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百里十微微喘着气,面色有剧咳后的潮红,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仿若健康的氤氲色相。

“老毛病,所幸是不传染人的。”

梁以庭颔首道:“我这次来,也带了些名贵的中药材过来,中医博大精深,好好调理调理或许能有起色。”

“有一点。”

李文嘉摩挲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与他十指交扣。

梁以庭的手皮肤细致光滑,骨骼却很有力度,不仅好看,握起来的感觉也很好。

梁以庭略微停顿了步子,很快前面领路的人为他拉开大门。

百里十方才一阵猛烈咳嗽,捂着唇的白色巾帕上不出所料又染上血迹。

他在佣人的服侍下漱了口,脏了的帕子与漱口水被一同端下去。

梁以庭与李文嘉跳完一支舞,正在一旁挑选点心。

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的大汉走到他身旁,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十分有礼地微微躬身,用一口标准中文说道:“梁先生,我们家主人有请。”

梁以庭放下碟子,没有很快回应,而是对李文嘉低声比划口型:“百里十。”而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文嘉,想必是百里先生身体好些了,想找我谈谈生意聊聊天,我先过去,你自己玩会儿。”

他的面孔与手背一样有种病态的苍白,嘴唇却透着淡淡的蔷薇粉,形状极其漂亮,是那种被称作“爱神之弓”的唇形。

男人亦有着一头黑夜般的乌发,那头发微微的带着些蜷曲,长到颈间,用一根墨绿的丝缎松松地系着,在灯光下仿佛散发着幽蓝的色泽。

他抬起手来,身旁一个棕色皮肤的高大男人立刻上前了一步。

他们穿着由意大利裁缝手工缝制的西服,上衣口袋按照衣服的颜色与款式,分别搭配不同颜色方巾,袖口露出衬衣的法式袖扣。

瑰丽的乌发如有绸缎的光泽,明亮的眼睛仿佛黑夜中的星辰。

他们体态修长,舞步轻盈,有着一种独属于东方人的风流韵味。

这的确是他从未有见识过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中,庄园举办了数场主题派对,前来参加舞会的每一名宾客都有显赫身份。

他们仿佛身处中世纪欧洲,盛装华服,乘着漂亮的马车在庄园中穿行,来到有着浓重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华丽宴会厅。

“这是座庄园,这段时间被一个……唔,一个近来我正和他打交道的生意人包下来了。我们初来乍到,本该先与他见一面打个招呼,但刚才管家说这位先生这两天又病倒了,不便见客。”

李文嘉说道:“病了不是更该去探望一下吗?我们不管了么。”

梁以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道:“这位先生名叫百里十,名字与众不同,性情也与众不同,他应该是极其的爱面子……”他伸手倒两杯茶,低垂着眼睛说道:“大概病中精神萎顿容颜憔悴,这样的话,他是绝不会想让外人见到自己模样的。”

梁以庭与那德国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步子,李文嘉没留意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梁以庭带着笑意转过身,揉了揉他额头,又牵住了他的手,对那管家说了一串陌生语言。

感受到梁以庭刚才的眼神,李文嘉似乎已能猜到他与管家在说些什么。

彼时爱尔兰仍是早春十八九度的气温,风光无限。

飞机掠过海洋,透过白云,能够看见海中点缀着的碧绿小岛。

来到这里时,与之前海岛略有不同,一下飞机便有几名金发碧眼身穿西装的外国人前来迎接,而后他们坐车,直接到达一座古老庄园。

不远处,似乎在举办篝火晚会,传来嬉闹欢笑声,当地棕色皮肤的男男女女围着跳起了草裙舞。

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

李文嘉喝了两灌啤酒,忽的站起来,朝着那边人群走去。

数日后便一同乘坐飞机,去了久负盛名的海岛度假。

游客多是外国人,而他们毕竟不是什么电影明星,事情闹再大,也仅限于国内八卦。

植满了棕榈树的海岛气候温暖,却又不会十分炎热。

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文艺片,厅内人少,他们坐在中间,周围也没几个人。

李文嘉认真看了许久,吃了几颗爆米花,有人陆续从他身前掠过,提前离开,最后几乎是包场的样子。

他打了个哈欠,头歪到了梁以庭肩上。

倒不如去国外度假,正好最近梁以庭本身还有件事是要去趟国外的。

夜里,李文嘉开了盏台灯画了几张草图。

梁以庭说道:“文嘉,不要太累。”

空气中浮动着玫瑰花与夜露的气息,他抱着他穿过庭院,走过长长走廊,直到两人宽敞卧室,柔软的床。

李文嘉凝视着他的眼睛,手指在他颈间摩挲,而后微微用力,将他拉了下来。

…………

李文嘉已洗过澡,只穿了棉拖鞋,扶着门默然站了片刻,忽而侧头,也看他。

两人彼此对望,他忽道:“梁以庭,抱我吧。”

抱我吧。

“很有名的,高山流水。”

李文嘉想起来了,却站起身来,嫌道:“谁要和你弹高山流水,侮辱了这曲子。”

顿了顿,又道:“不早了,睡觉吧。”

待他琴音稍滞,他指尖飞跃,一串华美箫声从容承接。

这乐曲说不出的完美,而这情景也有说不出的怪异。

或许是梁以庭无论如何与民乐搭不上边。

他忽然就不无聊了。

因为太过新鲜。

梁以庭会拉二胡,且拉得相当好——这件事够他新鲜大半年,更别提他还真的会吹箫,会弹古琴。

李文嘉懒洋洋按着遥控器,嘲道:“你弹琴技术还不如我。”

“但我涉猎面广。”梁以庭颇有自信道:“我会拉二胡弹古琴吹箫,民乐协会还曾邀我做主席。”

“……”

不仅不能再弹琴,疼痛红肿的手指也不能打游戏或者打球,他的生活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李文嘉在无聊的几天里认真地想了一遍,手指至少笔和鼠标是可以用。不如试着捡起以前专业,画画图纸做做设计。以后若是想要工作了,自己还是能够有一技之长可以胜任的。

只是设计不比乐器,认真动起手来细节多而琐碎,比较枯燥。

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想要认认真真学一学钢琴,也算当初那台琴没有白买。

似乎是对乐器颇有天赋,前来授课的老师对他赞不绝口,只是遗憾他学得太晚,手又受过伤,不然说不定能当个音乐家。

整个梁家宅院内,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不绝于耳,悠扬钢琴曲整天缭绕。

然而要离开,他亦不会有丝毫留恋。

冬天已经过去,万物复苏的春天来临了,生命不断更迭,一切旧的都只属于过去。

梁以庭的家在全国最繁华的大都会,那里是梁氏的总部,是他叱咤风云的地方,并且那里的冬天再冷,也比这里温暖许多。

无论是痛苦还是美好,有关这座城市、有关他涩如苦艾的少年时代,除去梁以庭,已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为他见证。

那些曾在这里出现、与他有着共同回忆的人和事,都已经一一远去。

本就疏离的李家人、他的父亲、母亲,还有柏舟;他高中时唯一的好朋友,必定早已有自己的生活;他曾经打工过的小餐馆,现已了无踪迹;依旧宁静的高中校园,也早就旧貌换新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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